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耶律章奴商议后,干脆分作两路,自己和副将耶律延留南下,以废立之事驰报耶律惇。而章奴则整顿军士,为郑王前驱,率军复攻上京。
耶律章奴行还祖州,率僚属告太祖庙:“我大辽基业,由太祖百战而成。迩来天祚惟耽乐是从,不恤万机。强敌肆侮,师徒败绩。加以盗贼蜂起,邦国危于累卵。
今天下土崩,窃见兴宗皇帝孙郑国王淳道德隆厚,能理世安民,臣等欲立以主社稷。
臣等忝预族属,世蒙恩渥,上欲安九庙之灵,下欲救万民之命,乃有此举。
实出至诚,冀累圣垂佑。”
与此同时,耶律慎思也遣使耶律淳,备言章奴、萧敌里叛命,朝廷加耶律淳魏王,天下兵马都元帅,命他率兵北上,铲除叛逆,拱卫京城。
而耶律淳面对双方使节,审时度势,利用“天使来召”的机会,让萧敌里、耶律延留发挥了他们的最后价值——“淳对使者号哭,即斩敌里、延留首,以献京师”。
之后在渔阳誓师,表示自己尽忠朝廷,决意北上勤王。
遣大军分作三路,一路由渔阳、景州奔赴北安州、泽州;一路由卢龙赴榆关,扼守辽西走廊通道;一路西返奉圣州,大同府。
前者是为了取上京道,中者是防备东京道,后者是要跟自家老爹摊牌,获得西京道的控制权。
耶律章奴想不到耶律淳竟然又当又立,不但将自己卖了,还把萧敌里杀了,成了朝廷任命的“兵马都元帅”。
气恨之余干脆举旗独立,攻陷祖、庆诸州,复祀诸庙,仍述所以举兵之意,移檄州县、诸陵官僚。
一时间饶州渤海等地不明真相的官员将领们相继来应,等到章奴趋广平淀时,已经众至数万。
耶律慎思手里无兵,不得已之下,决定启用奔逃安置在上京西面的顺国女直阿鹘产,和在政治斗争中失败的外戚耶律余绪。
但是此举又招致内宫的强烈反对,最终耶律余绪依旧不得启用,剿灭耶律章奴的任务,落在了阿鹘产的肩上。
恰逢耶律章奴军队内部也出了问题,其党耶律女古等暴横不法,劫掠妇女财畜。
耶律章奴度不能制,内怀悔恨,以邀约赴宴之机,杀了耶律女古。
耶律女古余党又叛章奴,加上之前投靠耶律章奴的辽国将领,如今也得知耶律章奴叛辽的真相,纷纷引去。
耶律章奴无奈,不敢再攻击上京,北走准备投降鞑靼。
阿鹘产率兵追败之,杀其将耶律弥里直,擒贵族二百余人,缚送行在,伏诛。
其妻子配役绣院,或散诸近侍为婢;余得脱者皆遁去,据山泽为寇。
整个上京道的局面,更加的混乱。
……
上京东南,怀圣寺,一队华丽的奚车车队停在这里。
这一个月间的局势变化堪称眼花缭乱,上京城权力几度易手,几乎每天都有一批官员因为站队错误,被推出城郊斩首。
上京留守耶律慎思,和北府宰相萧托卜嘉、北院参知政事王师儒等人,利用高超的政治手腕,总算平息了多方局势,保住了上京,得到了暂时安稳的局面。
上京城内,汉人行宫都部署萧特末、东面行军副都统酬斡,正在紧急征调乡丁,重组军队。
而北面鞑靼人还在诸州肆虐,长春岌岌可危,南面耶律淳的大军正在逼近,后党的倚仗萧奉先还在和阿骨打纠缠,先期只敢派萧兀纳统领三万人先奔赴上京应急,而南院宰相王经还被渤海叛贼高永昌隔断在东南,各种物资运送不过来。
今日宫中几位娘娘圣驾到此,便是为生死未卜的夫君,飘摇欲坠的国势祈福。
与她们一同前来的,还有晋王耶律敖卢斡、梁王耶律雅里、秦王耶律定,以及刚刚出生不久的许王耶律宁。
