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件,你家小子七岁了吧?还是八岁?听说聪明伶俐得紧。
当年已经说好的,我要当他老师,虽然现在还不能带在身边教导,但是已经在京中给他做好了安排。
文科老师就是你的同年,大三元晁补之,理科则我的妹婿,提举理工学院陈昭明,至于武学,那就我家夫人亲授。
等孩子十岁后,我就命人将之接到京城培养,剩下的就不用操心了。
这两件事儿,李兄你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呀考虑,李夔信都没看到末尾,就已经下了决定。
……
在车城中揣着袖子视察,李夔的思绪早已飞到南方千里,自家儿子,如今已经在仙卿身边了吧?
“师爷!”一声亲切的称呼唤醒了李夔:“给,你的饼!”
李夔从袖中抽出手来,接过大饼:“芒哈,大家都分了饼了?”
“都分了,师爷你是最后一个。”给李夔大饼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鞑靼少年。
李夔将饼撕下一条来放进嘴里,嘟囔道:“陪我走走。”
“诶!”芒哈觉得很光荣,拍了拍自己的腰间:“师爷,我有刀了!”
李夔看了一眼芒哈腰间:“你违反军纪了?说了不得轻易出阵,搜捡辽人兵器,提防有诈。”
“是门都大叔给我的!”芒哈很得意:“大叔说今天过后,我就是草原上的汉子了!”
“汉子什么汉子!”李夔骂了一声,又道:“芒哈,你怕不怕?”
芒哈说道:“以前怕,现在不怕了,谁再敢拿鞭子抽我,我就射死他!原来辽狗也怕箭,哪怕是黑甲的辽狗,也怕!”
李夔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我买到白鞑来的,做了驱口,不恨我吧?”
“怎么会?!”芒哈赶紧说道:“我是师爷花了半石粮买来的,门都大叔说我长得高,要不是有师爷买我,我们部落高过车轮的男人,全都已经见了长生天了。”
说完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这二十天,我差不多吧半石粮都吃回来了,不亏!”
李夔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如今车城中的数万人,基本都是他替白鞑买来做奴隶的其他部落俘虏,他以为奴隶们只是为了活命才在他的指挥下和辽人相抗,却从来没有指望过,奴隶们居然会对他感恩。
半石粮一个娃子,五石粮一个汉子,这事情要放在大宋,跑不掉一个绞字,放在草原上,特么竟然成了行善积德!
李夔不禁环顾了一周,无数刚脱离奴隶身份的鞑靼人,正在围着煤炉烤火取暖吃东西,他们的弓矢、刀剑,都放在离自己最顺手的地方。
李夔叹了一口气,堂堂大宋榜眼,都不禁吐出一句脏话:“这直娘贼的,什么世道啊……”
次日清晨,辽人对车城发起猛烈的进攻,此次进攻持久而猛烈,哪怕是李夔,也几次遭遇危机。
三日之内,车阵被突破几处,全赖鞑靼汉子们舍生忘死的抵抗,才将局面重新掰了回来。
车阵毕竟不是城池,李夔也毕竟不是神仙,六万新解放的奴隶对阵十万辽国铁林,能够相抗二十日,几乎已经是极限。
然而耶律洪基也到了极限,三日后的早上,鞑靼人突然欢呼起来,辽人,连夜撤退了!
此战部落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六万乌合之众,即便有厢车保护,指挥得当,也损失了六千多人。
还有外围的游骑十三部,损失也在两千上下。
然而车阵中的鞑靼人依旧在欢呼,因为他们,自由了!
李夔不知道的是,在这些鞑靼人的心里,他才是他们的救星。
成军之前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能在一个汉人的指挥下,抗住辽人精锐二十多天的狂攻。
然而他们不但坚守了二十多天,还杀伤了辽军万余!
