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前仆后继修造木兰陂的悲壮事迹,感动了远在汴京的赵顼,于是赵顼下诏,招募有志之士,再修木兰陂!
熙宁八年,具有理工学院和都水监背景的水利专家,福建侯官县人李宏应诏,“倾家得缗钱七万,率家干七人入莆,定基于木兰山下。”
扁罐拿着木笔在地图上为赵佣讲解:“第三次兴建木兰陂。李师在僧人冯智日的协助下,首先就是总结前人失败的教训。”
“分析研究钱、林二陂失败的原因,他们认为,钱陂‘与水争势,是以不遂’;林陂‘隙扼两岸,怒涛流悍,是以再坏。’”。
陈梧说道:“之前的两次失败,在于没有摸清地质和水情,选址不当。郡王你看,最早钱陂的选址在这里,过于靠上游,江面狭窄,难以抵挡来自上游的洪水。”
王彦弼说道:“林陂选址的时候,虽然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但是却又太过于靠近下游。”
陈梧说道:“对,林陂忽略了海潮对堤坝的影响,将地址设置在了这里,海水涌入迅猛,导致坝体被海水侵蚀崩溃。”
扁罐说道:“经过一番比照,李师他们最终把陂址定在木兰山前的钱陂下游,与温泉口边的林陂上游处。”
“郡王你看,此处虽然江面宽阔,工程量比前两次的大得多,但是由于水势迂缓,可以避开江流的直接冲击和潮水的迅猛顶吞。”
王彦弼说道:“在陂首即将建成的同时,还需要立即大规模开展南北洋的堤防建设、河道治理、堰闸修建等工程。”
赵佣立即就想到一个问题:“那之前两道窄陂都耗资十万贯,李宏的七万贯明显不够啊?”
扁罐笑道:“郡王英明,一眼就看到了这个问题。”
第一千四百四十一章 功课
“所谓负锸如云,散金如泥,陂未成而力已竭。蔡学士也是莆田人,得知情况后复奏于朝,募有财有干者辅之。”
“最后得当地十四大家,三余七朱、陈林吴顾的帮助,施田舍田,出钱出力,带头支持筑陂、挖沟、建闸、修堤、填塘。”
“加上皇宋银行提供的低息贷款,前后共计施钱七十万缗,舍田四千余亩,经过八年努力,终于在元丰六年,将木兰陂建成。”
“李陂长计三十五丈、高两丈半,上障诸溪,下阻海潮。”
“为了防止浪涌,又在陂的上下数里,砌以长石,阻遏潮势。”
“在陂的南岸建回澜桥,开大沟七条、小沟一百多条,导溪水过桥入沟。”
“渠成之后,能够灌溉南洋万顷良田,除了满足百姓以外,每年能输军储三万七千斛。”
赵佣不由得大为感动:“我要禀告父皇,为钱娘子立庙,为李宏、智日禅师请功。”
扁罐遗憾地说道:“李师因为积劳成疾,已经在元丰六年,便以身殉了。”
“啊?”赵佣不禁傻了。
苏小妹从门外走了进来:“木兰陂的成功,是将筑陂和治水作为一个系统工程,统一考量,仔细勘察,慎重选址,精心设计,严密施工,才换来的成功。”
“它的成功,极大地促进了当地的农事发展。其乡名士方天若,修成《木兰水利志》,将木兰陂的价值说得很清楚。”
“陂成而溪流有所砥柱,海潮有所锁钥;河成而桔槔取不涸之源,舟罟收无穷之利。陡门涵泄立而大旱不虞漏巵,洪水不虞沉灶。
赡陂田设而巡护不食官帑,修治不削民脂。
由是莆南洋,田亩万有余顷藉以灌溉,岁输军储三万七千斛。
南洋官庄尤多,民素苦歉,由此屡稔,一岁再收。
向之篓人,皆为高赀富户。”
“最关键的,是木兰陂的巨大成功,唤起了当地兴造水利之风。”
“如今那里的士绅百姓,自发兴建的陂坝不下千数,有大有小,已经投入使用的工程不下三百。”
“更加宝贵的,是积累大量的水利经验和技术,八闽大地上横空出世的无数堤坝,都有着木兰陂的影子。”
赵佣起身:“学生见过山长。”
小妹笑道:“郡王,在学院之外,不用这么拘礼。”
赵佣躬身:“学生不敢。上午夫子讲授厚培国本之道,说要‘厚农桑’,我当时就问他,这话从春秋战国喊道了现在,为何国家田土还是不够?为何庆历君子当年高喊‘厚农桑’,却将国家土地从四百多万顷,厚成了两百多万顷?”
