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剩三千来人在外面的时候,就见城头上出现了刚刚消失的人影再次出现,从豁口两边推下了一些坛子,紧跟着抛下火把,将还在通过豁口的占城军烧成了火炬。
着火的军士们在地上嘶喊打滚,然而身上的火根本不见熄灭,剩下的城外军士才发现,原来大帅早就在摇旗要求撤退。
城中响起了无数箭啸的声音,还有同伴们的惨呼,还有一种奇怪的巨大“嘣——嗡!”的声音,每伴随这样的一声,都是一阵凄惨的狂呼。
这是个陷阱!早已精心安排下的陷阱!
诃黎大惊失色:“灭火,杀进去!给我杀进去救人——”
那些人可全都是他的亲兵精锐,起家的部队,如今大部都陷在了里边。
轧丹痛苦地闭上眼睛:“王上,没用的,这么厉害的火器他们一直憋着,就是等我军落入陷阱……”
的确没用的,城头上又抛下了无数的木头,还有刚刚那种坛子,缺口处烈火更是熊熊,根本不能靠近。
不时还有火人从里边冲出来,然后倒在豁口处,痛苦地抽搐,最终不再动弹。
……
数千军士在诃黎坐下悍将傍木知涂的率领下,冲入了城中。
穿过豁口后,竟然是一片开阔地带,让傍木知涂不禁大喜过望,军队到了这里,非常利于展开。
但是转眼傍木知涂心里就升起了一种危机感,情形不对,周围过于安静。
傍木知涂回头,见随来的军士也有七千之众,心下稍安,挥刀带领军士们朝校场出口处的辕门奔去。
就在这时,那种曾经让占城人心惊胆战的号角声响起,校场远处,辕门外对面的街墙之后,一道帅旗升起,无数军士拿着漆黑的怪弩,从四面八方冒出头来。
“陷阱!”傍木知涂立即明白了过来,一挥刀:“退!”
好像是一声信号,豁口处,猛然烧起了熊熊大火。
“呵呵呵呵……”帅旗之下,是胖胖的王珍,左边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将,右边是一位文士,正是陈田和黄永。
王珍乐呵呵地对着傍木知涂拱手:“傍木将军,别来无恙啊?”
傍木知涂骂道:“无耻王珍!你敢背叛大王!”
王珍苦笑道:“傍木将军,我王珍从来都是哪方皆不得罪,只想守好这份祖宗产业。宋朝的兵书,好歹我也读过几本,诃黎假途灭虢之计,瞒得过我去?”
“宾童龙不管新王旧王,王珍从来都是侍奉有加,就连横山关上的老帅,王都里的贵人,我王珍都有打点,王珍自问,真的对得住各位了……”
傍木知涂骂道:“首鼠两端,便是罪过!”
王珍摇头说道:“那就没法聊了……好吧,现在我就定下决心,一意投宋!”
说完脸色一变:“傍木知涂!念在曾同殿为臣的份上,放下武器投降,饶尔等一条生路。切莫自误,成了给诃黎陪葬的墓俑!”
傍木知涂从手下手里夺过一枚标枪,向王珍站立之处掷去:“王珍,去死吧!”
标枪划过长空,朝着王珍直飞过来,吓得王珍勃然变色,一缩头就要闪躲,却被一只筋骨嶙峋的大手抓住了后领,挣扎不脱。
王珍直到现在才发现,身边的白头发宋人老头力气这么大。
伴随着王珍“啊——”的一声惨叫,标枪噗的一声,扎在了王珍身前五步。
陈田一声冷笑,将手一挥:“来而不往,非礼也!”
“嘣——嗡!”
陈田的身侧,军士们推上来一架床弩,上面有三张巨弓,两正一反,上弦之后,能够同时利用三弓之力,这就是苏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宋人守城大型重弩的巅峰之作——三弓床弩。
三弓床弩,又称“八牛弩”,箭矢以坚硬的木头为箭杆,以铁片为翎,世称“一枪三剑箭”。
床弩的轮轴,本来需要三十人以上方可拉开,经过理工改造之后,改用了齿轮组摇臂,可以双人摇动上弦,但是上弦时间就慢了很多倍。
其威力可大千步,若近距离发射可以直接钉入城墙,供攻城兵士藉此攀爬而上。
如今施展开来,当真是威力无伦!
傍木知涂一见到这大家伙推出来便往地上一趴,巨弩标枪一样的弩矢,眨眼便从他头顶掠过,跨过短短的校场,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血路!
不光长剑一样的弩矢,就连尾部两边的铁羽,都成了恐怖的兵刃!一路上残肢断腿血光飞溅,最后将三名占城士兵串成一串钉在校场地上!
紧跟着,无数短短的弩矢,如暴风雨一般朝着校场中射去!
惨呼不绝,傍木知涂挥刀狂喊:“冲过去,再强不过两发!附墙近战!”
仅有的藤牌军将傍木知涂护在中心,冒着四面的箭雨,朝王珍艰难地冲去。
至于那些没有盾牌掩护的军士,没有冲到街口,便被射倒了一地。
“嘣——嗡!”
“嘣——嗡!”