其中晋王耶律敖卢斡是文妃萧瑟瑟所生,梁王耶律雅里是故妃所出,由皇后萧夺里懒抚养,秦王耶律定,许王耶律宁为元妃萧贵哥所出。
虽然局面已经大坏,但皇室的威严尚在,排场依旧不小,这次出行足有上千人随驾。
第一千七百九十七章 生离
王师儒是耶律洪基时代的老臣,辽国大儒,与父亲王祁乃辽朝两代状元,之后担任耶律洪基的讲师,耶律延禧的王傅,长期掌制诰、史馆、枢密、参政的人物。
不过王师儒谦退自抑,守礼自持,在辽朝嚣张跋扈的北院群臣里边,算是一个奇葩异类,无论南北,皆名声极重。
虽然不怎么受重用,但是却是清贵的典范,是辽国王珪那样的人物。
他还是三苏的粉丝,辽国多有崇拜苏轼的文人,但是王师儒不但崇拜苏轼,还崇拜苏洵和苏辙。
当年苏辙使契丹的时候,王师儒以朝廷侍读学士的身份作为馆客者,与苏辙相谈甚欢,不但能够记诵苏轼的文章,连苏洵、苏辙的文章都能够背诵出来。
佛家祈福这一套,王师儒本人是不怎么信的,无奈他熟悉朝廷典章,因此被点名陪侍。
看到前方忙碌杂乱的礼佛队伍,不知为何,王师儒突然想起了当年在使馆里,谈到的小苏学士《茯苓赋》中的一句。
“与时变迁,朝菌无日,蟪蛄无年。苟自救之不暇,矧他人之足延”。
摇了摇头,王师儒下得马来,前去先与主持大和尚交涉,安排静室,与贵人们歇息。
礼佛有一套规矩,需要先得在静室里盥洗默坐,收摄心神,以示虔诚。
虽然只有数里地,但是贵人们身体娇贵,因此也要先歇息一场。
萧瑟瑟领着女侍普贤女,抱着才四岁的晋王耶律敖卢斡来到分配给自己的小院,进入静室默坐。
萧瑟瑟的日子,自打耶律延禧去了金山后,就非常艰难。
宫中是皇后和元妃的天下,元妃生下第二个儿子之后,更加骄纵,处处以萧瑟瑟母子为敌。
听闻大军大败于白驼沟,陛下失踪之后,上京城里的氛围更是日渐诡异,另立君主的议题,也偶尔被群臣提了出来。
自家孩子乃是陛下长子,大辽帝位的第一继承人,皇后和元妃早就忌惮非常,如今更是恨之切骨。
自己身边就一个从娘家就带在身边,情同姐妹的普贤女,两人现在连宫中的饮食都不敢乱用,每日宫人进献的饭菜,两人都偷偷埋到后院,自舂米麦,捕鼠诱鸟为食。
帐帘掀开,门外闪进来一名汉子,普贤女正要惊呼出声,却听那人低喝道:“别出声,是我。”
说完将大毡帽取下来,萧瑟瑟不禁大惊:“余绪,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耶律余绪,但是如今只穿着马夫常用的毡服:“二姐,时间紧急,今日是离开上京的最好机会,一会儿礼佛完毕,你一定要想办法寻个时机,将戟儿带到膳堂厨房,那里有人接应。”
“离开?去哪里?”
“去东京,辽阳府。”
“啊?”
“王丞相来了秘信,说皇后和元妃要对二姐和戟儿不利,戟儿是陛下骨血,要我将你们密送东京,只要到了那里,他就能护得咱们周全。”
“那家里怎么办?姐姐跟妹妹怎么办?”
“家族不用担心,只要你和戟儿周全,皇后和元妃就不敢妄动,以王丞相在文官中的势力,她们也不得不忌惮。”
“相反,如果戟儿出事,接下来才是覆巢之下,再无完卵,二姐你明白了吗?”
“但是这里都是皇后势力,我怕……”
“现在不是怕的时候!”耶律余绪低声急喝道:“无论如何,二姐你都要做成!否则今日之后,恐怕再无机会了。”
“除了岳丈,还有我和大姐夫两个家族,都得被连根拔起。这是生死之机!”