山头上再次竖起了红色的大旗,那是招呼远处游击的乌古和敌烈部前来会合的信号。
不过从昨天起,李夔就再也没有见到芒哈。
如今有了空闲,李夔才想起这事儿。
然而门都说,芒哈已经蒙长生天的宠诏,去见他天上的父母了。
李夔很后悔几天前没有让芒哈留在自己的身边,而更让他害怕的是,他对这些拥戴他,感激他的鞑靼人,竟然也有了一些感情。
第一千七百三十四章 大战
收拾起心情,李夔命部众将还能使用的厢车整理出来,搭挂在乌古敌烈部的战马后面,挑选出五千雄健之士,编成车军,携带剩下全部铁弩,军器,与十三部轻骑一起,开始追击。
耶律洪基太狂妄了,他的突然退兵,目的也过于明显。
辽人以为他们已经胆寒,殊不知此战之后,他手底下的这些奴隶,已经重新化作了苍狼!
这场仗,还没完!
……
大军在雪野里行进,是瞒不过人的,耶律洪基的队伍极快,李夔的速度也并不慢。
耶律洪基此战损失未足两万,因为要赶去袭击吉达,因此留下步军统领耶律那也断后。
丁未,李夔的车骑部队在河边追上耶律那也,先遣骑军为十三队,轮番撞击耶律那也步军大阵。
这是辽国人的战法,但是李夔将骑射发挥到了极致,要求十三队不得强攻,只用弓箭和弩箭乱射。
耶律那也的步军也有车,奚车,不过奚车笨拙而易毁,一路过来已经损失了一半,现在数量太少,无法保护全军。
鞑靼人的战术灵活异常,尤其有不受气候影响的鹤胫弩,骑军往来交错,耶律那也的步军只能打不能还手,很快军心崩溃,军阵开始溃散。
耶律那也边退边走,但是过了乔巴山,五百里草原再无地利,被李夔精妙的指挥不断分割屠灭。
三日后,李夔调用厢车,让十三部将鹤胫弩全部交给车兵,每车搭载十五名弩手,长枪手,利用六百厢车冲荡敌阵。
而两翼的六万轻骑兵,转用短兵,李夔终于同意早已按捺不住的鞑靼汉子们,近战!
狂暴的车阵排成雁行大阵,朝着耶律那也的大军冲去的那一刻,耶律那也终于丧胆,这一战以步对骑,完全没法继续,拨转马头,丢下部队先逃了。
大军就此彻底崩溃,先是被厢车撞击得四分五裂,然后被悍勇的鞑靼人赶上,包围,用铁锤,战斧,骑刀痛宰。
草原上的战争是残酷的,乌古敌烈十三部痛恨辽人,不可能有什么留下俘虏的想法。
耶律洪基的两万后军,从大河拐弯处到栲栳泺,躺了整整百里,战后除了耶律那也不知所踪,其余悉数阵亡。
两万人中,一万多是有甲的,此外旌旗、衣袄,金鼓,令信,甚至粮秣都有不少。
李夔将之全部利用起来,将甲具全部配置给十三部骑军,命部长首领挑选出精良善战之士,组成每一队的核心力量,将手里这支军队,变成五千车军、一万甲骑、四万轻骑完美组合的机动化正规军。
部队修整耽误了三日,但是之后的速度更快,五日后,在静边城东北百里,找到了正在与耶律洪基血战的吉达。
这一战非常的有趣,先是静边城三万守军尽出,行出百里后,被吉达六万大军围上。
双方战斗了三日,各有损失,就在吉达准备派遣重骑决胜的时候,耶律洪基的七万大军从西南杀到,与静边守军一起,合击吉达。
吉达被李夔打了鸡血,加上手里有三千重骑,也是悍勇,最终耶律洪基派遣出自己的宫卫铁林重骑,才将吉达的攻势扛住。
然而兵力对比差异终究巨大,耶律洪基手上依旧有九万,而吉达的部下虽然奋力厮杀,却剩下六万不到。
胜利的天平开始倒向辽军,数日过后,耶律洪基命中军尽数出动,准备彻底解决阻卜人。
然而就在这时,李夔的五万五千车骑,杀到了!
