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通吸纳皇室宗亲和勋贵外戚入股其中,目的本身不是为了财富,而是为宗室分支子弟们,寻得一门生计,而不用成为国家的负担。”
“我们不能因为四通发展到了今天这个样子,就忘记了当初的目的,太皇太后,如今到了进行产业拆分的时候了。”
“臣以为,皇室今后,只需要掌握大宋经济军事的两大核心——银行和军工。”
“而其余的产业,可以交给已经熟悉业务的宗室、勋戚们。”
“这样做的好处有很多,首先太皇太后与陛下初掌朝政,对群臣加官,对百姓免赋,但是对于宗室勋戚,也不能没有一点加恩。”
“将这些产业分拆给他们,太皇太后与陛下必将得到他们最大的支持。”
“其次就是精力的问题,陛下尚在幼冲,需要学习,观政,尝试处理政务,而太皇太后则要监督群臣,决断宸纲,事务繁杂。”
“其三是大大简化庞大臃肿的机构,只提纲干,放弃枝节,可收强敏之效。”
“其四则是继续锻炼宗室和勋贵,使之为大宋贡献才能。”
“而要料理好这件事,须得有一主事之人,而此人一来须得熟悉四通的业务,二来,最好不在其中有一毫资产,以免偏私之嫌。”
“臣以为,臣如果捐出资产,勉强可以算是最好的人选。”
“明润……”高滔滔有些动容,连苏油的字都称呼了出来。
“太皇太后,苏油自历仕以来,尚未请过几次俸禄,如今的俸禄折子上,已经积余了十五万贯,不用为苏油的生活担忧。”
“而臣捐出这些资产,却也是有要求的。”
高滔滔说道:“明润请讲。”
苏油说道:“臣在《伦理训类》中提到过,‘冠冕加身,必承其重’。宗室勋戚得到了这些产业,他们就必须为这个国家做出相应的贡献。”
“这个贡献,就是税收,他们不得再以宗室勋戚的身份,享受免税的待遇,而是需要努力经营好这些产业,缴纳应该缴纳的赋税。”
“太后,你统计过这些赋税是多少吗?”
高滔滔说道:“依明润第一次的奏议,我与官家要来了各处统计数据,除了朝中的,也有自己管理的家当。”
“四通与皇宋银行,一年的收益,呵呵,如今在一亿五千万贯以上,其中以商贸、矿冶、海运、机械、盐业、化工、粮油、毛纺为大宗。”
苏油问道:“那其中免税的部分,又有多少呢?”
高滔滔有些犹豫:“这个倒是没有统计过。”
苏油说道:“天下是皇家的天下,为臣估计,这些产业里边,除了国家鼓励,本应当免税的军械、甲器、矿冶之外,剩下那些因宗室勋贵得以免税的收益,规模不下六千万贯吧?”
“四通从生产到销售,两边渠道都走完了,也就是说,行坐两税,我们按合十分之一计,一旦纳税,国库每年凭空会多出六百万贯盈余!”
“太皇太后,陛下,就在元丰四年,国家虽然税赋突破两亿贯,但是支出也颇多,出入相抵,盈余也就两千万贯而已。”
苏油暗示得够直白了。
高滔滔现在差的不是钱,而是政绩,掌权第一年,让国家盈余增加三分之一,其效果远比什么征求直言广开言路强出一百倍!
关键是大宋本就是赵家天下,肉烂了始终在锅里,这政绩完全就是白捡的!
