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进士科,以上考的都是记忆力,不涉及理解能力和自由发挥。
因此进士科要求最高,功名最重,甚至可以携带两本参考书籍进场——《切韵》和《玉篇》。
《切韵》,是隋朝仁寿年间编撰的注音书。
《玉篇》,是依据部首检字法编纂的字典。
因为诗、赋都限韵,还讲求平仄,所以允许带这两种工具书备查。
到了现在,苏油所刷的题,便从分类巩固变化为按照考试顺序内容综合,每三天在明允堂哥指点下,刷评一整套试卷。
不管准备充分不充分,时间可不等人,照常一天天地翻过。
……
正月,诏书下来,大比,诸路举人已经到达的,排日赴都堂,帘引,交送审查资料,等候通知,择日开考。
很快,诏书再下——翰林学士王珪知贡举。
接到诏书,王珪立刻赴贡院,然后贡院封锁,禁止出入。
半月之后,省试开始。
进场程序与解试是一样的,不过排队的人群,年龄明显就偏大了。
上一场苏油年纪不算突出,这一场,好些外地来赶考的见到他都是一愣——谁家书童这么不晓事,混进我们贡士老爷们的队伍里来了?
等到诸人进入考场,王珪带着大家拜了圣人,然后取号,一群人乌泱乌泱地散开,寻找各自的考位。
这次考试连考三天,顺序和解试相同:第一天策,第二天论,第三天诗赋加贴经墨义。
这个考试也要定名次,不过名次屁用没有。就好像苏轼,这次高中,结果殿试好惨。
三天内考生是不得出去的,吃喝拉撒都在这里。
大宋,至少汴京,是商品经济社会,因此小商小贩们无孔不入。
你就是光着身子进来,只要有钱,也能应付好这次考试——什么东西都有卖。
只是什么东西都比外边贵上好多倍。
苏油的东西其实带得很齐全,不过他不差钱,因此有小吏拎着篮子过来的时候,他也随意打发一些,买了也不一定用。
这也是关系学,虽然估计赵老头或者老张的残余势力跟他们打过招呼,但是这几日里,这些小吏,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打开考卷,苏油微微一笑,耗时三两年的刷题大法——生效了。
题目虽然中了,但是文章也要有些微的变化,因为考官乃是王珪。
王珪是成都华阳人,以文章致位通显,在地方上打转的时间极短,好像考上榜眼之后外放过一任通判,之后就一直在皇帝身边打转。
后来成了著名的“三旨相公”。
他的文章,气魄宏大华丽,历任皇帝非常喜欢,后人评价——不出国门而参预大政,词人荣遇,盖罕其比。
说白了实质上还是一个御用文人,那自己文章究求实务的风格便要改上一改。
就用之前的模拟卷为蓝本,用华丽的辞藻包装一下,除了分量和味道,色和香得占到一半,这样成绩才不会太差。
想好之后,开始在稿纸上动笔。
文章写完,苏油将之放在一边,从书箱里取出碗筷。
监考官从苏油身前踱步过去,然后又走了回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小孩要在贡院里做饭?!
明代可以带炉子进考场,不过宋代不可以。
苏油见监考官看着他,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在铜碗里装了大半碗饮水,从一个瓶子里舀了一大勺肉酱放进去,然后取过裁纸刀,从进场后买来的卤肉上切下了一些放进去,又剥了一个鸡蛋。
监考官不走了,这孩子还是经验太少,凉水泡这些东西,吃了不拉肚子才怪!
不过现在不用制止,等到他准备下嘴再告诉他,要他感恩,也是积德。
却见苏油又取出一个用面条丝绞在一起的面饼,金灿灿的,好像用油炸过。
将面饼也放进去,盖上了盖子。
接着又取来一个铜钵,从一个罐子里边挑了一些粉末到里边,加入清水,将铜碗放上去,严丝合缝!
监考官愈发觉得奇怪,事有反常即为妖!这货必须盯紧一点!
然后就听见咕嘟咕嘟直响——铜钵里的水开了!
怎么可能?!监考官都傻了,伸手一摸铜钵的外壁,哎哟好烫!
几分钟后,苏油打开铜碗的盖子,一碗热气腾腾香喷喷的卤肉面做好了。
监考官不由得抽了抽鼻子,一时间都忘记了无火做饭这种灵异事件。
靠!这肉酱的味道,真香!
苏油拿筷子对着碗示意了一下,意思是要不要也来点?
监考官咕嘟咽了一口口水,狠狠地看了苏油一眼,一甩袖子走了。
老子眼不见为净!先去看看什么时候开饭!
