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谷冷笑道:“小人虽然只听了个大概,却也知道鹤胫弩这东西,需要经过训练,方可成军。”
“他苏明润手无缚鸡之力,断然不可能如此厉害。大宋人看重文士,想来苏明润最多就是适逢其会,鼓如簧之舌瞎说一通,宋人就什么事情都往他身上安……”
说完恨恨地一捶大腿:“这就是他苏明润的性子!投机取巧,夺占他人的功劳,无耻之尤!”
嵬名浪遇又和梁格嵬相视一眼,心道这汉子对苏明润还真是了解,最了解自己的乃是对手,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巢谷又说道:“这永春露要成好伤药,还需一道工艺,苏明润视作最高机密,不过却也瞒不过眉山的乡亲。”
说完拱手道:“巢谷投夏,并无寸功,愿以此法相献!”
嵬名浪遇说道:“好!那鹤胫弩呢?巢先生可知那鹤胫弩的制法?”
巢谷说道:“鹤胫弩并不难,与普通弓弩相似,然其弩臂制法,乃顶级机密,其法所成钢臂,带有弹性,当年巢谷多番打听,也不知道其制法。”
嵬名浪遇正有些失望,却又听巢谷说道:“不过眉山造钢之法,巢谷倒是探听得了一二。”
嵬名浪遇不禁大喜:“如何制得?”
巢谷说道:“说穿了也简单,冶炉直接出来的铁,叫生铁。生铁经过反复锻打,除去杂质,便是熟铁。”
“只需将熟铁片盘入砂箱,直接淋入生铁水,所得之铁,便是生熟相间,可得钢材。”
“不过贵人,那鹤胫弩其实不合夏人所用,巢谷认为,不如弃之,完全不用打听。”
“为何?”
巢谷说道:“西夏立国,靠的什么?弓马!用弩乃投机取巧之举!”
“宋人用弩,那是为了武装农人,不得已而行之。西夏二十六州,耕牧各半,六岁孩童,多能盘马弯弓。故而天性凶野好战,平日里以游猎夸饰,战时以斩获叙功,岂可弃己长而逐彼短?”
“弩非不好用,但是善之于步卒而弱效于骑军。巢谷怕不但效果不显,反而让西夏骑军丁壮失了战心野性,这是得不偿失。”
“巢谷往来边境,也知道大夏军制:民一家号一帐,男年登十五为丁,二丁取正军一人,负赡一人,为一抄。”
“负赡者,随军杂役也。四丁为两抄,余号空丁。空丁愿隶正军者,可以以他丁为负赡,无则许正军之疲弱者为之。故壮者皆习战斗,而得正军为多。”
“凡正军给长生马、驼各一。团练使以上,帐一、弓一、箭五百、马一、橐驼五,旗、鼓、枪、剑、棍棓、粆袋、披毡、浑脱、背索、锹镬、斤斧、箭牌、铁爪篱各一。”
“刺史以下,无帐无旗鼓,人各橐驼一,箭三百,幕梁一。兵三人同一幕梁。”
“此正是精兵之道,立国之本。辽国那种路子走不得。辽宋澶渊之盟才多少年?辽国军力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梁屹多埋是真心为了这救命恩人好:“巢先生莫要如此耿介,如今兀卒正复兴汉制,处处与宋辽两国学习。”
巢谷笑道:“兀卒才是真正的明白人,他复兴汉制,只是穿汉服,行汉礼而已。弓马之途,战伐之道,可有一日放松?”
“师宋之长,反以制宋;师辽之长,反以制辽。力不及者,折冲纵横。兵战不绝于边彊,使者不绝于驿路。此乃难得的务实明君,也正是巢谷来投的原因。”
嵬名浪遇说道:“与先生一席话,所获颇丰啊,只恨宋朝奸臣当道,君上昏庸,有先生这样的大才而不用。如然不弃,便请在军中,当任参军如何?”
