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隆大和尚,蔡确,蔡京,已经等候在了这里。
道隆合什:“和尚见过萧使相,鱼国公。”
苏油说道:“大和尚你看我多好,每次带来的都是贵客,今日的宴席可安排妥当了?”
道隆一脸的苦笑:“是,已经让烧猪院安排下了。”
苏油对萧禧介绍:“大相国寺有一个擅长烧猪的和尚,叫惠明。他的院子就叫烧猪院,别看这里是佛门净地,可人家烧猪烧得地道得很。使相来汴京一趟不容易,大相国寺烧猪席,那可是万万错过不得的。”
萧禧也礼佛,和道隆合什见礼之后,这才说道:“哦?大相国寺我也来过多次,真不知道还有这等禅师。”
“哪里是什么值得称道的好名声!鱼国公这叫貌似恭扬,心存狡险……”道隆一脸的尴尬,赶紧让众人往寺里进:“走走走,贵客登门,还请先入方丈喝茶叙话……”
苏油摇手:“别别别,此次带使相过来,还想带他参观参观贵寺产业呢。”
道隆苦笑道:“萧使相乃友邦来的贵客,这个……不好吧……”
苏油对萧禧说道:“这大相国寺的产业众多,不过我最喜欢的是三处,除了烧猪院,还有就是闻酥园和萃芳斋。”
萧禧面带难色:“要是文华雅集,萧禧就不去献丑了……”
蔡京笑道:“使相别误会,闻酥园,就是大相国寺专门烘焙蛋糕点心的工坊,萃芳斋嘛……那是售卖各种调味品和酱料酱菜的商铺。”
萧禧顿时哭笑不得,这尼玛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吃货眼里,可不是只有吃!
对几位都拱了拱手,萧禧也有些脸红:“萧禧有个不情之请……想去那啥……钱庄看看……”
大相国寺门口的钱庄,其实业务还很杂。
多数店面有着自己的本业,主要是买卖粮食,兼营汇兑业务,称作“钱米庄”。
金融方面的业务,主要包括以旧换新,折价,公估,兑换,抵押,保管,典当。
规模较大的,还包括发行“庄票”,揽储,借贷,如今甚至还有联号汇划,金银买卖,成色鉴定、贵金属拆息等高端业务。
不过这些业务,必须得到皇宋银行授权,无权经营,就是违法。
既然客人有要求,苏油也点头,道隆就带着众人,来到了大相国寺外最大的一家钱庄。
黑漆大门上悬挂着牌匾,写着三个大字——和蚨祥。
这是豫章郡王赵宗谔的产业。
刘掌柜笑呵呵地迎出门来:“哎哟今日来柜上的时候,一路两只喜鹊跟着车飞舞欢叫,我就说肯定有喜事儿!”
当年苏油刚到汴京,赵宗谔和赵颢作为京中金融大佬,意图利用盐政,联手打压新崛起的四通商号和皇宋银行,结果被苏油在金明池摆了一道,差点没能脱身。
最后乖乖交出了京师金融业的话语权,赵顼才不再追究,吃干抹净之后,同意带着他们一起玩。
表面上看,大佬们还是兄友弟恭叔慈侄子乖,可底下这帮人就难过了。
当年负责出头挑起事端的金明池知事柳纯忠,莫名其妙溺水而亡,那一段时间里,刘掌柜怀里可是随时都揣着毒药。
老柳的路子是对的,舍得一命,至少还能保住家小。
好在赵宗谔乃是赵顼的亲堂叔,还有两个太后的面子在,一番伏低做小的运作之后,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皇宋银行的董事会成员,监事!
这件事情上,就连老主子都不止一次在私下赞叹:人家苏明润,小小年纪,实在会做人。
交给赵顼的那些钱财,名为入股,其实在老主子心里边,当时是算作酎金罚款,压根没想过还能回来。
结果皇宋银行公事公办,这近十万贯的钱财,竟然成了老主子有生以来,最得意的一笔投资!
