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现在这个敏感时刻,朝廷不召苏油,且外放章惇的根本原因。
人情,高滔滔要留给赵煦来做,赵煦亲政后的宰执,高滔滔要留给赵煦亲自任命提拔。
都是人精,一点就透。
章惇回想起赵煦那张扑克脸,想起自己几次在朝堂上情绪激动,被赵煦敲钟制止的情形,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老子何德何能,竟然……莫名其妙就简在帝心了?
虽然匪夷所思,然而推究下来,这可能性极大,否则自己这次不经正常流程,小题大做地被外放,对如今已然规矩井然的朝廷来说,就实在太难以解释了。
想到这里,章惇忽然想到漏勺的反应,这娃,反应竟然比我和明润两个老江湖还要快,进门几句话就明白了真相?
现在的赵煦肯定很悲伤,漏勺作为赵煦从小的玩伴,当然要第一时间就赶到他的身边去陪伴。
章惇看着王晦,这个发现,甚至比知道太皇太后病重难起,比知道自己简在帝心,还要让他震惊。
王晦也看着章惇,其实他心里同样也很震惊,过了好半天,才说出四个字:“后,生,可,畏。”
第一千七百二十四章 都艰难
待到苏油从后厅出来,章惇已经彻底老实了,对着苏油就拱手:“愚兄性素傲桀,每以为宏量固不如明润,然智术韬略,或两可间。”
说罢深施一礼:“今日方知,贤弟包容章惇,实在久矣。”
然后又开始来气:“与漏勺相比,我那侄子,豚鹿耳!”
苏油也拱手:“子厚大哥说笑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论刚毅倜傥,遇事不回,我实不如贤兄。”
“包容贤兄的不是苏油,而是陛下,你想想,在朝堂上有多少次无礼了?”
章惇羞愧的老脸涨红:“别说外放定州,便是流于琉球、澹耳,不为过也。”
苏油哈哈大笑:“子厚大哥不必如此,说正事儿,定州方面,不交给你,我还真不放心。”
说完走到地图之前:“子厚大哥你来看,定州在真定府东北三百里,是拱卫我大宋河北大军工基地最要害的地方。”
“定州北面,过了治下的唐县,就是常山、飞狐口。”
“飞狐口如今在辽人手里,其北面就是长城。”
“而我朝在唐县北的飞狐道上,沿唐河上游的瀛水两岸,共设立了七个大军寨。”
“河北大练兵后,各军防区做过一次大调整,平戎军折可大、承德军郭成、定武军田遇、安国军姚麟,四支新军在此防守。”
“然而有个大问题,运输。”
“其余宋辽前线,雁门有铁路,雄霸有水路,唯独定州这里,唐河、瀛水深阔不及,只有陆路。”
“定州乃我北方重地,知定州的人,都是精通军事的文臣,要不回朝后会擢升枢密,要不就是外放的名臣。”
“然而如今,和河北其余诸地相比,定州,反倒成了我四路最薄弱的地方,就是因为交通上的限制。”
说完将指挥棒丢下:“所以,子厚大哥镇守定州,可是解了我心头大患了。”
说起正事儿,章惇计较就多了:“如今飞狐口碉楼林立,只要解决好后勤,防守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关键就是时间上要来得及,因此广积资储,远遣斥候,就非常重要了。”
苏油笑道:“子厚大哥是明白人,交给你果然放心。四将当中,折可大是帅才;郭成、姚麟是悍将,手下骑军堪称我朝最强,适合定州地理;而田遇,就是玩军事侦察的高手。”
“如今获鹿浮桥已经造好,真定府到定州的道路已然修建完毕,不过定州以北,就靠子厚大哥了。”
章惇在这方面自信得很:“再难走,还能比梅山难走?所谓最弱,也只是攻伐无力,防守绰绰有余。”
“我可没有明润你那好脾气,要是辽人以为我定州是软柿子,怕是打错了主意!”