巢谷拱手道:“巢谷在宋朝,也曾入过文武举试,读过兵书战策。知道功必赏,过必罚,乃强军之道也。”
“巢谷新投,未立寸功,岂可任此要职?巢谷也自信弓马娴熟,大白高国重武事,军中公平,必有好男儿出头之日。”
“因此皇叔的恩遇,巢谷不敢领受。现就请在郎君帐下,料理好诸多军士和郎君的伤势,再以事功报效吧。”
第三百八十九章 秋娘
梁格嵬赶紧插话:“如此也甚好,先生放心,我大白高国,不似宋朝那般打压武人,只要你有勇武智谋,不愁不飞黄腾达。”
嵬名浪遇不由得再次感慨:“岂曰宋无人,乃不得用而已!如此便请先生早日歇息。对了,先生不熟悉我军制,营中莫要乱走,有事先告诉负瞻即可。”
巢谷躬身施礼:“自当如此,如此巢谷先请告退。”
临到要出帐门口了,巢谷却又转身:“对了,尚有一件大事禀告。”
嵬名浪遇问道:“何事?”
巢谷说道:“三位怕是都小视了苏明润的战略之才,也小视了他的奸诈。眉山盐井,已可深入地下三百丈。所以诸君切莫以为囤安寨是一处旱寨——他苏明润,可真有本事凿透岩层,如清涧城那般,打出清泉来!”
三人俱是大惊,嵬名浪遇站起身来,拱手道:“有劳先生,还请暂缓休息,我们继续细说其详!”
……
夜深了,巢谷已经退下休息,帐中三人还在计议。
一番言谈下来,巢谷的重要性已经凸显,嵬名浪遇将梁屹多埋问得更加详细。
最后嵬名浪遇问道:“你们觉得,这巢先生,有没有问题?”
梁屹多埋首先不服:“巢元修当是信人,一路上我也曾多方试探,他对宋军内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故意与他独处,如果巢元修有异心,俘虏我送去大宋,岂非大功一件?”
嵬名浪遇摆手道:“这个不能说明问题,他自己都说了,渭州苏探花可是他仇人,绑架了你,他也没法献于苏明润。”
梁屹多埋笑道:“皇叔难道不知?宋朝文武,势成水火,那小苏探花,占了种大郎在渭州城的产业,拔了种大郎在渭州城里的眼线,官司打到了四路都转运使那里,那都转运使偏帮文人,将种大郎狠狠惩戒了一番。巢大哥要是绑了我交给种大郎,岂不得好?”
梁格嵬手又好气又好笑:“贤侄,你这话听着古怪,我怎么觉得你和绑匪倒是一路的?”
说完又琢磨道:“这巢先生,出现的时机毕竟过于巧了。刚刚一番话,却又处处都透露了宋朝的机密。相较而言,我觉得他是宋朝奸细的可能性比较小,改日试试他酒精和钢铁的法子是否真正有效,才能判断出他是否实心投靠。”
嵬名浪遇在帐中来回踱步:“就算不能排除,以那什么酒精和炼钢法这两样重器的功劳,给个官职养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是你们有没有想到另外的可能?”
梁格嵬问道:“皇叔,什么可能?”
嵬名浪遇一字一句说道:“那!个!人!”
梁格嵬也一下反应了过来:“李文钊?!是那反贼!”
嵬名浪遇摇了摇头,似乎不愿意用反贼来称呼这个人:“也是生不逢时,若非出身,难说不能成我朝不世出的人才,可惜啊……”
想了想:“试探还是要继续试探的,不过所言有道理,那也不用在乎他的来路。听闻宋朝关中的郑国渠,当年也是间谍所献,可渠成之后,一样有大用!”
“这样,屹多埋你继续笼络巢先生,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格嵬你这里,将作坊建起来,给巢先生一个治器械的勾当,试用他所说的法子,要将他会的技术掏干净。”
“至于我嘛……让渭州城的眼线打听一下他的来路,再细作计较。”
……
渭州城中,秋娘看着手中一张纸出神。
这是一张广告,蜀中大豪商发的,悬赏百两黄金,征集羊毛线编织技法。
丫鬟过来,收拾秋娘身边的毛线簸箩,说道:“小姐,你真的要去领赏?”
秋娘有些患得患失:“有了百两黄金,小鱼你说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脱籍了?”