说完不由得有些愤然:“夫子却告诉我应该提大政,掌大局,不需要知道这些,只需要知道如何善用知道这些的人,就好了。”
“我估计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因此才出宫来请教学士和山长。”
苏小妹微笑道:“很多事情,自己去寻找答案就好,郡王这般盘根问底,却是有些为难侍讲的夫子们。”
赵佣有些不忿:“我就是见不惯他们明明不懂,还一副板着脸训人的样子。”
舒国长公主也进来了:“朝中的众臣,术业各有专精,郡王如果一定要求全,那今后便没人可用了。”
“如你父皇,文章比不上大苏,义理比不上蜀国公、介甫公,数学物理比不上陈学士、沈学士,史学难比君实学士、刘攽兄弟。”
“但是他带领着大家,让大宋从衰颓积弊,走到了今天的富足强盛,便是他虚心接受各方意见,尊重贤能,博采众长之故。”
“因此那些夫子所说的也是道理,你带着抵触的情绪对待学问,是无论如何都得不到收获的。”
小妹笑道:“仁宗之前,皇子学习更重书法和文章,仁宗后,方延请大儒入宫讲学,到今天陛下同意你们可以出宫就学,也是在不断进步当中。”
“郡王很不错,能够对夫子的讲学产生疑问,引发思索,进而寻求答案,仅这一点,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不过你每天二十段文字的功课完成了吗?还有心思研究这些?”
说到这里赵佣的脸终于苦了下来:“没有。”
舒国长公主立即将脸沉了下来:“那就不留郡王了,先回宫完成学业吧。这些扩展的课程就先缓一缓得了……”
赵佣傻了:“我还有事儿,扁罐哥哥跟我说有吐绶鸡吃……”
小妹说道:“郡王就别想了,一共才带回来几十只,都送到尉氏去了,等种群繁育起来再说吃的事儿吧……”
赵佣表示没关系:“那还有甘薯,马铃薯,我不挑的……”
长公主笑道:“郡王说笑了,这些东西,岂敢让郡王轻易尝试,要是有个什么好歹,那得是天大的干系。”
想了想,对旁边侍奉的女仆说道:“去给郡王挑一篮子花生,那花生倒是比中土的个大,我给郡王按照蜀中的做法,卤制之后再烘干,吃不上火,论滋味却也是好东西。”
用一篮子花生哄走了不情不愿的赵佣,长公主这才对小妹说道:“扁罐在我这里,妹妹还有什么不放心吗?”
小妹笑道:“姐姐可是多虑了,这不是淑寿公主归宁吗,驸马又与哥哥他有一段交谊。哥哥不在京中,这礼节章程,不就落到了我身上?”
“姐姐是知道的,我苏家人最不擅长的就是这个,因此特来请教。可不得给韩家人看轻了去。”
淑寿公主是宋英宗最小的一个女儿,韩嘉彦中得进士之后,被皇家给看上了,成了淑寿公主驸马。
韩嘉彦对这项家族与皇室的联姻举动倒是并没有什么反感的地方,因为他的兴趣在历史、考古、文字学,能够因尚公主而远离宦海的政治翻覆,专心学问,反而觉得不错。
长公主笑道:“淑寿妹妹在闺中的时候,可是个有主见的,即便太后都拗使她不得。”
“平日里喜好素净,有一年宫中元夜,太后说了一句要大家穿着体面些,姐妹们都认真打扮,就她还是老样子。”
“这下可出了格了,太后见到便问,不是要你体面些吗?”