谁能想得到哇,自己以前根本看不上眼的那些工坊、厂房,在皇宋银行投资数年之后,能带来这么丰厚的回报!
老王爷的财富,那是打着滚的往上翻!
府里的几位小王爷,如今在京中,郑州都开着厂,还在南海入股了一些矿藏,每年拉回来的锡锭铜锭,还有陛下特许的金银,支撑京中几家老铺面绰绰有余。
见到苏油,刘掌柜的老脸上笑得满是褶子:“却原来是有贵人到来。”
说完对诸人拱手:“鱼国公,蔡参政,元长学士,张七兄,这两位倒是眼生,未敢请问……”
眼色尽是有的。
现在的苏油,已经是刘掌柜高攀不上的人物,张麒接话道:“刘掌柜,这位是辽国萧大使,这位是苏家小少爷的武艺教头,程岳程仲巍。”
“今日来大相国寺游赏,萧使相对钱庄业务颇感兴趣,你介绍介绍吧。”
刘掌柜拱手道:“那诸位贵人请随小的上楼,我们到楼上雅设小间慢慢谈。”
来到楼上,说是雅设小间,其实相当不小。
如今的和蚨祥也换了陈设,不再走那种富贵逼人的路子了,改成了低调的奢华。
室内已然焚起了香,淡雅的气息在室内弥散,苏油一闻就知道这是来自南海的名贵老山旃檀。
还有龙涎香,才让淡淡的香料的弥散性如此之强。
萧禧果然心旷神怡:“妙哉,此香是何出处?方便的话,萧禧也想给上皇采购上一些。”
刘掌柜就有些尴尬,看着苏油不敢说话。
苏油说道:“这是南海所进的御贡,是南海路转运使吕惠卿,采真腊王室香方所造。去年一共进了三十二丸。”
“和蚨祥乃是今上亲叔,豫章郡王的产业,此香想必乃是御赐,外间嘛……买不到的。”
“对对对……”刘掌柜这才赶紧堆笑:“鱼国公品鉴极精。这不是贵客临门吗,敝号肯定要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
说完又给众人上茶,大家这才坐下来叙话。
茶具是蜀中三才盖碗,苏油将盖子揭开,泡的是峨眉雪芽。
峨眉雪芽在如今已经不算是特别的精贵,不过刘掌柜明显是知道自己的喜好,在这样的小地方上讨好自己。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金融业务
品了一口茶,苏油看着室内,竟然挂着的蔡襄草书的一首诗歌。
白玉楼台第一天,琪花风静彩鸾眠。
谁人得似秦台女,吹彻云箫上紫烟。
书法自然是不用说了,难得的是用了萧史乘龙的典故,言辞华美富贵,意头极好,商家是最喜欢这样好口彩的至宝丹的。
苏油就不由得感慨:“蔡君谟这样的文字可是少之又少,他的诗文最后大多转入悲凉,感觉不这样就不是他的风格。贵号连这都弄得到,可实在是太难得了。”
蔡京也在欣赏那幅书法:“此诗乃宗兄梦中所得,寤寐而兴,信手书之。用宗兄自己的话说,乃仙气未散,神韵天成,实为平生第一,其后不知所踪,却不料今日竟然在此得见。”
刘掌柜呵呵笑道:“元长学士此话说过。那主上购得的这幅字,可就得又增身价了。”
“实不相瞒,这幅字乃是在鱼国公可贞堂外文书市上所购,当时花了十二两黄金。”
苏油一听不由得跺脚:“我怎么不知道此事?否则怎能错过?!”
蔡京打趣道:“国公总也不能将好事占尽了,从我手里骗得族兄的洮河石砚,亏心不亏心?”
这是一桩文坛公案。
苏油回京后,又一次叫来蔡京询问,你族兄是不是玩过洮河砚?
蔡京有些讶然,说族兄的确曾经送过他一块别致的砚台,颜色和端砚、洮河砚都有所不同,微微有些发白,上面有些红丝,不知道产自何处。
苏油取来看过之后,说我手里有大苏用过的一块鸜鹆眼端砚,砚上还刻有大苏的亲笔诗文,跟你交换如何?
