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位之后,萨图克立天方教为国教,之后引进萨曼制度,大力革新,经过几十年的经营后,实力大为增强,甚至和另一地区大国加兹尼一起,联手灭掉了萨曼王朝,并以阿姆河为界,两国平分了萨曼王朝原有的疆域。”
“黑汗由此达到了鼎盛,八十年前,甚至灭掉了于阗。之后不久,又与同族高昌回鹘发生战争,虽然因为辽国支持高昌,让黑汗没有得逞,但是足见其国力之强大。”
“之后汗国陷入衰落,五十年前,分裂为二,西汗为阿里后裔,以撒马尔罕、布哈拉为都城;东汗为哈仑后裔,以八剌沙衮为政治、军事都城,以喀什噶尔为宗教、文化中心。”
“前年,塞尔柱攻下布哈拉,西汗名存实亡,如今的黑汗,其实是指的东汗。”
“黑汗国强大的原因,就是奉行军功爵制。与秦国相似,因此得以急速强大。也正因为此,其后也与西周末期相似,各路小汗王坐拥势力,各自为政,相互攻伐,最终衰落分崩。”
“因为以游牧起家,故而特别注重骑兵,最擅长迂回包抄与诱敌深入战术,在战斗时,先依靠马上弓箭手所射出的箭雨杀伤敌军,再依靠近战的重装骑兵发起致命冲锋,一举将敌军打垮。”
“而其步兵战术相当落后,更缺乏重型攻城器械,因此攻城战是一个致命的硬伤。”
“在萨图克时期,黑汗除了政治,对军制也大力改革,图萨克从各个突厥部落征集一批精壮青年,组建了效忠自己的近卫部队,称为‘古拉姆’。”
“这支部队有着严格的规范与纪律,并通过信仰约束自己的行为,故而战力精强,所战皆克。”
“诸公请看,这就是敦煌壁画上的古拉姆近卫重骑军。”
“他们有高大强健的马匹,有精良锁子甲,重甲,尖顶护颈盔,并给马匹装备铠甲,增加防护。”
“战士所用的兵器,包括锤、刀、剑、圆盾,骑射技艺也非常高超。”
章惇看着拓本:“他们的马匹很不错,肩高齐人。”
“是的,而且这是黑汗国最强的军力,他们人也高。”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称为‘阿斯卡’的普通民兵,以及类似小诸侯的‘伊克塔’骑兵。”
“因为普遍信教的关系,他们还能煽动民众,组织出一支流民军队,流民军队也剽悍善战,勇猛好斗。”
“但纪律涣散,缺乏约束。一旦战场形势出现不利便军心动摇,严重时甚至会作鸟兽散;”
“在灭于阗的过程中,流民军便是先锋,先是在昆仑山遭遇惨败,之后却也是在财富的诱惑刺激下,首先攻入于阗城,并且对于阗的佛教古迹进行了疯狂的洗劫破坏。”
“黑汗国与我朝的关系,主要是艳羡我朝的丝绸、衣物、金银器皿和茶叶,以其国货品乳香为大宗,进行贸易。”
“先,唐朝继以公主下嫁回鹘,故回鹘世称中朝为舅,中朝每赐答诏,亦曰外甥。”
“五代之中,亦皆因之。”
“黑汗王与我朝的国书里,多称陛下为汉家阿舅大官家。”
“在元丰年间的国书里,则称‘于阗国有福力量和文法黑汗王,书与东方日出处大世界田地主汉家阿舅大官家’。”
“不过元丰四年之后,我朝对西域佛教大力扶持,之后黑汗再无朝贡。”
第一千六百六十四章 廷议
韩嘉彦是驸马,因为大苏和赵宗佑都离开了京师大学堂,赵頵成了山长,为了充实文史科研力量,又从全国招募了一批学问深湛的人。
作为提举商周金石文字局的学者,加上在甲骨文与敦煌学研究上的深湛造诣,韩嘉彦抵达中牟后,被任命为了文史学院的院长。
宗室里糟心事儿多,不过听说嘉彦与淑寿二人鹣鲽情深,被洛阳父老称为“天作之合”。高滔滔看着玉树临风侃侃而谈的韩嘉彦,不禁对这个幺女婿非常的满意。
章惇问道:“他们有多少人马?”