“淑寿反问:今年学完了韩、鲁、齐三家诗,难道还不够体面吗?”
“你说她是不是倔拗?”
高滔滔虽然也有一定的文学修养,但是也到不了这份上,因此非常高兴,那一年特别多给了淑寿公主一些赏赐。
不过舒国长公主却多了个心眼。这韩、鲁、齐三家诗,乃是西汉初期的时候,燕人韩婴、鲁人申公、齐人辕固讲解《诗经》的三个流派,其中《鲁诗》流传最广,然而到了西晋就佚失了。
妹妹从哪里得来的《鲁诗》?
叫人偷偷一查,原来是韩嘉彦在可贞堂偶然翻得了《鲁诗》遗本,正好自家妹子也在可贞堂借阅有关《诗经》的书籍,遇到正在翻刻《鲁诗》的韩嘉彦,大喜过望,主动出手帮忙。
这事情要细说起来,其实还有古文经与今文经的斗争冲突在里边。
三家诗都是今文经,汉儒解读《诗经》,往往一字千言,认为其中蕴含着无数隐晦的大道理大思路大原则大暗示,甚至从训诂沦于神怪迷信亦有之。
苏油则继承了宋儒的怀疑和复古思潮,认为应当从《诗经》的原意内容去着手,所谓“思无邪”。
当然,就算是古文派,对于今文派也要研究,而且还要研究得很透彻才行。
假设,不管最终被论证为真或为假,都是有其价值的,这,却又是理学一门的观点了。
第一千四百四十二章 理由
未出阁的公主偷偷跟男子一起录书,这事情要是被有心人宣扬,搞不好会被弄成皇室丑闻,长公主便悄悄禀告了高滔滔。
没过多久,淑寿公主就下嫁了韩嘉彦,直到洞房花烛那一刻,两人才知道自己娶的嫁的,却是故人。
事后自然鹣鲽情深,因为韩嘉彦在司马光的商周文字考义局搞研究工作,高滔滔甚至特许淑寿公主随夫君一起前往洛阳,在大宋公主里边,算是独一份。
今年韩嘉彦要进京汇报商周文字考义局的工作进展,赵顼命淑寿公主一同返京归宁。
韩嘉彦是苏油在相州认下的学生,因此有了苏小妹关于交情这一说。
长公主对小妹说道:“所以哪里需要什么大礼,几部孤本书籍你苏家找不出来?走吧,我们入内细说。”
待到进了内室,长公主拉着小妹坐在榻边,低声道:“曹王请外了,这次理由充分,陛下准了。太后那里,也说不出什么来。”
小妹说道:“那雍王可算是鼓掌难鸣了。”
长公主叹了口气:“只希望我那二皇兄知难而退,皇帝哥哥,以前对他太宽容了,今年陛下数次不豫,也真是让人揪心。”
小妹低声说道:“哥哥说陛下自有子嗣,郡王聪睿好学,虽然年幼,却已有明君之相。”
“不过二王出外,阻力主要在太后那里,怎么说动太后她老人家看明形势才好。”
长公主说道:“却难,太后一向对二王宠溺,华夏史册之上,几曾有王爷到了年岁二十余年还不出外的道理。大宋如今繁华若是,已有贞观,开元之相,岂可因此细故……”
小妹拉着长公主的手:“若太后可以理动,也等不到今日了,姐姐千万不要贸然直谏,我们再想想办法吧……”
……
雍王府邸,赵颢正在听王傅郑雍给几个王子讲解《论语》。
他的心思其实很多人都明白,就是既不贸然出头,但也不拒绝机会。
那个位置,他一直在盯着。
王安石变法的第五年,天下沸怨,当时的太皇太后和太后在陛下面前哭诉安石相公乱天下法度,其实自己也出了不少力气。
还有宣德门王安石马匹仆从挨打事件,也有他的影子。
不过两宫太后哭诉的那次,被赵顼视为巨大威胁,直问是不是让给你来?让他赶紧谢罪。
而宣德门那次冲突,却被苏油化解,甚至不惜冒着开封府尹职务被夺的政治风险,各打五十大板,给赵顼和王安石保住了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