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中正匆匆去了,一个小黄门递上大棒,棒子上还有两根钉子:“探花,给你!”
苏油看着棒子上的大钉,这明显是临时钉上去的:“这法子挺聪明啊,你叫啥名字?”
小黄门说道:“我叫童贯。”
苏油看着这一身干净,毫无惊惶之色的十四五岁小黄门,怎么都和数十年后的“妪相”联系不到一处:“你就是童贯?”
小黄门贼兴奋:“探花郎也听说过我?”
苏油喝道:“站直身子!挺起胸膛!现在不是侍候人的时候!”
童贯顿时立正挺胸:“是!”
不一会儿,三亭小轿出现在门口,王中正上前来,衣襟下摆上已有血迹:“明润,我们去何处?”
苏明润将棒子丢回给童贯,将袍子整理好,上前在轿子前躬身:“还请太皇太后宣喻一言。”
一亭轿子上的帘子打开:“宣喻什么宣喻,你这眉山猴子倒是心思细密!”
苏油只听过太皇太后的声音,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慈祥的老太太,顿时松了一口气:“启禀太皇太后,官家无恙,如今在紫宸殿外广场上,臣奉命前来迎接圣驾,未知两宫和皇后万安?”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都没事,走吧,官家又该数夜不得安枕了……”
回到广场,人已经少了很多,看来是被安排出去调查灾情,安抚民众去了。
唐介见到苏油就招呼:“明润,胄案和将作需要赶紧准备救灾物资,这事情就交由你主事,还有赶紧去招呼能用的工匠,库丁,防止哄抢。”
第五百一十三章 应变
苏油赶紧对赵顼拱手:“陛下,臣将两宫和皇后接来了,但是宫内还有两位王爷,请陛下派李宪或者种谊前往找寻。”
现在宫中局势已经完全在赵顼掌握之中,文彦博赞许地看了苏油一眼,觉得这娃很有自己和韩琦的风范,拱手道:“陛下,苏油说的在理,此事便交由种谊去吧。”
说完对苏油说道:“明润,老唐现在走不开,事态紧急,参知政事的任命已经生效,计司那边,暂时就交给你了。”
苏油拱手道:“相公放心,胄案那边磨坊几个月来连续开工,囤积了不少面粉,米粉,本是我担心河北水情准备的,如今正好用来应急。”
说完又对曾公亮拱手:“强震之后,或许还有余震,不过烈度一般会比首震减弱很多,所以过一阵子可能还有,相公们好好安慰两宫,以及陛下皇后,无需惊惶。”
司马光怒道:“明润!自古地震乃是上天示警,岂有预知之理?休得胡言乱语!”
苏油跑去殿中,找来两支蜡烛,一个玻璃缸,然后从赵顼身上背着的书包里取出文士折刀,打开来切下包上一粒铜纽扣,又割开书包边缘,抽出一根支撑包包框架的细钢丝。
然后点燃蜡烛给钢丝加热,一边说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承认地震乃上天示警,但是如今天灾既起,便当集中力量救援,我说几点我的看法。”
“其一,上天有好生之德,不会用这种虐杀百姓民人的方法示警。以天地之能,难道不能专门将诅咒加在该死之人头上?”
“其二,灾变既起,就应当立刻投入救援,地震范围很广,如今京中震感如此强烈,但是还不一定是震中位置,也许在别处更加惨烈,中枢需要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
“其三,大震之后,常有余震,甚或能持续数月,望朝廷镇之以安,不要因之反复更改救济政策,最宝贵的时间,就在这震后的两日之内。”
“其四,立刻派出侦骑,前往四方,查明地震最严重地区,然后派出能员亲自前往主持救灾赈济。”
“其五,非常时期,停止一切争议讨论,决策层级为陛下,中枢,两府。至于求直言,论得失这些操作,留待灾后。”
“其六,以往大灾,禁军勒束不动,以防动乱,然此一时彼一时,这次灾变发生于京中,其兄弟父母,都在其列,需许军中派出小队探问家属,如有可能,应将这支力量用起来,许禁军直接参与救援。”
“其七,消息很快会传到西夏辽国,甚至两国如今可能已经有了震感,需要边臣警戒,防止敌人趁火打劫。”
“其八,皇宋银行,立刻成立救灾专项账户,许商民募捐,同时也方便京中转运,向地方调拨资储,审核结算。”
“其九,大灾之后,常有大疫,御药局,大相国寺,天师府应立刻做好相应防疫准备工作。”
“其十,既然身为官员,便需以身作则。京中各级官员,需坚守职位,以万姓为重,如有发生官员不履职,不奉调,违抗令旨,私占救灾物资以顾家小之类的情况,非常时期,臣请军法从事!”