苏油小心翼翼地端起碗来,声音极大地嘬了一口面汤,然后眯着眼睛“嗐——”了一声,神情中充满了满足。
然后就听两边考棚发出肚子咕噜咕噜的声音,接着窸窸窣窣的一阵响,隔壁的士子看来也被勾引得忍不住用餐了。
美美地吃了一顿方便面,苏油抹了嘴,擦了手,开始第二次修改自己的文章。
古文就是这样,推敲的时候容易钻进牛角尖,放上几天再看,就会发现到处都得改。
因此苏油的规矩是,每篇文章,起码要过手三遍,而且时间上得要跳开。
改了一遍,再次放到一边,起身活动身子,然后又给自己弄了热水,调了一碗芝麻糊。
这东西也很香,吃起来声音也不小,勺子刮碗的声音和吧唧嘴的声音,又惹得两边考棚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
吃过了芝麻糊,肚子里有了热气,手也暖和了,苏油这才开始誊抄考卷。
先是填写家状,然后取出铅笔列式计算行数和每行字数。
真是一点不能马虎,虽然试卷要经过弥封和誊抄,但是如果有文字出格,算是作弊,直接黜落。
要是笔画不清,誊抄人手一滑,自己就该哭瞎。
苏油的字除了前世的记忆,光这一世已经练习了九年,如今已然大成,以清雅著称,自成一体,这是老张老赵都点过赞的。
这一通安排,不紧不慢,交卷时间就有些晚,还用上了蜡烛。
贡院的蜡烛,特点就是身子细,个头小,烧得快,价格高。
不要纠结这些细节,将卷纸誊写完,招手让小吏过来,将卷子取走。
二月的夜晚还凉,苏油钻入丝绸羽绒的特制睡袋,开始睡觉。
真香!
第二百七十九章 殿试
三天后,一群蓬头垢面的人从贡院出来了。
张麒接到自家小少爷:“少爷,怎么样啊?”
苏油抠着发痒的头皮:“我跟你说太遭罪了,天天方便面和自热米饭,还不能洗澡……”
然后就听身后有人在交谈:“世兄,此次发挥应该不错吧?”
就听身后说道:“别说了……上次分我到挨着马桶的臭号,整整闻了三天臭气,还能写什么文章?今年大比,来前特意去大相国寺上香,菩萨托梦说定然给我一个气息芬芳的好位置。”
另一人问道:“可灵验了?”
“灵!直娘贼的太灵了!位置好不说,也不知道隔壁应考的那位是不是厨子出身,贼厮见天的弄好吃的,味道那个……咕嘟……饿得老子痨肠寡肚,考试的时候脑子里翻来覆去全是荤菜……”
然后就听得一声悲愤的怒吼:“有本事在贡院里烧菜做饭!你有本事给大爷我站出来啊!别让我知道你是谁!”
苏油脖子一缩,扯了扯张麒的袖子:“走走走,回去再说……”
……
评卷很快下来,二月二十四,诏旨三下,宣押知制诰、详定、考试等官,同赴学士院锁院,命御策题,然后宣押赴殿,择日殿试。
二月二十七,士人入东华门,各行搜检身内有无绣体私文,方行放入。
皆诣集英殿起居。
起居,就是向皇帝问好行礼,距离老远,看不清楚也没人敢细看。
其后就殿庑赐坐,引试,依图分庑坐定,各赐印刊策题。
这次考试时间只有一天,只允许带文房及卷子,余皆不许挟带文集。
苏油成为其中光荣的一员。
坊间传言,王珪曾经将苏油的论置为第一,策第三,诗第二。
待得打开弥封,摇了摇头,一笔给他黜落到了第十一名。
其实这对苏油的进士资格并没有什么影响,因为自张元吴昊被殿试黜落,叛投西夏以来,从嘉佑二年起,参加殿试的士子们,理论上已经是取中了。
但是殿试也的确异常重要,殿试名次直接决定着出身。
进士分五甲,第一甲三人,也就是状元和两个榜眼,初授官最低都是秘书省校书郎和知县。
如果运气好,遇到更高职位有缺,得授将作监丞、通判诸州差遣的也很多。
第二甲第一名,总成绩第四,称为传胪,到第二甲第七名,总成绩第十名,可以授两使职官,成为京官序列。
以上十人,称为甲科。
第二甲中总名次第十名以后,到第五甲末尾,称为乙科,初授和以后的迁转都不一样,比如苏轼和苏辙,得授那种某县主簿,只相当于县办公室主任。
还有一种分法,第一二甲赐进士及第,第三四甲赐进士出身,第五甲赐同进士出身。这是皇帝给予的荣誉。
这就是大宋,不搞得复复杂杂叫人头晕就不舒服。
号位按《玉篇》这本字典排列,苏油抽到“汪”字。油汪汪,好兆头。
打开试卷,一共三道题:《王者通天地人赋》,《天德清明诗》,《水几于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