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河又称银川,因为它在银州与榆林过来的榆林河交汇。
之后向南流经陕北的啰兀城,米脂城,绥德军,顺安寨,最后在青涧城汇入黄河干流。
沿河两岸,曾是历史上许多大战的发生地。从汉唐以来,就是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反复争夺的战略要地。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这条河,不知道埋葬了多少为了各自民族的生存,而战死在此的男儿。
种谔率军在米脂城下大战三日,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强弩箭支耗费了不少,却不敢附城而登,每当宋军靠近,城守令介讹只要一通乱射,宋军就吓得狼狈而退。
见到宋军连攻城器具都不具备,加上收到大帅即将来援的消息,将宋军孱弱的消息传给梁永能后,令介讹更是让将士安心休养,只等大帅到来里应外合。
秋日的河谷,极易出现浓雾,这一天等到次日浓雾散去,令介讹登城而望,不由得目瞪口呆。
环城四周,一夜之间多出了一圈的壕沟!壕沟外还多了一圈的铁丝网!铁丝网外,还有一圈古怪的大车!
糟了!宋人这是围城打援,要让大帅落入陷阱当中!
然而说什么都晚了,令介讹曾试图带兵出击,然而这一次厢车车板后的控鹤军再没客气,鹤胫弩转眼就将三百敢死队射杀,连壕沟的边都没有摸着。
令介讹心胆俱丧,吓得躲在城中佛堂里念佛,只求菩萨保佑大帅能强破种谔,救他逃出生天。
又过了两日,梁永能才在银州候齐兵马,八万大军才一起沿着无定川南下。
连日大雾,给宋军和夏人都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孙能趴在山梁边看着山下河谷的大雾直皱眉。
这娃被王中正那套做派吓坏了,正好控鹤军转拨种锷提辖的圣旨传到,孙能连夜就带着控鹤军急行军,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不一会儿,战壕里跑来一个人,乃是鄜延钤辖高永能的弟弟高永亨:“孙大哥,来了!”
孙能拿帕子擦拭望远镜上的水雾:“直娘贼的看不清,多少?”
高永亨兴奋地说道:“八万多人,辎重无算!孙大哥,这把发大了!”
“大你个头,也不怕撑死!赶紧回去组织骑军!”孙能骂完又转头对军司马下达指令:“都隐蔽好,千万不要露出破绽,种五憋了十年的大仇,谁要是让夏人识破圈套,一准会给他弄死!”
看着山下还是不放心,抄起和田遇田老三同款的黑乎乎的带镜神机铳:“警卫连,跟我摸下去看看!”
军司马大惊:“协领使不得,大军还得你来指挥!”
孙能轻蔑地笑道:“能抓到我的夏人,还没生出来。”
将狙击服披在身上:“不亲自看看,我不放心!”
一队小队从山梁下来,悄悄摸到河谷边一个小坡上的灌木丛里。
控鹤军和囤安军长期协同作战,两军当中都有不少长于对方技能的好手,孙能手下这一帮子,都够得上丛林特战高手的级别。
没过多久,夏人的斥候骑着快马从小队眼皮子底下经过,很快成交叉队形在河谷大道上往来。
孙能从怀里摸出一个怀表一样的东西,将旋钮从0刻度扭到120,放到了身前。
钟表的小型化是个系统工程,如今的钟表,已经被加工到了盘子那么大,去掉了摆锤之类,可以随军了。
但是怀表这么精致的东西还没出来,孙能手里的这个,只能叫做定时器。
第一个回马的斥候落入孙能眼里,孙能瞥了一眼定时器,才半个小时。
这样的天气里,斥候侦查前进,半个小时不会超过十里,这群夏军的骄悍可见一班。
前军过去了,差不多两万多人,着装不一,多是蕃骑,除了有一军三千人看着比较彪悍外,其余都是仆从。
军队里指挥和钤辖还在有说有笑,完全没有将前方战事看在眼里。
也是,五天都还没有能够拿下米脂寨,梁永能心目中,种五郎不过如此。
很快,孙能就看到了夏人的最大倚仗。
一人三马,一马骑人,一马负甲,还有一马轮换。
马匹非常健壮,都是西域良种,还有人也非常精悍。
铁鹞子!