苏油继续说道:“然而产业分散出去之后,如何保证这些产业能一直具备较强的盈利能力,就需要保持其技术的先进。”
“技术需要不断的创新和创造,臣想请太后推行一部法令——《专利法》。”
“这在大宋其实是有先例的,比如程舍人书坊的书籍,其版式就需要先在官府备档,然后官府会予以保护,别家书坊想要盗用,便会受到制裁。”
“还有比如织锦的花色管理,也有类似规定。”
“臣想请太后将这项法令推广到更多的领域,对于那些有用的发明,比如新型纺纱机、打梭机,对大宋纺织业技术提升的价值是无可估量的,其发明人或者发明机构,理应从其中获取收益。”
“这部法令,就是仿效书籍印版的专有权属,对发明人的这部分收益予以保护。”
“这样做的好处,是这些智慧的亮点,具有了实际的价值,发明人可以通过收取专利费,获得发明的收益,而不一定需要用发明去从事生产活动之后才能得到。”
“四通的产业划分出去之后,如果要保持技术领先,就得重视发明创造,以不断提高效率,降低成本,投入会很巨大。”
“要鼓励这些投入,就得保证这些投入获得的收益。”
“如果直接制止别人使用,可能性不大,因此让使用发明人技术的工坊,交给发明人一笔费用,才是合理的措施。”
“还有就是对外国的制衡,有了这部法令,辽人想要生产或者购买我们的机械,也应当将这部分计算到成本里去,形成对其技术和贸易的壁垒。”
“当然说到底,这些还不是根本,根本还是在于人才的培养。”
“因此臣的那部分资产,捐给皇宋慈善基金后,臣希望能够专款专用。”
“专款专用?”高滔滔如今对苏油这个散财童子一百个的顺眼。
“臣想请太皇太后和陛下,将之用于培养大宋的人才,以皇家的名义,在汴京成立一所大学堂,京师大学堂。”
第一千四百六十四章 弹劾
“京中不是有太学和国子监吗?”
苏油摇头:“臣心目中的京师大学堂,是纯粹的学术机构,如今其下起码应当包括文学院、史学院、经哲学院、数学院、天文学院、地理学院、物理学院、化学院、医学院、农学院、美术学院、音乐学院。”
“这个学堂,将延请全天下最优秀的人才,发给最优厚的待遇,给予最崇高的地位,以及最好的研究条件,让他们能够不以俗事为扰,专以精研学问为务。”
“他们的任务就是不断专精,并且培养人才,为大宋培养出无数的大苏、司马学士、横渠山长、陈昭明、赵宗佑、苏小妹、张敦礼、李公麟、王从之!”
“我大宋的聪明人不计其数,但是很多人一边经历仕途,一边研究学问,比如沈括,要是他不为政务分心,臣估计火车这样的军国神器,早在十年前就能研发出来。”
“太皇太后,陛下,如今各地理工学院、财经学院、海事学院、已经培养出来了一大批的人才,而这些人才,他们完全可以走到更高的学术高度,我们也需要他们,为了大宋攀升到更高的学术高度。”
“主持这件事,臣觉得,自己也是合适的人选。”
“另外,臣还想请太后成立一个基金,大致可以命名为‘皇宋学术进步基金’。”
“臣的股份中,有不少是不能拆解的,臣希望将那一部分股份的收益分红,奖励给对皇宋学术进步,做出了杰出贡献的人物。”
高滔滔已经被苏油的宏伟蓝图给震惊了。
大宋如今也的确有了这样的底子,这样一所大学堂,对大宋的好处,对新君和自己的好处,不言而喻。
这是第二项白捡的大政绩!
而苏油,也的确是不二的人选,这娃在学术界的朋友那是多得不计其数。
苏油搞学院的本事儿也基本不用怀疑,眉山理工、眉山财经学院,就是当年他给打下的底子。
后来的嵩阳书院跟他也脱不开干系,直接开启了关蜀学派一门理学大宗。
而皇家理工学院,脱胎于苏油开创胄案夜校;郑州理工学院和钟山理工学院,更是直接照搬了皇家理工的格局。
杭州经济学院和海事学院,名义上是钱家的大力资助,但是一看其中理工和金融学的痕迹,就知道跑不了苏油的参与。
至于说文学,大苏是他侄儿;医学,石薇是他媳妇;化学,张天师是他义兄;数学天文有陈昭明苏小妹两口子;物理,沈括和他亦徒亦友;美术,驸马张敦礼、大画家李公麟都跟他讨教过透视画法和写意画法,交情深厚;音乐,当年靠十二平均律赢取过赵抃的白龟,还主持参与了太常礼乐正音大工程。
也就史学差点,但是一个商州甲骨文,一个敦煌遗书,让史学大擘们趋之若鹜。
而且那些大擘们,跟苏轼是一党。
放眼天下,只能是苏油,何况本来就是人家的钱,只不过将名声让给了皇家尊享而已。
明事理,知进退,能力顶格,为人谦退,不计声名得失,事事致君尧舜。
苏油的意思非常明白,他想要做两件大事,第一件,是拆分四通商号这个庞然大物,让它回归到正常的大宋商业体系里边去,通过国法来管理。
第二件,就是将大宋的学术再次拔高,建立一所古往今来最大的学堂,集中一批专业的学者,建立起专门的学院来从事研究。
那么,朝政呢?