……
辛卯,漏勺抵京。
朝廷也收到了刘挚上章,言广州赋税连年翻番,如今吸纳归化人口百万,城周已经扩建了扶胥、猎德、大水、瑞石、平石、白田、大通、石门八个城镇。
苏轭临去之前,还特意留下三库香料,让广州父老以此为本,建居养院、举子仓、慈幼局、同济院,百姓们感激他,为之建“遗香亭”。
高滔滔下懿旨,命漏勺入宫奏对。
之后进中书舍人,兼翰林侍读学士。
中书舍人,是如今朝廷里一个关键的岗位。
宋代元丰以前,中书舍人没有实职,但是是一个“中转官”。
中转官的意思,就是朝廷想要用这个人,但是级别或者资历又有所不足,便先在这个位置上放一放,很快就会升迁转走。
非皇帝宠爱,或者声名极高而资历不足的臣子,一般放不到这位置上。
元丰以后,中书舍人变得更加重要,之前的那个功能尚存,比如苏轼、苏辙、郑雍、钱勰等,都走过这条路;还恢复了唐代实务,那就是负责秉承皇帝的旨意,起草中书省的诏令。
最重要的就是吏房中书舍人,直接代表皇帝制写对官员的升贬的诏令,且具备封还的权力。
当然,代表皇帝的笔杆子,这个职务是需要通过考试的,除了大苏这个唯一的例外。
这个诏命也没有什么异常,以漏勺科举的名次,出仕到现在的履历,恩荫这么久爬到的级别,和小皇帝的关系,还有苏油的面子,立下的功劳政绩,差不多也应该这样。
如果非要找瑕疵,那就是年龄太小。
但是龙生龙凤生凤,所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前者是现象,后者才是本质。
年轻人容易操切。
然而这毛病漏勺一点没有,这娃办事牢得很。
料理广州和广南东路,完全是走一步看十步,直到离任都还有一堆后手交给继任者。
不过刘挚高风亮节,不愿意贪墨漏勺的功绩罢了。
何况还有苏油的例子在前头,到底入仕年纪还没小过他爹,同样不算什么毛病。
唯一的出格,就是漏勺回京立刻被加了侍读翰林学士的头衔,其实基本上就是赵煦明确宣布,这位,是我夹袋里头最亲的人了。
除了少数几个人能够察觉到蛛丝马迹之外,大宋朝廷,还是那样的安静。
秋,七月,辛卯,辽主如黑岭。
承平日久,辽国的军事实力大为衰退,以往无往不利的宫帐皮室铁林,成了权贵子弟们的寄身之所,走马飞鹰倒是一流,临阵战斗却成了怂包。
三千皮室干不下叛妃弟弟一座木城,数年之中还被打得屡次大败,最后需要靠女直人来撑场面,这样的情形,是阿保机时代不可想象的事情。
庚戌,耶律洪基处置了临阵脱逃的耶律绾、徐盛,追赠辽国西事死难诸臣。
以耶律托卜嘉乃耶律仁先之子,死事孤城,临难前还不忘上表详述鞑靼军制变化,要耶律洪基做好充分准备,其情忠烈可感,赠侍中,谥贞悯。
西圉不宁,北院枢密使阿苏奏曰:“边隅重大,可择重臣镇抚。”
耶律洪基问道:“萧托辉如何?”
阿苏赶紧说道:“诚如圣旨。”
萧托辉是辽朝章惇一般的人物,“性负气,怒则须髯辄张,每有大议,必毅然决之,虽辽主有难色,未尝遽已,见权贵无少屈。”
耶律洪基拿着这人也常常头大,而阿苏因萧托辉尝言其短,深衔之。
萧托辉的确是能臣,但是专长不在军事,之前执掌群牧司,牧马蕃息,使辽国军马“多至百有余万”。
之后和李庸建造辽阳水利工程,后又单独主建了长春洲水利大工程,让辽国年增五百万石。
还在灾年用粮食讹诈了周边部落二十万军马,极大削弱了周边蕃部,积功升到了权知东京留守,契丹行宫都部署。
今春洪灾,又是萧托辉组织修整了水利工程,抢种粮食的大事儿,虽然是王经掌总,但实务却是他在主抓。
辽国西南如今就是一烫手的山芋,白鞑和准布兵强马壮虎视眈眈,随时都要发动新的攻势。
阿苏打蛇随棍上,根本就不是为国举才,而是企图陷害。
耶律洪基不管,遂以萧托辉为西南面招讨使。
现在辽国的局面,就是耶律洪基负责西北,皇弟与萧托辉负责西南,耶律延禧负责腹心和东部,王经负责后勤。
除了各地驻防兵马,耶律洪基西北有精锐十五万,萧托辉方面有契丹军和附从军二十万,耶律延禧负责契丹传统由皇后统领的契丹本部属珊军与附从部落军三十万。
耶律延禧本人的军事才能只算一般,多托付潜邸里扶保他的侍卫萧兀纳,以及元妃的弟弟,大舅子萧奉先。
不过他托付的这俩,除了忠诚,能力其实也不咋地。
辽国如今有点艰难,幸亏年成还不错,如今所有人的希望,就是熬过这一波,等待九月的丰收。
辽国艰难,但大宋也有自己的麻烦,太后抱恙,也不是什么没事儿找事儿的时候。
而且天时不利,七月,整个黄淮、江淮流域,连续大雨,河水暴溢。
八月,辛酉,太皇太后不豫,帝不视事。
壬戌,遣使按视京东、西、河南、北、淮南诸路水灾。
第一千七百二十五章 诞生
苏油也不是神仙,哪怕再怎么重视水利,遇到这样的情形也不可能阻挡得住灾害的发生。
而且这次水灾发生在稻麦即将成熟之际,那就更惨了。
大宋朝廷的重心,全部转移到抗击灾害上来。
所幸的是这几处现在都是大宋比较富裕的地方,物资充沛,苏油手里已经有了几十列机动船队。
加上威望素著,组织得力,一声令下,辖内折冲司、新军、州县衙役,工矿工人,当季役夫,甚至各地学校师生,全部投入到抗洪抢险,抢收作物、转移灾民、调运物资、医疗救治中来。
洪水肆虐了半个多月方才退去,数字统计上来,大宋受灾农田面积高达三十多万顷,秋粮将减收一千多万石。
苏油上章,要求各受灾地区紧急抢种马铃薯,八月末种下,十一月前还来得及一季收成。
利用火车,可以从河西、甘肃、陕西、郑州紧急调运,满足京东、西、淮南诸路的需要。
电报南海、福建、两浙,河西,调运救灾物资。
至于他自己的辖区就不需要了,以苏油的万年老苟的属性,早就准备好了这些措施,防灾拨备年年在做,还有海量的军粮储备。
因此河北四路估计是大宋所有地区储备最充分的,哪怕两年全境颗粒无收,苏油都扛得住,何况如今仅仅是灾而不伤。
除了马铃薯,苏油还要发动百姓种植玉黍,不过不是作为粮食,而是将之当做牧草,为军马提供草料,用于换取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