众人都是肃然,这娃平日里一副言笑晏晏万事不关心的的模样,没想到小小年纪在关键时刻,心肠如此之硬。
苏油继续说道:“陛下,蜀学认为,任何事情,都是量变引发的质变,地震天灾,也是如此。”
“因此应对到人事,君王掌治天下,是平日里防微杜渐,昼夜惊惕,如明日便有天变降临一般,而不是平日里只是鼓吹太平,等到大灾临头,才慌乱引咎自责。”
“灾难真的到来时,却应该早有应急预案,措对之方;反过来镇之以静,不至于应对失常。”
“陛下,臣位卑言轻,这就出去料理赈灾细务,所言是否当用,请陛下与相公们决断。”
嘴里不停,手里也不停,话还没有说完,已经将钢丝三分之一处烧得失去弹性,然后截成了两段,一段横搁在两支蜡烛之间,形成一座钢丝桥,另一段再在三分之一处烧去弹性,绕出一个小圈,穿在钢丝桥上,再在底部折个弯,套上铜纽扣,这就形成一个悬空的坠重摆针。
将玻璃缸里的金鱼倒入广场上的大铜缸中,将玻璃缸扣在摆针之上:“陛下,相公,这是一个简易的地震仪,现在里边无风,指针再要摆动,那必定是余震发生。”
“司马学士的指责,我无话可说,所言是真是假,我们用事实证明。”
说完转身大步去了。
一干大臣看着苏油嘴里噼里啪啦,手上变戏法般变出一个物事,都傻了一般,文彦博想了一阵:“蜀中近十年发生过大震吗?怎么苏明润如同经历过一般,如此冷静明晰?”
曾公亮摇头。
就在这时,指针开始摆动,朝臣们顿时轰然惊呼起来,然后互相问你感受到了吗?
有的说有,有的说没有。
紧跟着,又是一次小震,这次指针摆动比上次剧烈得多,而且多数朝臣都感觉到了。
文彦博顿时反应过来:“苏明润这件物事,是将地震动静放大了数倍!他说的是对的,大震之后,还有余震!”
曾公亮问道:“刚刚苏明润说的十条是什么?赶快记录下来,供中枢参考!”
……
苏油回到胄案,一路上不少屋檐下,都是碎砖瓦,皇宫也到了几堵墙,街市之上,更是一片混乱。
没过多久,便见到正在一处倒塌房屋抢险的吕公著。
苏油上前打招呼:“吕公,当务之急,除了救人,还要派巡丁看护各处仓储,以免生乱。”
吕公著满脸尘灰,看样子还扛着一把老骨头亲自搬砖来着,见到苏油满脸都是泪:“天不佑大宋!明润,天不佑我大宋啊……”
苏油赶紧安慰:“吕公毋忧,好在计司如今清点完毕,京中各仓储,账实相符,存粮经过核计,足够支撑,我这就去计司坐镇。”
“吕公,你的职责,在掌握灾情,控制局势,调派人手,而不是亲身参与搬砖扛柱子!”
“生民伤毁固是哀痛,但你现在不是要救这一屋子的人,是要救一京城的人!想想汴京城瘫痪三日之后,百姓们吃什么,喝什么,睡哪里?!”
吕公著悚然而惊:“那明润你赶紧去,老夫这就回府衙,召集县令都头!”
苏油来到计司,开始履行职责。
第一件事就是从四通商号调一支会计出纳队伍过来,然后指示找寻各级下属,非常时期,全部回来上班!
