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的,都是部落,赶着牛羊随军而已。”
晁补之说道:“长公说的粮秣,其实就是牛羊群。”
“牛群拉着厢车,它们能够携带大量的辎重和饲料,自身也能成为大军的肉食。”
“这是西北蕃人和鞑靼人常用的法子,与我大宋行军之法不同,章学士化而用之。”
章惇说道:“此战之所以能够克捷,其实我朝细作数十年不断刺探情报为其一;以佛法收纳人心为其二;商贸之利引诱之为其三;黑汗王倒行逆施为其四。至于战斗,换做谁去都不难打的。”
大苏自当章惇在凡尔赛,说得轻巧,黑汗带甲十五万,放到哪个时代都是大国,此战只有章楶才打得如此轻松。
主要是俘获了哈桑和王子,要不然,还要艰难。
说起这个,晁补之笑道:“好叫长公得知,如今是三国了,也是大宋洪福齐天,黑汗旁边的塞尔柱分崩离析,几家藩王正相互讨伐。”
“与黑汗国同文同种的西汗见势不妙,为了自保,引章学士为援,愿意为大宋边蕃。章学士这把搂草打兔子,又多添一国。”
众人来到庄子外头一处小丘之上,小丘都是桃花、梨花、李花,落英缤纷,雅致非常。
沿着粗理出来野趣十足的石阶爬上山丘,半山上有个大草亭,可以作酒席。
一边已经支起了柴火灶,庄户们正在料理一口肥猪。
苏家杀猪席可是出了名的,两任皇帝、几位长公主、驸马爷,可没少惦记。
顾临见到就大喜,咽了口口水:“回来之前,在大名府吃过司徒一次杀猪席,当时以为天下至美,不过听司徒说猪肉不够肥嫩,要中牟庄子上的肥猪料理出来才更好,就是这个吧?”
大苏呵呵笑道:“中牟庄子上养的,还是八公当年在眉山培育出来的猪种,叫狮子头。肉质甘美,且长肉极快。”
章惇看着坡下郁郁葱葱的农庄,灵秀的留雁湖,以及对岸规模宏大的京师大学堂,笑道:“正宜花间饮酒耍笑,得一日松快。”
亭中已经布置好了笔墨纸砚,还有一串拍板,大苏笑道:“这串拍板,还是密州秀才王十六送我的,以为我养有歌人,不知其无也。”
“不过也有用,陪傅大士唱金刚经耳。”
傅大士即梁朝傅翕,让佛教融入中国的重要人物之一。
他是居士,有妻有子,常着道冠、僧服、儒履,得首楞严定,并能通儒、道典籍。
最经典的偈语大约就是“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
苏东坡特别欣赏傅大士,曾经为他写过一篇赞:“善慧执板,南泉作舞,借我门槌,为君打鼓。”
佛印也有诗赞他:“道冠儒履释袈裟,和会三家作一家。忘却兜率天上路,双林痴坐待龙华。”
大苏近日在学佛,以傅大士自比,那串檀板精美异常,包浆浓厚,如抹过清漆一般,可见是经常把玩之物。
章惇笑道:“近日士人多写《阳关引》,子瞻这板儿打着唱曲,却也不错,怎么没见你做得一二?”
大苏笑道:“我性子粗疏,终是不耐裁减以就声律,不做也罢。”
这事情是苏油开起的头,听闻河中大捷,苏油写了一首词,晏小山正为朝廷这番大胜后的低调苦恼,找不到话题契入点,立刻将之登载在了《时报》之上。
《阳关引·闻官军收安西北庭遥寄章学士》
风裹红旗裂,岭上城如铁。玉鞍早惯,阳关月,天山雪。
妒太公余策,独与留侯撷。最风流,功名不耻文章热。
虎步啸千里,抒远烈。
剑光寒彻,河中多少雄桀。
觱篥飞清曲,一笑云烟灭。共饮盘橐里,更庆九天澈。
如果不是情绪到了极致,苏油一般极少有词作面世,这首词一出,顿时戳中了士大夫们的爽点。
章楶是文臣,苏油这首词,将之比喻为得黄石公传授韬略的西汉留侯张良。
而且比张良还要厉害的是,章楶乃礼部试第一名出身,文采风流,本是翰苑清华的不二人选,却“功名不耻文章热”,远赴河中,为朝廷立下赫赫武勋。
这可是文人士大夫的脸面,于是大家纷纷唱和,晏小山终于开心了,辟出了一个专版,刊印投稿的佳作。
于是近日汴京城诸多妓馆,皆唱《阳关引》。
说起京中的趣闻,大家都是开心。
朝廷这个月,可谓是喜事连连。
三月,广州奏报城池修造完备,整个广州城用城砖包围了起来,原来的子城、越城、西城连成了一个大城,还增设了两座水门,修造了棱堡。
蒋之奇上报了漏勺引水、造城、让市舶司扭亏为盈三项主要功绩,加上之前的“平叛”,高滔滔下诏,跳过知州,升苏轭为广南东路转运判官。
也是这个月,真太铁路全线贯通,河北四路终于连成一起,真定府的地位凸显了出来,成为河北军工大基地。
有了铁路与水道,真定府基地造出的弹药,一日之间可以送抵雁门、定、霸、雄、保、清、沧前线诸州,新军再无弹药之虞。
还是这个月,诏南北外两丞司管下河埽,令今后河北、京西转运使、副、判官,府界提点,各分认地界,兼管勾南北外都水公事。将河北四路水利,明确划分疆界,各有属官,各负其责。
这个月,大宋的另一件大事也初见眉目——赵煦的婚事。
第一千六百八十章 婚事
早在元丰七年二月,三省、枢密院就进呈了太史局勘婚文字。
堪婚,就是考察待选女生,从适龄的女孩子里选出和赵煦八字相合的,作为初选。
为了防止太史局那帮人做手脚,让赵煦的人选太少,吕大防上奏:“男女年命,卦变得生气,则百事俱不避。只如仁宗戌生,光献辰生,辰戌相冲,亦变卦得生气。”
意思是说,仁宗和曹太后的八字本来就是相克的,但是两人婚后,也算是各自相安。
高滔滔关心的是方案的可行性,问道:“这事体太大,国家不比常人家,如果说不勘婚还罢了,真要堪婚的话,内间谁敢担当?外朝公等执政,又敢担当否?”