每个铁鹞子的旁边,还有一二轻骑,那是铁鹞子的仆从。
接着是大队的精骑,旗帜,大车。
孙能通过狙击神机铳的瞄准镜,见到了一个头戴毡帽,耳戴金环的锦袍夏人大官,由一队精兵环卫着,神色轻松地前行。
坐下的马匹更为神骏,御苑的照夜白孙能是见过的,这匹马,和照夜白的高度差不了多少。
夏军大帅梁永能,孙能这时候要是扣动扳机,西夏大军的六路都指挥使就歇菜了。
但是国公和种帅都有严令,获胜易,逐败难,各路大军,战略第一阶段中,目标必须以切实杀伤夏军有生主力为主。
孙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梁永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从四百米的标尺下优哉游哉地过去,除了牢牢记住梁永能的穿着坐骑,啥都不敢干。
八万大军,通过孙能的观察点,都用了整整一日,太阳落山之后,河谷中雾气再次升腾,孙能才带着小队重新摸回了山上。
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 鏖战
种锷站在河谷大路旁的山上,目光似乎要穿透大雾,一直看到数百里外那两座凝聚着自己毕生之耻的城堡。
啰兀城,抚宁堡。
那是鄜延路最关键的地方,占领了那里,鄜延路就彻底对夏人关上了大门,其重要性,一如宁夏城之于泾原路。
十数年前,他就已经将目光放在了那里,还一度成功招降了嵬名山,夺得了啰兀城,又修筑了抚宁堡。
但是之后的军事走向,却和涪国公经营宁夏城截然相反,涪国公取得了绝对的成功了,而自己,彻底失败了。
丧师,失城,落得一州编管。
没有一个人理解自己,甚至没有一个人同情自己,只在朝中得到了一句评价——“种五不死,边患不止。”
那一段日子是种谔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成日里喝得酩酊烂醉,认为自己满腔的雄心和抱负,再也没有施展的机会了。
哪怕大哥亲自来痛骂,要求自己振作,自己都如同一条死鱼。
直到收到涪国公的的那封信。
得知自己失败后,涪国公特意给自己写了一封长信,信中没有什么安慰的言语,而是直接指出,啰兀城是鄜延路的关键,是转变宋夏鄜延路攻守态势的局眼。
这一点毋庸置疑,五郎你的大战略观,绝对是西军将领中的佼佼者!
之后又详细剖析了那场战事,除了军事上啰兀城距离大本营过远,鄜延路可用的军力过于空虚,将领被文臣制约过甚以外,还有许多因素。
政治的,经济的,人力的,物力的,朝堂的,地方的……
还有将领和士兵之间,将领和将领之间,文臣与文臣之间,文臣和百姓之间,文官和武官之间,中枢和地方之间,汉人和蕃人之间……
国公将这些关系,统称为“矛盾”,并且将鄜延路的各种矛盾一一列举出来,还列明了哪些是主要矛盾,哪些是次要矛盾。
然后告诉自己,整个鄜延路,就是这样一个巨大的矛盾综合体,在很多矛盾没有被解决之前就出兵经略啰兀城,是企图建造空中楼阁,是不可能取得成功的。
信中描述的逻辑世界,让自己如同拨开了眼前的迷雾一般。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颓废,却不知道自己颓废的理由,所以解不开这个扣之前,谁劝都没用。
失败不可怕,不知道为什么失败,才是真正的可怕。
涪国公的来信,直指鄜延一路的诸多问题,让种谔知道,自己到底因为什么原因失败。
徐禧来了,这人气度不凡,慷慨有节,对鄜延路的熟悉程度也不差,但是他的眼光气局,连十年前的涪国公都比不上。
不过自己也已经不再是当年年轻气盛的种五,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搞好与文臣的关系,自己不惜附和徐禧和沈括,和他们一起上奏了“新版鄜延攻略”。
他知道肯定会被涪国公驳回,不过这点面子上的损失,与改善与地方转运司经略司的关系相比,算得了什么呢?
国公说过,先解决主要矛盾嘛……
果然,涪国公完全没有客气,啪啪啪几耳光就抽了回来,搞得徐僖狼狈不堪,让种锷暗爽不已。
徐禧现在又提出了一个新方案,要在无定河边修建永乐城。
而永乐城的地址,与啰兀几乎重叠,相隔仅一个山头。
而与啰兀城唯一的区别,就是那里没有水源。
徐禧为了向朝廷表示这是他自己的“创举”,不惜放弃了所有条件都更好的啰兀城,劳心费力地在啰兀城附近“另立山头”。
仅这一条,就更让种谔对徐禧倍生鄙夷,与涪国公的坦诚相比,两人的品行不啻云泥之别。
高永能走了过来:“五郎,夏人到了。”
“多少人?”
“永亨来报,八万。”
停了一下又道:“五郎料事如神,梁永能斥候不过放出五里,虽然势大,却是骄兵。”
“我们占据山川地形,从侧翼合击,必能取胜。”
种谔脸上没有表情:“通知弟兄们,今晚好好吃饭,早点睡觉,大雾中夏人不敢妄动,明日才是大战之期。”
高永能迟疑了一下:“夏人有铁鹞子……是不是让孙协领回来?”
种谔摇头:“不用,他得给我把袋口扎牢,有厢车、枪盾手、鹤胫弩,足够了。”
说完转身向山下大营走去:“告诉郭景修,明日不管中军多么危急,他都不能动,必须等到我中军扛住铁鹞子以后,才可以让选锋营出击,不然不管事后他获得多大的军功,我都要他的人头!”
“遵命!”
一夜无话,待到雾气渐渐消散,双方大军才正式展露在对方眼前。
宋军选择的地方非常得当,这是一个葫芦口型的战场,两边的高地外加大路中央,前方是河谷中相对开阔的地带。
但是人数明显比夏人少得多。
梁永能坐在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上:“拆掉营寨,放他们来攻!”
属下枢密院都按官麻女阣多革大惊:“都总管,这如何使得?”
梁永能用鞭稍指着宋军大阵冷笑道:“谁知道前面有没有埋有震天雷?让他们来攻,让他们的战车派不上用场!”
麻女阣多革这才反应过来:“正该如此!中军传令,拆除营寨!”
果然,营寨拆除之后,宋阵两翼,高永能和高永亨就率领着两支骑军就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