小鱼歪着脑袋:“小姐,脱籍有什么好的?脱籍了我们还能养活自己吗?再说这是大富商悬赏,脱籍却是官府的事情。难道你要嫁给大富商做妾?那帮老头好色贪财,没一个好东西!”
秋娘抓起簸箩里的毛线球,既像在说服小鱼,也像在说服自己:“多好的线啊,小鱼,这是我见过最好的绒线。脱籍了,我们就织毛衣,织手套,织袜子!我们能养活自己的!”
……
程三看着秋娘蓝色的眸子,一时间有些怔神。
又翻检了一下桌上的围巾,手套,还有一件毛衣:“秋娘是吧?好像我们在商会上见过……”
秋娘低着头泫然欲泣:“是,奴家是乐伎,今在贱籍。”
程三说道:“看你的样子,似乎……不是中原人?”
秋娘说道:“奴家母亲,原是一胡人豪商的妾侍,那胡人据说来自极远之地,当地男子以商为业,妇人以羊毛奶品,补贴家用。”
“母亲手巧,从胡婢处习得纺织之法。”
“后来大战开始,父亲不知所踪,母亲为了养活奴家,身入贱籍。”
“待奴家长成,也沦落坊间,与人弹唱。”
说完盈盈跪下:“程公,奴家献上毛线编织之法,不要百金,只需小苏探花一句话,脱去奴家贱籍,求程公成全。”
程三叹息道:“二十年乱世,毁了整整一代人啊……明润真是能人所不能,他说世间别有以线织衣之法,这当真就有。”
“娘子请起,你既有此志,老夫也是佩服。这样,我指给你一条明路——你将这些物事,拿去求见薇儿小娘子,只要能得小娘子一句话,对少爷来说,怕是比九经上夫子之言都管用。”
秋娘拜谢,取过针织:“石小娘子常在慈济院,我知道的。”
见到秋娘即将迈出大门,程三才暗自点了点头:“且慢,至于奖励你那百金,不管少爷如何处置,我都给你留着。”
秋娘顿了一下,转身再次盈盈拜倒:“多谢程公怜惜。”
第二天上午,石薇便拿着秋娘的针织来找苏油。
苏油正拿着一支箭,闭着一只眼睛一边瞄箭头,一边对石鍮说话:“这箭头最大横截面积比锥状箭头可小得多了,硬度怎么样?”
石鍮说道:“硬度比冲压箭头还差了些,不过已经接近钢材,加上设计成这个样子,威力不比破甲锥弱。”
“能破瘊子甲?”
“没问题,破后能入一寸。”
“对付我们的冲压钢盔呢?”
“呃……这个还差了些,叔祖,为了不让西夏人捡到这种箭头反过来对付大宋,我们做了这样的设计。”
“你看,这是光箭头,尾巴很短,底部有一细针。”
“箭杆上我们做了这样的设计,开了一个楔口,类似木工的榫卯结构,这样除了插入细针,还能对箭头夹持,稳固程度很好。西夏人就算捡去,加工不出精巧的箭杆,也是白瞎。”
苏油表示很满意,又取出一张图纸:“上次去龙首村,见到放羊的孩子扔石头是一把好手,一块石头扔到领头公羊的角上,就能控制其行进方向,我就弄了个这样的东西。”
石鍮接过来,见是一个柱型瓷罐,上方有个木柄,侧面开着一个两个孔,一侧孔中插着一枚钉子一样的东西。
苏油说道:“这枚钉子是撞击机构,平日里这样保存,需要使用的时候,只需将这钉子取出,插入瓷筒上的另一个小孔,然后在钢盔或者岩石上一砸,便能引燃火信。”
“火信能延时数秒,可以抛掷出去炸伤敌军,这设计如何?”
第三百九十章 被吓和吓人
石鍮笑道:“没说的,这就是震天雷单兵版对吧?囤安军的标枪可以用这玩意儿替下来了!”
苏油笑着点头:“就是这意思,小石头你真是闻一知十……哦?薇儿你干什么?探头探脑的是有什么事情吗?”
石薇说道:“小油哥哥,能织绒线的人找到了!”
苏油大喜:“是吗?快请,算了,薇儿你带我去……等下……这懂织绒线……是男的是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