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石曰:“此事皆有迹,容臣根究勘会,别有闻奏。”
好歹糊弄了过去,赵顼终于点头,表示这事情到此为止。
然后又想起一件事:“成都府有传言,说是戍卒即将闹事,有人建议朝廷应当选择大臣为蜀人所信爱者前去镇守。相公觉得派谁去比较好?”
这个意思很明确,蜀人最爱谁?必定是苏油无疑。
王安石觉得这是反对派挑拨离间,其实他也是非常欣赏苏油的,但是苏油的问题就在于不顾大宋急需收入的现状,一味持重。
蜀中还需要苏油去吗?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而且在蜀中呆两年出来,起码也得安排个三司副使,这对自己的变法大业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王安石到现在还在尽量避免与苏油发生冲突,加上现在苏油被敲打之后显得特别乖,在陕西大搞方田均税,汴京市易法的推行,蜀中的大商贾一点都没跳,让他觉得苏油这孩子还是可以挽救一下的。
沉吟片刻:“明润如今在陕西搞军政分离,搞后勤保障制度,这也是大事;其次方田均税,按等分级税收模式,也在摸索当中;还有永兴军路,陕北二期水利屯田;还有他在蕃人中巨大的声望,王韶进取河湟也得借力……”
“陛下,蜀人所信爱者,还有一人,赵阅道必能胜任。”
赵顼召见赵抃,老头只要了四个字,便宜从事。
许我便宜从事就行。
赵顼即日遣之。
赵抃到了蜀中,治政越发宽弘,而密为经略,燕劳闲暇一如既往,兵民晏然。
最后陈慥查到了谣言的根由——剑州人李孝忠,聚众二百馀人,私造符牒,度民为僧。在搞邪教。
狱具,有人认为这玩意儿就该算是利用宗教图谋不轨,当以谋反论。赵拚不下法吏,自作主张,但惩处了李孝忠,余皆不问。
蜀中立刻平静了下来。
八月,甲申,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欧阳修卒。
太常寺初谥曰文,以配韩愈。
常秩正好判太常寺,他是王党先锋,与欧阳修一向不和,乃言欧阳修有定策之功,请加以“忠”字,明褒实贬。
欧阳修是苏家大恩人,苏油,苏轼,苏辙分别在渭州,杭州,应天私祭了一场,各自写了祭文。
就在王安石觉得一切向好的时候,朝堂上又出了一件大事。
太子中允、同知谏院唐坰在百官起居日叩陛请对,弹劾王安石!
所谓起居,就是给皇帝问安,宋朝每五日就要有宰相带领百官,向皇帝请安。
唐坰就是挑在这样一个日子,向王安石发难。
而说起来,王安石其实是唐坰的恩人。
这人有什么本事儿名声吗?完全没有。
不过他是邓绾的朋友,父亲又是小官僚,是靠恩荫入仕。
邓绾地位牢固之后,向王安石推荐了他。
唐坰语不惊人死不休,在第一次给赵顼的奏章里写到:“秦二世制于赵高,乃失之弱,非失之强。”
这话让一直以自强不息自励的赵顼舒适度满点。
然后唐坰还说:“设若斩了韩琦司马光等人的人头,新法必然大行于天下!”
这话很熟悉,王雱就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于是赐唐坰进士说书,崇文馆校书,王安石觉得,好像是个挺不错的台谏人选,“令邓绾举为御史。”
然而试用数月,准备用为谏官的时候,王安石总觉得这娃有些轻脱,可能会为了树立自己的名声背叛自己,于是不除知谏院的官职,而是本官,让唐坰同知谏院。
知和同知,性质不同。这是不符合惯例的一项任命,王安石本来是想再试试唐坰,看看他到底合适不合适。
结果一试就试出来了,果然不合适。
唐坰恼怒王安石看不上自己,翻脸就成了反王先锋,“凡奏二十疏论时事。”皆被赵顼留中不出。
但是宋朝有个不知道该说是好处还是坏处的地方,就是只要你想闹,总有机会让你闹。
因为这件事情,唐坰千古留名,在后世他的一封数十字的短信,拍出了九千一百三十八万元的天价!
真正的一字千金!
他选择了在百官起居日发难,赵顼当然知道他想干什么,“令谕以它日”,但是唐坰伏地不起。
宋朝遇到这种事情,就是政治斗争白热化,皇帝必须下召升殿,立即接受谏官的奏章。
台谏之横!
逼迫赵顼升座之后,唐坰至御座前,进奏道:“臣所言皆大臣不法,请对陛下一一陈之。”
然后将笏板插到腰间,展开疏奏,瞪着王安石道:“王安石近御座前听札子!”
王安石都傻了,“迟迟”,唐坰诃斥道:“陛下前犹敢如此,在外可知!”
