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都会有自己的烦恼,哪怕是漏勺,哪怕是贵为一国之君王。
耶律洪基就很烦恼。
鞑靼人的挑衅,前后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勉强算是按了下去。
但是也仅仅是按了下去,大辽西北六千里江山,如今就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西南路招讨司。
这一年多里,辽国折损了西北路招讨司数名重将,几个名城,前后八万多精锐。
第一千七百二十章 力胜钱
白鞑的蒙根图拉克退了,但是不是辽国的大胜利。
今春的那场霖雨,给辽国腹地带来了大麻烦,但是也给辽国的军事带来了大助力。
三千黑汗甲具的重骑,蒙根图拉克可舍不得用在泥泞之中和辽国对抗,于是果断后撤了。
但是鞑靼人就是草原上的狼群,他们最善于看破猎物的虚弱,然后就会耐心地跟踪,等待,等到猎物即将倒毙的时候,一拥而上,分而食之。
辽国,契丹一族,也曾经是草原上最厉害的狼群。
然而如今这个笑傲草原百年的狼群,却化身成了牧羊犬,牧养的羊,就是辽国南部诸州。
牧羊犬的日子很舒服,但是大草原上的狼群,也在相互厮杀中不断进化。
辽国一有危机,迎来的就是四面八方的围攻。
鞑靼人,强大起来了。
西南路招讨司,也就是云内州,大辽在西边的势力,如今就只剩下那么一点。
那地方如今处于白鞑、宋朝九原二种,麟府二折的三路包夹之中,大战暂时结束后,萧古里上书终于到来,说自己血战死守,保住了辽朝仅存的西境,还趁道路打通之后,送来了去年当纳的万斤精铁。
朝中有议,依功当进萧古里西南路招讨司都统。
呵呵,萧古里和宋朝种五眉来眼去多年,这底下的猫腻可不少。
还有南部院,王经那老小子最近也在弄手脚,耶律慎思已经有所察觉,密奏了上来。
只可惜……多事之秋,用人之际啊……
耶律洪基其实已经有些暗暗后悔,当初如果按照室纯的谏议,辽国以举国之兵,南猎汴梁,携裹宋国的人口、钱财、技术、苏油,回来大兴建设,今日宋朝的昌盛,未必不能现于辽朝。
但是机会已经错过了,耶律洪基现在最大的野望,就是大力引进宋朝的技术,一步步赶上,让大辽重新变成能够和宋朝分庭抗礼的国度。
耶律洪基虽然暴虐昏庸,但是性格却刚愎,而且嗅觉敏锐。
辽朝大多数人虽然还沉醉在曾经大败宋朝的辉煌当中,但是作为君主,耶律洪基已经清楚认识到,如今的宋国,招惹不得。
宋国在西部全取黑汗、西州、西汗,拓土六千里,在疆域上已经不弱于辽国版图最盛之时,而且对其新得之地的控制力度,远非辽国可比。
仅仅看如今的宋国河北边境,耶律慎思送来了宋国的碉楼设计,那样林立的小城堡,辽国军马再要突破,恐怕要付出沉重代价。
何况宋朝还有强大的水师,宋国司徒仁义归仁义,但也曾放言——先说断后不乱,如果辽朝胆敢入侵,我就敢放水师洗劫滦河、辽河,相互兑子。
宋朝火器之利的谣言,如今也传入辽国,不过实在是过于夸张,就跟鞑靼人和党项人传言宋国司徒会引来九天之雷诛绝丑类那般,实在不可信,不敢信。
自己也命室纯尝试制造过,那几柄火铳的威力,堪称可笑,还敌不过弓箭。
那种所谓的大炮还行,但是一炮放过,之后清膛、充药、填弹……一番手脚使完,两百步外的骑兵都已经冲到面前了。
要满足两百步射程,还具备相当程度的杀伤,对装药装弹就有要求,相应的,对铸铁炮管的粗厚同样也有要求。
那样的一门铸铁炮,重达两千五百斤。
要产生真正的战果,得五十门。
两千五百斤精铁,已经足以武装一刀四十矢的六百轻骑。
除了室纯那种搞理工搞痴了的人,任何一个知兵的辽朝将领,甚至一个小小的部落酋长,都知道在三万骑兵和五十门拖不动的粗笨大炮之间,到底应该选择什么。
耶律洪基一路沉思着,带领宫帐皮室军向北进军。
手下的兵马依旧雄壮。
他知道,北面还潜伏着另一头狼。
吉达的阻卜联军。
熬过这一仗,辽国才有喘息之机,修养两年,耶律洪基有把握重振契丹雄风。
……
壬寅,资政殿学士、知扬州许将任礼部尚书,和苏轼掉了个个。
癸卯,以侍讲学士范祖禹为翰林学士兼侍讲学士。
范祖禹力辞:“臣伏见仁宗之初,孙奭为侍讲学士凡七年,乃兼龙图阁学士。
神宗初,司马光、吕公着皆以翰林学士兼侍讲,初不兼学士之职。
臣叔祖镇再入翰林,治平中以侍讲学士知陈州,神宗召还,复为翰林学士,亦止兼侍读,不带学士。
臣于去岁蒙除禁职,今不朞岁得两学士,在臣之分,夫岂敢安?”