这是一支强悍的生力军,耶律洪基、静边军、吉达三方已经厮杀了十多天,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李夔的突然加入,彻底转变了战局。
战车部队直冲耶律洪基大营,车上的军士用铁弩,新赶制的标枪,车内伸出的长枪,疯狂屠戮着辽军。
每车的后面,都有一队凶悍暴躁,善捡便宜的鞑靼甲骑,他们挥舞着战锤连枷,哪怕遇到辽人甲士,一锤子下去也无幸理。
而他们的身后,是无数身着皮袄的轻骑,骑术高明到如同与马儿生为一体,他们的武器主要是骑刀和长枪,灵活而矫健。
三者结合,冲撞已经鏖战十数日的疲军,几乎就是所向披靡。
“瞿师爷真神人也!俺们的援军到了!”已经被逼上高坡,处于被动防守的吉达见状,脱下袍子赤裸上身,抽出长刀高喊:“苍狼的子孙们,随我屠灭辽狗!咱们今天,宰了辽皇过年!”
“杀!”阻卜战士士气大振:“宰了辽皇过年!”
辽军顿时大乱,耶律洪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大辽西北步军都统耶律那也,竟然连阻挡奴隶军十天的能力都没有。
而且看来自己的后路大军已然被瞿师爷全歼,辽军的步甲,现在成了瞿师爷的骑甲!
耶律慎嘉冲到耶律洪基跟前:“陛下!挡不住了,臣拼死断后,请陛下赶紧撤往巨母古城,渡河整军!”
中军已然出击,看到这边的危机,数名将领心魄俱散,赶紧带领军队前来救援,整个辽军的战阵,已然混乱得一塌糊涂。
厢车远近皆可战,坚固牢实,战马被催发到了极致,所向披靡。
前方阻卜骑军居高临下,也再次冲击了过来。
还有乌古敌烈十三部,他们对辽人的仇恨比白鞑阻卜更甚,轻骑就如蜂群一般,以十人为一小队,聚散呼啸,见到便宜一拥而上,转眼又分开,留下被砍杀一地的尸首。
他们给辽军带来的混乱,比车阵和阻卜大军更甚。
方圆十里之内,处处都是血雨、刀光、来去奔驰的战马和勇士,局面彻底陷入大乱。
双方将领都瞬间失去了对军队的有效指挥,各自为战。
唯一还成有效建制的,只有李夔的车队。
辽人铁林,对自己的陛下还是忠心的,不少辽人勇士,甚至用身体阻挡狂奔的战马,或者滚入前进的车轮底下,只为给自己的皇帝争取到哪怕一丁点的撤退时间。
但是这些注定是徒劳的,李夔出发前,特意用木板做成圆盘,将车轮侧面保护起来,厢车的车轴上,本来就伸出有尖利长殳,如今正疯狂旋转,切割人体轻而易举。
车阵越来越近,耶律洪基终于色变,连装逼用的大奚车都不用了,御马直一时也不知去向,只得翻身骑上耶律慎嘉牵来的一匹骆驼,朝巨母古城溃退。
旗纛一动,兵败如山。
辽军纷纷朝着旗帜移动方向溃败,吉达率领阻卜大军,一路追杀。
雪野之上,到处都是“宰了辽皇过年”的狂野呼声。
元祐八年十二月,丁亥,阻卜部长吉达,携乌古、敌烈十三部落,大败耶律洪基于栲栳泺。
辽皇十万宫帐皮室铁林,三万静边军一日溃散,茫茫雪野,风云变色,到处都是疯狂的杀戮。
好在战车追击无法持久,鞑靼人之前与辽军恶斗多日,也是最后的血勇,追击百里之后,吉达终于停下脚步,转身命诸部清剿草原上分散的辽军,搜检斩获。
耶律洪基总算是逃出生天,身边陆续重新聚拢了三万骑军,准备从巨母古城对岸过河。
这一仗辽人算是伤筋动骨,十五万大军,除了镇守巨母古城的两万,尚在身边的三万,整整十万跟随皇帝亲征的将士,消散在了雪原之上。
在这样的天气下,能够安然回返的,估计不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