吕大防继续出主意:“我们可以先定一个条件,堪婚须门阀之家,先于门阀中勘乃可。”
所谓的门阀,其实就是富商,这是考虑到与皇家结婚,所费不菲,一般小门小户承担不起。
当然大宋的皇后也有好些小门小户出身的,但是大多都有际遇依托,或者不是正婚,或者纳于潜邸,和赵煦这种先当皇帝后结婚的“大婚”,有些不一样。
王岩叟提醒道:“只取门阀恐怕不妥,如不取于勋德之家,则无以服人心。”
王岩叟的意思,是说勋德之家可能没钱,但是女儿却可能出挑,而那些所谓的门阀,好些都是花钱买的,家风不一定就像样。
吕大防也反应过来:“也对,仁宗当年差点误立陈子城家女为后,此也不可不防。”
这是宋仁宗选皇后时的故事,当年宋仁宗选后之后,对亲近的医官阎士良问道:“汝何不贺我?”
阎士良问:“贺何事?”
仁宗说:“贺我选得皇后啊。”
阎士良问:“谁家?”
仁宗回答:“陈子城家。”
阎士良大惊:“子城官职乃奴隶也,有钱人用钱买得之。”
仁宗遽曰:“几乎错了。”
第二天,仁宗以语吕夷简,要求另选。
说起这个高滔滔就叹息:“一事老身也很后悔,没有早着手。前日往问帽子田家,说是家中凡十县主,每五千贯买一个。”
说到这里不由得愤愤不平:“这叫什么话?!国家是要他的钱吗?这算什么门当户敌?”
韩忠彦及王岩叟皆道:“是啊,因此人臣家中,亦求门户,不可不谨慎。”
吕大防说道:“太史局皆小人。如不取门阀,却恐此等人家算计,妄合年命。也得提前提防。”
高滔滔却又改口:“老身与英宗虽不曾勘婚,然仁宗于三命六壬,尽皆通晓。”
老凡尔赛了,高滔滔的意思,是说自己虽然没有明走堪婚手续,却是仁宗亲自给她和英宗堪的婚。
吕大防都要哭了,老太太你要讲道理,如今天底下没人敢主持配这个八字,何况就算神宗复生,他那学渣,也不会这个啊……
过了几天,拿不准高滔滔的思路,吕大防只好又请教,这次干脆明问:“不知陛下以门阀为主耶?勘婚为主耶?”
高滔滔也明确回答:“要门阀,亦要勘婚。”
吕大防顿时又傻了,犹豫半天:“如此但恐难得耳。”
二月,乙卯,高滔滔却突然宣谕,主动给外官降低难度:“近选得九家十女,惟孟家女最可。”
王岩叟立刻问道:“不知是正出否?”
高滔滔答道:“王广渊女儿嫁给孟家,而生得此女。”
吕大防心中暗喜,却皱眉道:“好是好,只恐为勘婚,却又难成就。”
高滔滔说道:“今台官总有文字,乞不用阴阳之说,亦欲与公等评驳,更不勘婚如何?”
这是刘正夫的建议,认为堪婚只能算是锦上添花的添头,民间多用之,然自古天子纳亲,多不从此说。
大家顿时松了一口气,吕大防赶紧声言,祖宗以来,俱未尝勘婚。
王岩叟也赶紧附和:“自古圣人不取阴阳小说,陛下今放得下此事,深为得体。”
高滔滔却又道:“不过台谏文字,皇帝还未尝知晓。”
王岩叟躬身道:“此事只合断在太皇太后。”
乃宣谕令同三省进入文字。
退朝之后,王岩叟去找吕大防:“太皇太后的意思,相公明白了吗?”
吕大防问道:“何意?”
王岩叟说道:“太皇太后要文字,当不止为保明孟家,其实是要取外议之说,以破勘婚耳。”
吕大防即草奏:“奉圣谕,选纳皇后,更不勘婚。”
苏辙拿到吕大防写的奏章,过来找他:“如此则不勘婚乃出圣意,那用大臣文字之说何存?”
吕大防问道:“以子由之意,该如何写?”
苏辙取笔,在吕大防奏章“选纳皇后”字下,添入“今来众说”四字,及添入“臣工累尝奏,阴阳拘忌,亦宜简略”等字,说道:“必须如此,表明议出于众,合圣意而纳之。”
其实吕大防也不一定是真不懂,但是高滔滔的意思是将不堪婚之说,定义成群臣的建议,而吕大防却可能害怕担这个责任,因此装作不懂,左右推脱。
于是苏辙来出了这个头。
两日后,吕大防进呈纳后不当勘婚,并孟家考察选召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