不许。
范祖禹这项任命,是高滔滔和赵煦对他讲学和整理仁宗颁行敕告的表彰。
其中涉及到一项最近的德政,罢免力胜钱。
力胜钱,其实就是一种过路费,交通费。
宋朝的漕运发达,各地官府会对船只会收取过路费,而且不管是实载还是空载,都要收。
苏轼在离任之前曾经结合自己在浙江救灾时遇到的实际情况,上章言此税之弊:
“臣闻谷太贱则伤农,太贵则伤末。
是以法不税五谷,使丰熟之乡,商贾争籴,以起太贱之价;灾伤之地,舟车辐凑,以压太贵之直。
自先王以来,未之有改。
而近岁法令始有五谷力胜税钱,使商贾不行,农末皆病,臣窃为圣世病之。
只如去年浙中水灾,陛下使江西、湖北雇船运米以救苏、湖之民,盖百余万石。又计籴本、水脚,官费不赀,而客船被差者皆失业破产,无所告诉。
与其官私费耗为害如此,何似消去五谷力胜税钱一条,只行天圣附令免税指挥,则丰凶相济,农末皆利。纵有水旱,无大饥荒。
虽目下稍失课利,而灾伤之地,不必尽烦陛下出捐钱谷如近岁之多也。”
大苏是非常聪明的人,他看到了朝廷设置的这个税种,好像是得到了利益,其实带来的损失却远比税收为大。
当然大苏并不是从利字出发,而是从义字出发,看到了商路通畅,货物流转,对民生带来的巨大好处。
等到抵达扬州,苏轼并没有就此撂开手,依旧孜孜不倦地上奏:
“今隔一路之外,丰凶不能相救,未为良法。须是尽削近岁弊法,专用天圣附令指挥,乃为通济。
五谷无税,商贾必大通流,不载见钱,必有回货。见钱、回货,自皆有税,所得未必减于力胜。
而灾伤之地,有无相通,易为赈救。官私省费,其利不可胜计。
今肆赦甚近,若得于赦书带下,光益圣德,收结民心,实无穷之利。臣寻与范祖禹具奏其状矣。
窃揆圣心,必有下酌民言,上继祖武之意。兼奉圣旨催促,祖禹所编仁宗故事寻已上进讫。
臣愚窃谓陛下既欲祖述仁庙,即须行其实事,乃可动民。
盖谓此事出于天圣附令,乃仁宗一代盛德之事,入人至深,及物至广,望陛下主张决行。”
苏轼提到自己和范祖禹一起收集过仁宗时候的敕告,发现仁宗在天圣年间的一道附令里曾经做过批示,要求免除力胜钱。
只不过后来不知何时起又被恢复了。
其实苏油觉得这只是大苏为朝廷粉饰,仁宗这道附令,可能压根就没有被执行过。
这种情形,与另一个时空改革开放民力复兴之初,各地政府狂设路卡狂收过路费那般,如出一辙。
还真特么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儿。
但是不管如何,苏轼和范祖禹翻出这道附命,这就是“故事”,有所“依凭”,于是赵煦下诏,命户部参照施行。
苏元贞也是非常能干的大臣,半月之间便料理明白,而且不但将免税范围只限定于船只、还包括了车辆;不只限于粮食运输,甚至还包括了其余货物运输。
民间大得便利,路上和水上的车辆船只一下子增多了起来。
交通过路费,在各州县的行坐两税上,基本又捞了回来。
这就叫不费而惠,于是赵煦下令,赏赐了范祖禹、苏元贞,表示嘉奖。
大苏就算了,免得又给他招口舌。
第一千七百二十一章 许炫富诏
癸丑,降诏恤刑:“方夏暑时,动植之类皆以遂其长养,而吾民触禁抵法,系缚囹圄。其深文之吏,或不能体朕钦恤之意,因循延蔓,久不为决,干阴阳之和,非细故也。
其诏天下官司之长,敬若时令,哀矜庶狱,以丕应朕志。”
大理寺卿毕仲衍上奏,《宋刑统条法事类》编造完毕,上呈御览。
此书编目仔细明白,门类齐全,体现出了专业性,让天下官员做到了有法有例有调整空间,相比之前凌乱不堪,堆房架屋,相互抵牾的法令判例,真正做到了纲举目张。
而且该书前头还有一个《总序》,声明了大宋文明治国的渊源,法律体系形成的由来,以及立法的目的。
这个总序,描述了不少关于国格、国家属性和以仁治国,以仁立法等理念性纲宪性的东西,在苏油的眼里,这是比内容还要重要的部分,已经具备了《宪法》的雏形。
赵煦大喜,命刊行天下州县,作为地方理刑的必备工具书。
毕仲游也上奏:“刑部、大理寺诸狱皆置气楼、凉窗,设浆饮,荐席,罪人以时沐浴,食物常令温暖。遇寒量支柴炭,贫者假以衣物。其枷杻,暑月五日一濯。有狱州、县当职官,半年一次躬行检视修葺,务令坚固。”
从之。
戊午,御史中丞李之纯言:“臣僚上言,乞严立制度,以绝奢僭之源;杜绝邪侈,以成风俗之厚。
至于闾巷庶人,服锦绮,佩珠玑,屋室宏丽,器用僭越,皆可禁止。
诏令礼部将见行条贯行下。按嘉佑敕,犹有品官民庶装饱逝珠之法,至熙宁、元佑编敕即行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