校场的西边和东边,又是两声令人牙酸巨响,两支巨大的弩矢,从藤牌小阵中交错对穿而过,将密集的藤牌阵瞬间打散,无数弩矢趁虚而入,又带走一波性命。
但是这些人都是占城王的精锐,立即就有军士抢上,从同袍手中捡起破碎的藤牌,再次加入到队伍中,护住主将继续向前。
藤牌对劲弩的防护效果其实一般,中途不少弩矢或者钻入防护的空档,或者射中军士们的没有遮挡的腿脚,令军士们惨叫连连。
待得冲过辕门,来到旧州最好的一段石板大街上时,占城军已然伤亡过半。
一个对月时间里,占城人固然学会了攻城,旧州人,也同样学会了施弩,而且现在看来,明显旧州军士,比诃黎军的进步程度大得多。
旧州城中,利用小舟往还,其实已经悄悄集中了三万多丁壮,而且在一个多月的防守战中,学会了使用弩弓。
在屋顶上往下方人群密集的大广场放弩,压根都不用怎么瞄准。
只要动作快,总会有伤害
陈田带来的人虽不多,但是弩多箭多,一直藏到了现在,终于狠狠坑了诃黎一把。
第九百一十五章 曹南
鹤胫弩,上弦省力轻便,威力巨大,速度比普通弩快上三倍,因此不是傍木知涂预估的两发,而是六发!
短短数息,校场上就承受了六万支弩箭的肆虐,七千人,几乎人均要承受九箭之多!
校场之上还能够站立之人,已经不多了。
傍木知涂现在根本没有什么想法,他心中只有唯一的执念,就是一定要给可恶的蓝衣军,旧州军一点伤害,哪怕那么一点伤害,最好能给王珍一点伤害!
作为占城身经百战的悍将,居然败在自己最看不起的商贾手下,这才是对自己最大的侮辱。
袍泽巨大的牺牲,终于将自己送到了街墙之下,他们将盾牌高高举起,然后傍木知涂飞身踏到藤牌上,向着屋顶跃去,手中长刀猛然劈下,怒吼道:“叛贼,死吧!”
气质这东西,很迷,很不好改。
屋脊后,王珍憨厚的胖胖身体哆嗦着,脸上挂着异常惊恐的表情,傍木知涂甚至鄙夷地发现,这个胖子,哪怕是在人家要取他性命的时候,脸上都还挂着一点卑微讨好的神色。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城守,这特么整个就是一商贾。
一柄长剑横生而出,挡在了刀锋的路线上。
“叮!”
一个脸上刺着金印,一脸沧桑的汉子,挡在了王珍身前。
傍木知涂双足在屋脊上退了两步,闪出一个安全区域:“你是何人?”
汉子也不趁机追击,反而收剑,淡淡地道:“京东沂州,程岳。”
傍木知涂恨道:“大宋不是口口声声两不相帮吗?”
汉子面无表情:“你想多了,我乃大宋的反贼,刺配桂州牢营。只不过被大佬从牢里提了出来,开了花红赏例,保护这人而已。”
“说到底,你还是宋人。闪开!”
汉子懒懒说道:“杀死我,你就能如愿。”
傍木知涂高喊一声:“那就死吧!”说完挺刃向汉子冲了过去。
汉子一跺脚,屋廪断裂,两人连同一片屋瓦落入脚下放房中。
就听下面传出兵刃交击之声,还有傍木知涂的疯狂呐喊,最后呐喊戛然而止。
“嘭”的一声,王珍陈田脚下的屋门被一脚踢开,那汉子拖着傍木知涂的尸体走出房门,一把抛下:“首领已诛,余者投降不杀!”
街角处,王德带领数千民壮杀了出来,教场经过弩矢肆虐,其实已经存者无多,很快便被尽数消灭。
战事终于结束了。王德来到汉子身边,见到他脚下的尸体:“程大哥果然英雄了得!这是诃黎手下第一猛将傍木知涂。”
汉子嘴角露出一个微微的笑意:“收拾场地吧,莫起瘟疫才好。”
王德朝屋顶上看去:“父亲!”
王珍终于被这场战事激起了勇气:“去城头,竖起我的大旗,告诉对岸的乡亲们,旧州城,安好无恙!”
旧州城头,一面大纛树了起来,对岸顿时传来山崩海啸一般的欢呼:“赢了!我们赢了!”
王珍全身披挂,走上城头,来到旗下,欢呼声更加的热烈:“城主来了!”“小将军好样的!”“打跑狗王!投奔大宋!”“战胜!战胜!战胜!”
王珍看着对岸欢呼雀跃的人群,对王德说道:“孩子,咱爷俩这回,可彻底没有回头路了。”
王德神情有些激动:“父亲,你在旧州城,可曾受到过这样的拥戴?有他们在,何惧诃黎?”
王珍摇头:“他们……没有大宋,咱爷俩如今怕是早都尸骨无存了。”
……
占城军大营,邹时阑闯入大帐,对正在和元帅轧丹部署军事的诃黎问道:“王上!刚刚见到军士们正在伐竹造筏,这是意欲何为?”
轧丹说道:“为今之计,只有渡江!掳掠旧州百姓,抓住王珍家眷,逼迫他们投降。”
“万万使不得!”邹时阑焦急地说道:“出此计者,当斩!”
诃黎冷冷地看着邹时阑:“这是我的主意。”
“啊?”邹时阑看着已经被败仗激怒的诃黎:“王上,不行啊!市舶务的董勾管说过,占城军一旦渡江,就视同对大宋的侵略!”
“那又如何?!”诃黎暴怒道:“事有缓急轻重!今日之计,只有渡江,然后以旧州人民相胁,降服旧州!”
“宋人贪图的,不就是海利吗?到时候我们再修造贡物,去汴京哭诉,只要面子给足,哪次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邹时阑苦劝道:“王上,大军渡江,见到市舶务诸多财物,他们能忍得住不烧杀抢掠?只怕局面难以控制,宋廷暴怒!”
“交趾郡守苏油苏少保,不是寻常人物啊!”
诃黎骂道:“须知他也不是三头六臂!区区四万土丁,我所惧何来?命良保故伦守横山关,攻略三州,所为又是何来?等到他收拾好烂摊子,旧州早已易手,到时候再派遣使臣,大家谈判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