小火烧上片刻,翻鱼,等到汤汁几乎全干,重新亮油的时候,将鱼入盘;
将锅内剩下的肉末调料炒匀,挂在鱼上,这道菜便做好了。
这道菜有个说头,叫“自来芡”,就是以小火煸足,逼出鱼肉中的胶原蛋白,让其溶解在汤内,在逐渐变干的过程中形成滋味浓郁的芡汁。
张象中只要苏油来看望石薇,必定会找各种理由过来,对厨房各种家伙放什么地方比苏油还熟悉。
天师架子也不端了,亲自摆碗布筷子,跟着瞎忙。
元德公已经是制作泡酒的高手,不过没有苏油和石薇的份,老头是医学大家,知道酒精对小孩子身体的影响,不给他们瞎吃。
不过这次苏油没闹,没有别的原因,喝酒吃鱼是不错,不过干烧鳜鱼的里边吸饱了芡汁的臊子下米饭,那是真正的美味!
再说老头制作香饮的本事儿厉害,用茅根,荸荠,乌梅,各种药草做出来的酸梅汤,好喝得不要不要的。
众人上桌,张象中夹了一筷子鳜鱼,然后就拿筷子直点:“德公快尝尝,我就说要用鳜鱼做吧!这滋味,外头绝对吃不到!”
元德公尝了一口也笑:“小油,你来的次数太少了,导引术到现在都还没学全呢。”
苏油把米饭刨得哗哗的,抬起头嘟囔:“连我都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忙得连做饭的时间都没有!”
接下来就安静了,只听见筷子碗盘碰触的声音。
过了一刻钟,两大两小才一起舒了口气,两条鳜鱼,已经消失一条半了。
张象中这才恢复了天师样子,一边慢条斯理地挑拣着肉臊子,一边和苏油聊天:“贤弟刚刚关心日食,却不知彗星入紫薇垣,才是泼天的大事。”
紫薇垣是帝宫,这是对皇帝不利。
加上八月庚戌朔的日食,顿时朝堂上群情汹汹,主要针对两件事情——立储君,罢狄青。
赵祯自己有三个儿子,但是全部早夭,于是在景祐二年,将濮王的幼子接入皇宫,赐名为赵宗实,交给曹皇后抚养。
四岁时,赵宗实被封为左监门卫率府副率,后升为右羽林军大将军、宜州刺史。
等到了七岁,仁宗的亲生儿子豫王赵昕出生后,赵宗实出宫回到生父赵允让身边。
到了差一月十一岁的时候,仁宗的亲儿子豫王赵昕早夭。
六年前,赵宗实十八岁的时候,升为右卫大将军、岳州团练使。
文彦博、刘沆、富弼,欧阳修,司马光轮番上奏,说的就是这两件事情。
文章看似非常有技巧,皇帝你爱选谁选谁,我们都开心。
有的给官家开出了甲乙丙三个方案,官家呀,你可以从太宗支子里选,可以从太祖太宗曾孙里选,但是和你最近的,就是太宗曾孙了,也是可以的哟……
有的则说官家呀,你先摆一个在那里嘛,摆一个,然后慢慢自己生,生得出来,再让他回去呗,疯狂暗示这事情你又不是没做过。
还有的更绝,官家啊,国朝二宗相继尹京,不立太子我们就不立,但是你先任命一个宗室做开封府尹呗……
真是替皇帝操不完的心,然而,皇储的选择,真的不多。
张象中说道:“团练使天性极为孝顺,喜好读书,不好嬉游玩乐,穿的用的节俭朴素,就像一个儒者……咦,这么说起来,跟你好像呢。”
石薇也捧着碗点头,觉得这就是小油哥哥的翻版,顿时对赵宗实印象很好。
张象中说道:“听说他见自己的老师,一般都穿着朝服,说是见自己的老师,不敢不以礼相待。宗室子弟中有人借了金带,却拿铜带相还,管家不忿,他却说这本来是我那条腰带啊,照样收下了。”
“还有还有,他曾让殿前侍者给他卖一条犀带,本来值钱三十万,却被弄丢了。团练他也不追问。”
石薇点头点得更厉害,我也搞丢了小油哥哥送来的好多东西,他也从来不追问。
苏油这叫一个尴尬,自己这样的变态,啊不,特例,那是因为骨子里本来就是一个成人。
可这些事情落到这赵宗实身上,给他的唯一印象就是一个字——假。
然而问题在于,这事情还没法辩驳,不然别人就会反问,那你呢?
只好赶紧结束这话题:“那官家如何处理的?”
张象中说道:“两件事情都是官家不愿意做的,拖了很久。这次,再也拖不下去了。”
“没办法,相比储副,只有先牺牲狄枢密了。”
《宋史》:八月癸亥,狄青罢,以韩琦为枢密使。
后边还有一句诛心的附加:是夕,彗灭。
苏油摇头:“朝廷诸公,太刻薄武人了。”
张象中也摇头:“不过总算有件好事儿,张学士重掌计司,朝廷财政可算得到了好转。”
苏油更加摇头:“因人成事,制度难成,这就没有后续。他当年在京之时,国家有三年粮食,六年马粟。结果等他回到京城给我来信,说前任们将他当年的积蓄再次耗了个七七八八。”
张象中说道:“这不是又回来了吗?张公如今可算名震朝堂。”
苏油继续摇头:“想多了,如今朝堂,看背景大过看能力,张公又无党……”
……
《宋史》:方平还自益州,奏免横赋四十万贯疋,及减兴、嘉、邛州铸钱十余万,蜀人便之。
始方平主计京师,有三年粮,而马粟倍之。至是马粟仅足一岁,而粮亦减半。
方平遂画漕运十四策。宰相富弼读方平奏上前,昼漏尽十刻。
上太息称善。弼曰:“此国计大本,非常奏也。”悉如所启施行。
退谓方平曰:“自庆历以来,公论食货详矣。朝廷每有所损益,必以公奏议为本。”
其后未期年,而京师有五年之蓄。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不作为和瞎作为
有时候,苏油一想到这些,就充满了无力感和挫败感。
摇了摇头,准备换一个话题:“贤兄最近化学研究得如何了?”