蔡京心想鸜鹆眼乃是端砚中的上品,何况还有大苏的诗文的加成,这笔交换完全做得,于是就答应了。
洮河砚虽然也是名砚,但是因为产地在岷州,那地方刚刚才被纳入大宋版图,所以新品并不多。
宋人玩的洮河砚,那是指的唐代传下来的古董。
蔡京手里那块,颜色不正不说,还是新砚,其实真不怎么值钱。
结果没多久,可贞堂就展出了一幅书法——蔡襄的《洮河研铭》。
这幅书法最难得的是,蔡襄在里边说明了自己这块洮河石砚的来历,特性,颜色。
还写了这块砚台带给自己的乐趣,虽然没有石眼,但是“不费笔,即退墨,二德难兼。”“隔宿洗之亦不留墨痕。”“肌理细腻莹润,不在端溪中洞石下。”绝对是砚台中的上品。
因为显色发白,隐隐带有红丝,又是朋友从洮河老石坑里淘来相送的。蔡襄据此推断,这块砚台,当是前人曾经论述过的砚中极品——洮河孩儿面,红丝研。
当世书法第一人特意留贴为证,这就不是真的,也必须是真的了。
大书法家的作品,和其创作的对象实物,竟然能够重新遇合,同时展出,这等冥冥之中的机缘,更是万中无一。
一时间京中文士们奔走相呼,纷纷来到可贞堂观摩这一难得的雅况。
最开心的莫过于高节度,靠,岷州,那是老子的治下啊,还有这等好东西?!
最气的莫过于蔡京,逢人便说苏少保骗了自己的砚台。
但这也是没法说理的事情,这砚台必须交到苏油手里,加上蔡襄的字帖才能增价,而当时交换的时候,蔡京可是占了大便宜的。
说起来,这只能算是苏少保众多雅谑之事里边的一桩而已。
萧禧笑道:“也就是你们宋人有这雅兴,砚台就算不费笔,又能省几支?下墨快,又能省多少时间?再温润,还能润得过和阗白玉去?”
苏油点头:“萧使相说得在理,对于不好此道的人来说,送他都嫌占地方。对了,使相喜欢金银,和蚨祥的金银首饰器皿乃是汴京一绝——刘掌柜,给萧使相看点实在的!”
刘掌柜赶紧招手让伙计去取东西,然后才开始介绍业务:“敝号蒙官家厚爱,特许经营贵金属,包括金,铂,银,铜,锡,各色器皿杂器,首饰钏簪。因此上敝号金融方面的业务,与别家钱米行,质铺是有些区别的。”
“小人负责这个,不是和蚨祥的总号,只能算是老号之一。刚开始操作些小额的借贷业务,那也只是照顾上下游的信誉良好的老客,方便他们周转一下头寸而已。”
“几个小少爷眼光独到,在南海投资了矿藏,在那边加工成半成品,每年六月开始送来,加上铜禁放开,生意一下子就做大了。”
“后来几位有财力的老客见敝号铜料精美,非常抢手,干脆就提前下订,而庄上给他们开出庄票,表示认下了这笔交易,铜料一到,优先发给。”
“殊不料,这庄票也成了货品,敝号的庄票因为信誉卓著,在汴京金行里边,可以当做钱财来结算货款,抵押借贷。”
“渐渐的,敝号这‘庄票’,也就成了一门单独的生意。”
萧禧问道:“刘掌柜,这东西不就是一个提货的票据吗?别人拿这庄票上门,贵号按票出货,这也赚不到多的钱啊,怎么就能成为单独的生意呢?”
刘掌柜笑了:“使相有所不知,这里边学问大了去了。”
“金属的价格,不是一成不变的,一年之中,总会有小幅的波动。”
“比如现在,两浙路的南海纲运已经上路,京中的金价就会提前出现一个小幅的下跌。”
“而等到新年将至,各家商铺忙着结账,银钱使用频繁,加上是百姓过年添置首饰的高峰时节,京中的金价,又会有出现一个明显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