韩嘉彦不禁哑然:“这个倒是不清楚。”
晁补之轻咳一声:“我来说吧。”
“根据从原西夏王宫运回来的账册大致可以知道,萨图克立天方教为国教之时,曾经命二十万帐部众一夜之间改变信仰。”
“经过数十年的发展,人口有所增加,但是又因分裂为东西两国,军机处收到的情报,是去年哈桑再次强迫举国入教,还是二十万帐。”
“以一帐五人来估算,哈桑能够控制的人口,一共有一百万人,以游牧之族极端情况一帐一兵来计算,其战兵最多在二十万左右。”
“最精锐的‘古拉姆’王室近卫,受国力所限,不过一万五千人。”
“重骑需要帮手,一般为两人,约近五万。”
“其下一级的军功爵拥有者‘伊克塔’,为三万五千人。”
“但是这三万五千人,其实战时也非一人从军,同样会带上两到三名仆从,故而由‘伊克塔’组成的军队,约为十万。”
“而剩下的,则是临时可以抽调的力量,类似与我朝以前的‘义勇’,‘厢军’,武器装备和战力都堪忧。”
高滔滔问道:“这种方式……似乎有些熟悉?”
晁补之躬身道:“太皇太后圣明,原西夏国的军制,便是大量借鉴了黑汗国的军制,其重骑‘铁鹞子’,几乎就是照搬了‘古拉姆’。”
“还有值得注意的是,黑汗国占据了优良的煤铁矿区,其军器,甲具,也非常有名。”
“西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通过黑汗购入锁子甲、铁甲、马甲和斧、锤、刀、剑。”
“其青锋剑锻造技术,也是从黑汗国学来的。”
“黑汗的重型片甲,做工精良,防护力高,但重量较重,因此古拉姆们必须经过严酷训练,方才能过穿戴作战。”
“每一个古拉姆,都是职业军人,每日都要进行反复的举重、搏击、骑术与射箭练习。”
“元昊崛起后,西夏曾经和黑汗国发生过战争,但是几乎都失败了,这才调头侵占辽国西面的草原地区。”
“刚刚驸马都尉说黑汗国不善攻城,其实有些误解,真宗咸平二年,黑汗取河中之后,得到了天方大量的工匠和技术,已经能够制作出攻城锤、云梯,投石机、旋风炮、回回炮等一系列的攻城武器。”
“囤安寨战役中,被司徒俘获的两名天方智慧宫学者——库罗和艾尔普,最早就是穿越黑汗河中地区,抵达西夏,被谅祚用作大匠,造出了巨型的投石机。”
“只不过河西诸国城墙都不坚固,人民有城而不喜居,黑汗用不着这些器械罢了。”
“其军制简单而有效,完全是游牧之风,以帐为单位,万帐为一图曼,即万户,之下再分千户、百户。”
“后来领土增大,也出现了中枢官员伊利克、路级长官哈克木、州府长官伯克等,类似我朝立国之初的军州制,这些人既是军队帅臣,又是地方政要。”
“如今的黑汗王哈桑,是第一任东汗国之主苏来曼之子,苏来曼是一位比较开明,允许多种宗教在国内共存,拒绝天方教的人,也不会受到虐待,重视文教、耕牧、工技,被称为‘知识和宗教的朋友’。”
“不过后来其与兄弟博格拉汗发生征战被俘,被取而代之。”
“博格拉汗在位仅十五个月,便让位于长子侯赛因。但是博格拉汗的一个妃子毒死了博格拉汗及其家族中许多人,扶自己年幼的儿子伊卜拉欣登上汗位。”
“因得位不正,国家陷入内乱,伊卜拉欣攻打巴尔斯罕城时,被该城领主打败,被俘后处死。”
“伊卜拉欣的叔父马赫穆德宣布自己成为大汗,自称托黑鲁尔·喀喇汗。曾率领四万天方教徒打败了七十万’异教徒‘的进攻,并渡过伊犁河与额敏河,夺取了但是西汗国以东地区。”
“短暂中兴之后,马赫穆德身死,由其子奥玛尔继位。”
“然而仅两个月后,就被如今的汗王,喀什噶尔城主哈桑取代。”
“哈桑之所以能取代奥玛尔,重新夺回父亲的汗位,靠的就是其父留给他的大批懂得治政的文臣,通过贸易、手工业、钢铁,在喀什噶尔城积累了大量的财富与强大的实力。”
“不过如今看来,哈桑已经日渐昏聩,尤其是在逼迫国民信教,驱逐屠杀不信教百姓这件事上,孰为不智。”
章惇冷笑道:“不过卫懿公、梁武帝之流,且地狭而民寡,此自取灭亡之道也。”
高滔滔有些想不通:“京师大学堂里两位信奉天方教的高士,库罗与艾尔普,亦是敦厚长者,老身在京师大学堂听其讲解胡经,亦大体颇近劝善之说,如何却成了残害百姓的东西?”