接着派出衙前行走,前往各大仓储,统计受灾情况,再让人找吕公著和枢密,调军保护。
如今各处仓库刚刚经过清点,快要过期的存粮,已经被苏油加工成了面粉,苏油指示胄案各坊司,能用的炉头都用起来,烤胡饼!
胡饼就是馕,一般做法跟汉族烤烧饼很相似。在面粉中加少许盐水和酵面,和匀,揉透,稍发,即可烤制。
另外集中力量恢复出两台滚筒粉碎机,淘洗干净在下头生火,然后将各种豆粉,米粉,面粉,芝麻粉倒进去封闭两头边转动边烘烤,很快就得到一堆的炒面。
炒面直接加开水水调成糊就能食用,如果救急,冷水也行。
用这东西加工炒面,效率极高,仅仅一个下午,两台机器已经加工出两千斤。
第五百一十四章 护送
中枢忙了一下午,到得傍晚,胄案那边送来了钢架,木柱,接扣,篷布,叮叮当当一阵搭建,很快便架起了一溜五十间大帐篷。
有老军取过碗,加入炒面,盐,糖,酥油,加开水一冲,给大佬们送去。
才一个下午,曾公亮嘴角已经起了燎泡,汴京城各方消息陆续汇总过来,情况不容乐观。
一碗炒面糊糊送到身前,曾公亮才想起一天没有吃东西了,然后脑袋一阵眩晕,摇摇欲坠。
文彦博一把扶住,喊道:“队医!队医!”
神机营小队里边,有苏油按照后世规矩设立的军医。
队医赶来看了:“相公,曾公是一日没有进食,加之身体劳累心中焦虑造成了,给他喝点水,吃点东西,可以恢复。”
文彦博一跺脚:“先扶入帐中休息!”
很快,苏油派遣的人又来了,这次是汇报宰执各家家里的情况,所幸一切安好。
天色渐渐黑了,汴京城的市民发现,今夜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月光。
福田院外不远的街道上,走来了一支奇怪的队伍。
队伍都是小油壁车,车上架着火把,两侧还有不少骑兵守护。
如果仔细分别,会发现骑兵虽然穿着男装,不过身材婀娜,竟然全是女子。
当先一骑大青马,鞍前挂着一柄银枪,鞍后左右,竟然有四副箭囊。
骑手左手握着宝弓,右手握着一支箭和缰绳,在前方带路,正是石薇。
石薇性格飒爽如同男子,传奇般的经历,即便嫁人之后,过的也是一种与大户人家女子们完全不同的生活。
加上评书的渲染,让京中闺阁非常的好奇,纷纷结交。
石薇也没有什么崖岸,不过她事情很多,主要在皇家的慈善机构福田院、居养院,举子仓,慈幼局,安济院几处轮班,看护老人孩童,给他们治病。虽然抛头露面,却倍得汴京城市民的尊重,那是一等一的妙手仁心,药王菩萨座下童女转世。
不少高门大户的女孩子,也加入到慈善事业里边来,除了行善积德,本身还有一份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在里边。
于是石薇这种练过武艺,闯过江湖,见过世面,甚至上过战场的特例,自然在这个时候就成了她们的偶像。
大震之后,石薇安顿好她们,叫上在福田院帮忙的妙法院女兵,护送这些女孩子回家。
街道两边,是张皇失措的百姓,还有隐隐的火光和哭声。
不少百姓,正在街坊里正的带领下,抬木头搬土墙,努力救人。
一群汴京无赖少年,手持棍棒铁尺,从街道另一头游荡过来,不少肩上还挂着粮袋,还有咯咯叫的肥鸡。
一家百姓正支着大锅熬粥,少年们过来便将看火的老头赶走,意图霸占。
紧跟着铜锣响起,街坊中冒出不少青壮的人影,手持棍棒,菜刀,为首一中年书生大踏步上前:“干什么的?!滚!”
少年们站起身来,其中一位貌似首领地说道:“爷爷们饿了,要讨顿粥喝,怎么的?不乐意?”
那中年书生骂道:“终日浪荡不务正业,前年大水怎地没把你们都冲了去,如今各家都在遭灾,这点粥是给里坊各家分的,平日里倒也罢了,今天,没你们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