苏油的意思,是要放弃朝廷中的实际职务,集中精力将这两件事情做好。
这两件事情,其实都是给皇室粉饰抹金,对苏油自己,只有损失,没有收益。
而苏油还有一层意思,这所大学的任务,就是培养接班人。
如今的皇帝,也是接班人。
先帝任命三个人作为新帝的师保,司马光,吕公著,苏油。
司马光、吕公著,都认为先帝是要他们维系朝纲,他们也以此自任。
在皇帝的教育方面,两人推荐二程自代。
只有苏油,看这架势,是在接到先帝旨意那一刻起,就已经在认真考虑大宋皇室继承人的教育问题,甚至是大宋宗室和精英的教育问题,甚至不惜为此捐献出巨大的个人财富,打造出一所这样的学堂;甚至不惜放弃高官要职,放弃那唾手可得的宰执之位!
仁性天生苏明润!
高滔滔感觉喉咙有些干,不禁咳嗽了一声:“此事过大,此次诏司徒入见,是想先听听你关于政事的见解,你刚刚说的两项,再议吧……”
苏油拱手:“太皇太后,陛下,苏油关于政事的见解,当年在御史台狱里,已经与先帝详说分明,今后的政见,也就是那些……官制,政治,财用,军事,水利,交通,民生,教育,风气,国格。”
“如今官制已经完成,财用与军事初见成效,交通已经改善,其余诸端,也算是各有进展。”
“但是还远远不够,我们现在只是刚刚迈出了第一步。”
“另外我要提醒太皇太后和陛下,大宋已经三年丰积,出现灾年的概率越来越大,对全国的气象监测,以及水利和役务,一定要重视起来。”
“各地仓储,一定要严格管理监督,预案一定要再次落实检查,司马学士欲废役法、仓法,那就一定要先有替代现有役法、仓法的举措。”
“否则名为利民,待到灾伤一起,赤地千里,悔之无极。”
“此外,臣要弹劾一批佞人!”
高滔滔越来越惊讶,第一次陛见就预言大灾,弹劾佞人,苏明润这就不是奔着做官回来的,而是奔着罢官回来的:“司徒且讲。”
苏油拱手:“吴居厚行铁冶之法于京东,王子京行茶法于福建,蹇周辅行盐法于江西,李稷、陆师闵行茶法市易于西川,刘定教保甲于河北。民皆愁痛嗟怨,比屋思乱,先帝富国强兵之意,此辈以聚敛污毁之;先帝仁育爱民之心,此辈以恶法抛散之。说轻了,是无能以救世,说重了,是残民以为功!”
“先帝、太皇太后、陛下,先后起而救之,天下之民,如解倒悬。然这些官员不予惩治,不足以谢天下!”
赵煦立即将手举起来,一副理工学院抢答先生提问的样子。
苏油赶紧躬身:“陛下,这不是在学院,而是君臣体对,陛下不用举手,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开口就是。”
帘后高滔滔也不由得一声轻笑:“官家是有什么疑问?”
赵煦说道:“这个吴居厚我知道,他在徐州将大苏夫子的铁冶接收,然后大铸铁钱。五路伐夏的时候,他曾经上书朝廷,说要输入陕西,添补军用,父亲说他志气可嘉,结果被司徒拒绝了。”
高滔滔问道:“那司徒为何要拒绝呢?”
苏油说道:“铸币之权,从来都该归于朝廷,每个钱监该铸锻印刷多少货币,需要由中枢直接管理。岂可假手于一路之臣?”
“一个国家的货币流通体量,必然与一个国家的经济体量相匹配,陛下,我们假设一个村子就是国家,他们以贝壳作为货币,满足日常的交换所用。”
“要是有一天,一个商人拉了一车贝壳来到这个村子,会发生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