张象中说道:“最近没什么大进展,这不药市快要开市了吗,每年这时候都是大忙之时,药材收上来要处理,需要大量临时人工。”
苏油就撇嘴:“说得跟自己要亲自动手一样。”
张象中笑道:“劳心者更累,不行还得再来块鱼肉补补。”
说完又道:“你也别以为药材就全是药用,很多你们文人日常都要用到的。”
苏油不信:“你又骗人。”
张象中说道:“你有时间回去问问你姻伯,每年制墨,他要从玉局观进多少骨胶,皮胶。”
说起这个苏油就叹气了:“现在流行皮靴,不过我看那胶料要漏水,不太合格。要是有植物提取的胶料就好了。”
张象中笑得大跌:“你是在逗我吗?草树胶,这东西早就有了啊……”
苏油翻着白眼:“我不是说胶水,是有弹性,能防腐,能防水的那种……”
张象中继续大笑:“你一定是来逗我的对不对,又想考校我对不对?”
苏油继续说道:“要是有那样的东西,可以做成软管,连接试验器皿就会很方便……”
然后就听张象中“呃”的一声,接着将筷子一扔:“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贤弟你随我来!”
两人来到一所巨大的库房之前,一个看库的中年道人打开库门,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大柜子。
柜子按柜架分门别类,张象中领着苏油来到一排架子之前,只见架子上写着一个大字——胶。
道人规规矩矩对张象中行了个礼,然后将账本打开念道:“启禀天师,玉局观甲字库,现存虎骨胶百二十六斤,鳔胶三百三十五斤,角胶三百斤,蹄胶六百斤,驴胶四百五十斤,牛骨胶千二百斤,燕窝六百二十斤,蜂胶……”
苏油听得头晕,原来中药用胶这么多品种的吗?等等燕窝怎么还乱入了,赶紧举手:“停,说植物的!”
道人一脸懵逼:“何为植物?”
苏油说道:“本草,就是本草类的!”
“哦。”道人翻过几页:“松香五千斤,桃胶一千七百斤,漆胶一千八百五十斤,豆胶五百斤,银耳八百斤,石耳一千六百斤……”
张象中举手:“不用念了,把本草类的胶都取些出来。”
道人开始指挥道童爬架子,苏油满脸的艳羡:“啧啧啧,天师道真的是太有钱了,兄长,啥时候待我去看看矿物库呗……”
张象中笑道:“贤弟莫闹!这些都是济世救人的药材!”
等到药物取来,张象中拿着两种琥珀色的硬块说道:“按照贤弟所说,约莫就是这两种了。”
苏油完全不懂:“这是什么?”
张象中说道:“这是薛荔根胶和杜仲胶,药局在调色的时候,发现它们跟硫磺混合,会变成……”
道人递上一根墨锭形状的黄棕色胶棒:“会变成这个样子,无法入药,不堪使用。”
苏油觉得自己是傻子:“中药还需要调色?”
张象中说道:“五色之说,源自《内经》,与五行相合。青为肝、赤为心、白为肺、黄为脾、黑为肾。故朱砂色赤,可入心经以镇心安神;石膏色白,可入肺经以清肺热;白术色黄,以补益脾气,玄参色黑,以滋养肾阴……”
这样都可以?!《内经》这么神奇的吗?苏油接过胶棒来,又是压又是拉,接着一阵狂喜:“兄长!这可是宝贝啊!这个杜仲胶,产量大吗?”
这个张象中完全不知道,便转头看向中年道人,道人说道:“呃,还可以吧,我蜀中乃是杜仲的道地,这东西用树叶,种子,汁液熬制而成。一亩一年能有十来斤吧。”
苏油抖着手里的胶棒:“有多少这个?都给我看看。”
道人取过一个盒子:“都在这里了。”
苏油取过来,一根软软的,一根硬硬的,一脸的郁闷:“你跟我说这是同一样东西?”
道人施礼:“教宗之前怎敢隐瞒,杜仲胶一般是硬的,这一锅加了硫,呃,就有些特殊,软的和硬的……出锅时段有所不同。”
张象中接过来比较了一下:“从今日起,你不用看库了,玉品抬一格,专门研究这个杜仲胶。”
那道人惊喜莫名:“多谢上师抬举。多谢郎君抬举。”
苏油翻着白眼:“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过我会派一个小组来帮你,用理工的办法,慢慢摸索。”
张象中拿手里的软棒指着那一排大药柜:“把那些带胶字的,通通给我摸索一遍!”
道人施礼:“谨遵教宗法旨。”
走出库区,苏油啧啧摇头:“看来以后得常来,玉局观当真遍地都是宝贝啊……”
张象中说道:“贤弟你可太乐观了,我局中推究药理,一味配伍有效的方剂,可能是十几年,几十年,上百年。”
苏油摇头:“有我理工的试验方法,有了这一硬一软——嗨怎么说着这么别扭——相信能够大大缩短这个摸索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