刘挚说道:“当年王荆公推行新学,苏轼就曾经评价:‘王公之学,非不善也,惜不容人。’”
“想必黑汗王也是如此,且以刀剑相逼迫,更是倒行逆施。”
吕大防是首相,见大家越聊越远,赶紧说道:“今日会议,非论道也,如今苏元贞、章楶上奏称河西宁夏扰动,今日连东路弘传吉多大师都上书宣称贺兰山北鞑靼诸部也开始蠢蠢欲动,要去西域解救佛徒。朝廷终归需要拿出一个章程。”
章惇说道:“要什么章程,此等不义之邦,平灭了就是。”
吕大防赶紧说道:“哪里如此轻易?黑汗非我蕃国,绝贡多年,虽国主昏乱,我大宋有何理由干预?”
“其国军力也不容小觑,刚刚晁军机都说了,万五重骑,三万骁锐,十万仆从,且去玉门五千里,中间有沙漠、戈壁、游荡之河,亦非旦夕可至。”
韩忠彦是枢密使,不可能不在军事上发表意见:“的确艰难,首先是师出无名,其次是劳师远征,徒废粮秣。”
“从沙州出发,只能走祁连、昆仑、葱岭一线,五千里路途先不说,中间还要提防侧翼的西州回鹘,毕竟他们与黑汗同文同种。”
“而且就算战胜,我朝又能得到什么?以臣所见,此鞭长莫及之区。”
“不过如果放任不理,任由黑汗佛徒被屠戮,宁夏、于阗,甚至青唐,只怕百姓们会对朝廷生出异见。”
“臣思量能否让两路弘传活佛呼吁信众冷静,由大宋派遣使臣去黑汗国宣喻,若是不能容纳佛徒,可否交由大宋来安置?河西祁连贺兰之间,哪里容纳不下?”
吕大防表示反对:“这些人如何落籍?如何管理?河西走廊乃西路经济命脉,朝廷免税十年,方才争得民心。这些人不来,动荡尚在河中,若是放入玉门,却不是将麻烦带入国中?万万不可。”
熊本才进兵部尚书,不过他是常年在外带兵的人:“吕相此言有理,河西纳土不多年,且蕃汉间杂,其中难保无异心者,大宋迭选贤臣,方才调理柔顺,万不可有一丝动荡。”
“不管朝廷要如何解决,那也必须是在国门之外解决!”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今宁夏河西人心搅动,臣以为如箭在弦,不得不发。”
“若朝廷只以敷衍绥靖为事,必大失民望,诸臣十余年兢兢业业之功,一朝断丧!”
“枢相所言遣使相责,想当然耳!黑汗王连囚禁追杀活佛的事情都做得下来,绝没有和谈的可能!”
“大宋必须出兵,就算不为了黑汗国的佛徒百姓,也是为了稳定宁夏、青唐,为了争取白鞑阻卜的人心!”
第一千六百六十五章 方略
吕大防大急:“熊尚书是我朝兵家,当知耀武数千里,可期必胜?若丧师覆将,所失不比绥靖为大?”
章惇说道:“黑汗王如此作为,目的何在?就是要一专号令,动静使指,其志非小。”
“若待其屠灭反对之声,上下同心,众志一城,而我在数路人心大失,河西利钝之机,从此翻转!”
“到那个时候,祸患更胜于今日。”
“既然火患可见,何不提壶而息之?非待烈焰焚梁,方徒呼怆悔邪?”
邓润甫说道:“诗云:‘采葑采菲,无以下体?’祸患需灭其根本,而非只扫枝叶,遇时又发。”
“如韩嘉彦、晁补之所言,黑汗带甲十五万,重骑比我朝尤多,非为小国。且改教乃其国内政,又素非蕃臣,无故加兵,与礼不合。”
“臣恐兵连祸结,易起而难解,则从此西疆不宁。”
“而鞑靼诸部,更是辽国藩属,西路弘传活佛怂恿其用兵黑汗,更是不智,只怕河中之事未平,河北之事又生也!”
章惇说道:“救万民于水火,此曰行仁,乃天下最大之礼。而礼制,不能只靠语言去维护。”
刘挚说道:“以唐之盛,尚有河中怛罗斯之败,况今河西兵力,远不如唐时。”
章惇说道:“唐河中之败,乃之前高仙芝屠灭石国,丧尽西域人心,与我今日河西群情振奋,截然不同。”
“且唐所控安西都护府,不过三十万帐,全兵不过二十万,而我大宋在河西的军力民力,远非高仙芝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