这是把皇帝扯来当大旗,指责王安石大不敬。
“安悚然而进。”
接着唐坰开始大声宣读,洋洋洒洒六十条,指责“安石专作威福,曾布表里擅权,天下但知惮安石,不复知有陛下。”
“文彦博、冯京知而不敢言,王珪曲事安石,无异厮仆。”
史书记载唐坰一边读还一边瞪王珪,“珪惭惧俯首。”
然后继续骂。
“元绛、薛向、陈绎,安石颐指气使,无异家奴;”
“张璪、李定为安石爪牙,张商英乃安石鹰犬。”
“逆意者虽贤为不肖,附己者虽不肖为贤。”
最后将王安石丑抵为李林甫、卢杞。
中间赵顼屡屡制止,要求他停下,“坰慷慨自若。读已,再拜而退。”
从历史的记录文字中,这一段完全脱离了司马光的家传风格,变成了司马迁附体,意气挥洒,将在场的主要角色的语言神态,描写得活灵活现,将唐坰塑造成了一个铁骨铮铮的谏官,文字的背后,充满了幸灾乐祸之意。
但是苏油读到这一段的时候,却充满了对治史者的鄙夷,那一段描写,绝不客观。
不管怎么说吧,事情是非常严重的,后果是轰动性的。
事后王安石避位待罪。
合门使纠劾唐坰渎乱朝仪,赵顼命王安石复出,贬唐坰潮州别驾。
邓绾申救之,且自劾,说自己胡乱推荐,应该负责。
王安石倒是不以为意:“这人素狂,不足责。”改监广州军资库。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对王安石声望的一次巨大打击。
可以说,几乎所有宰相,都没有遭遇过类似的经历,当着所有朝臣和皇帝的面,被训得跟个孙子似的。
苏油是阴谋论者,一般都会把事情翻来覆去查个底掉,然而在这次事件中,楞没有发现谁是受益者。
唐坰的政治生命直接终结,而且被贬去广州,那里如今可是不安宁的地方,比荆湖都不如。
王安石除了威望受损,损失也不大。
反对派除了幸灾乐祸,也没有什么后续组合拳。
而且唐坰还是邓绾推荐,王安石提拔,全程没有其他力量参与。
最后苏油只好不情愿地得出结论,介甫公真的是遇到疯狗了。
第六百三十三章 佞人
不过如今山高皇帝远,苏油也管不到那里去,麦收之后,就该准备二期移民工程和冬耕了。
还有麦种,稗种,苜蓿种子的挑选,也是重活。
然后就该剪羊毛,挑拣好羊,屠宰肥牛肥羊,准备过冬了。
夏人如今彻底不敢再跳了,遣使进马,求赎《大藏经》,赵顼大方了一回,“诏赐之而还其马。”
王韶在熙河也暂时消停了下来,陕西和永兴军路,今年又是大丰收。
光一个延州,就括地万五千九百馀顷,招汉、蕃弓箭手四千九百馀人骑,团作八指挥。
权发遣延州赵禼,以此封吏部员外郎,锡银、绢三百匹、两。
这只是一个开头,其余陕西官员,升职的不在少数。
苏油今天带着石薇和扁罐,来到龙首村,试验一种新型农具——耧车。
这玩意儿其实很早很早前就有了,到如今已经使用了一千多年。
“耧车”,又叫“耧犁”、“耙耧”。是一种畜力条播机,西汉赵过发明。
耧车由耧架、耧斗、耧腿、耧铲等构成,有一腿耧至七腿耧多种,以两腿耧播种较均匀。可播大麦、小麦、大豆、高粱等。
使用最普遍的,就是三脚耧。三脚耧下有三个小犁,播种时,用一头牛拉着耧车,耧脚在平整好的土地上开沟播种,用一根木棍控制麦斗缝隙的出料速度。同时摇动耧把,让种子均匀地落入土地中。耧车经过的时候顺便完成覆盖和镇压,一举数得,省时省力,故其效率可以达到“日种一顷”。
当然苏油是不会仅满足于复原传统农耕技术的,后世的条播机结构虽然还是传统的大结构,可比这个复杂得多,一般由机架、牵引或悬挂装置、种子箱、排种器、传动装置、输种管、开沟器、划行器、行走轮和覆土镇压装置等组成。
其中影响播种质量的主要是排种装置和开沟器。常用的排种器有槽轮式、离心式、磨盘式等类型。开沟器有锄铲式、靴式、滑刀式、单圆盘式和双圆盘式等类型。
经过试验,苏油采用了槽轮式,开沟器也不是简单的犁,而改用了锄铲。
然后通过齿轮组,实现了牵引联动,并且在耧车两侧加装了行走轮,这样人可以站在车上,一边指挥耕牛前进,一边播种,节省一个人力。
经过改良后的耧车,宽度比原来增加了一倍,速度比原来快,使用了铁架,但是为了降低成本,非结构性的地方比如麦斗之类,还是使用了木材,重量更轻,也更牢固,播种更加均匀,一日能够耕种五顷!
以冯老汉家为例,一家三丁,如今共有耕地四百五十亩,一半苜蓿一半麦子,苜蓿地不用翻,剩下的麦地,苏油用两架耧车,一天就把全家人需要辛辛苦苦近一个月的事情干完了!
对于农人来说,这东西就是神器!
对于那些拥有数百顷上千顷地的上户来说,这玩意儿更是救了命了。
陕北二期开发,各地下户比去年可就踊跃太多了。就连苏油都没有想到,才短短两年,人口问题,就成了制约陕西经济发展的瓶颈!
到处都缺人,土地,工矿,修路,水利……
所以苏油也只能在机械上打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