萧瑟瑟紧张得面色苍白:“我……我……”
耶律余绪一脸的坚毅:“我要去安排他事,等到了城东黑山驿,再与二姐细说。”
说完转身出门,手摸到门帘的时候,耶律余绪又转身交代:“二姐,从现在开始,你就当自己和戟儿已经死了,至于能不能重活,就看能不能把握住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明白了吗?”
这话一出,萧瑟瑟反倒是冷静了下来,虽然脸色还是一样苍白,但是嘴唇和手指已经不再抖动:“我明白了,如能得脱此劫,余绪就是我和戟儿的再生恩人。”
“姐姐言重了,我也是为了自己和家族。”耶律余绪将毡帽扣到自己头上:“记住了,膳堂。”
耶律余绪掀门出去了,萧瑟瑟望向普贤女,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
礼佛的流程还是繁琐的,待到萧瑟瑟从小院出来,门口的侍卫看到她,问道:“娘娘,晋王呢?”
萧瑟瑟微微一笑:“晋王昨夜哭着要父皇,折腾了好久,今天又坐了半日的车,倦得都不行了,我已让普贤女陪他睡下。”
“对了,院子侧厢那个箱子,是我这次要供奉给庙里的礼物,你们去取来,送到积善堂去吧。”
侍卫首领进入院子侧厢,果然看到一口彩漆箱子,又去了侧室床前,隔着窗纱隐约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孩子,普贤女侧卧在孩子的旁边,一手撑着自己的头,一手拿着团扇,在给睡着的孩子缓缓扇风,嘴里还哼着轻柔的儿歌。
侍卫首领轻轻退了回来,将手一招,命侍卫们抬起那口箱子,跟着萧瑟瑟朝佛殿走去。
出院之前,萧瑟瑟戴起了苏幕遮,将自己的面容隐藏在面纱之后。
经过皇后的院子,皇后和元妃也已经出来了,身边侍卫们也各抬着一口箱子。
见到萧瑟瑟这般模样,皇后就冷冷一笑:“妹妹怎么这幅打扮?”
萧瑟瑟给皇后行了礼:“皇后万福,元妃娘娘万安,就算是礼佛,也不好让外人窥见妇人容颜的。”
皇后嗤笑一声:“妹妹还真是知书达理。这副宋人的做派,倒显出我们的不是了。”
“只是我契丹一族,何时多了这样的拘束?”
元妃讥笑道:“只怕是自负容貌出众,除了夫君,谁得看一眼都觉得吃亏了吧?姐姐搭理她作甚,不就一贯的作腔作势,才惹得夫君怜惜吗?”
皇后问道:“晋王呢?”
萧瑟瑟低头回道:“晋王困倦不堪,叫不醒他,再说有秦王代诸皇子为父祈福,哪里轮得到他?”
元妃这才有些欢喜:“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皇后和诸位侍从都要作证。等到夫君回来,不要以此搬弄是非才好。”
萧瑟瑟赶紧又对元妃行礼:“这却是不敢的。”
皇后也就不为己甚,淡淡说道:“那就走吧……”
待到队伍走远,一个裹着斗篷的身影从萧瑟瑟的院子里探出头来,见已经无人,赶紧朝佛院走去。
队伍进入佛寺,侍卫们将娘娘们的礼物都抬去了侧院的积善堂,萧瑟瑟停下脚步:“冒昧娘娘,我……我想要净手……”
皇后看着前头的佛殿,蹙眉道:“怎地如此不谨?”
萧瑟瑟低声道:“实在是唐突,臣妾回宫后,自当领责。”
皇后说道:“那去吧。”
萧瑟瑟对着皇后的背影施了一礼,迈着小步朝积善堂去了。
元妃鄙夷地看了萧瑟瑟一眼:“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姐姐,还要等她吗?”
“一个死人,等她干吗?”皇后说完开始向前走:“一会儿她回来,就让她在殿外立规矩。晚上回宫之后,便借今日之过责罚,她母子俩,却是再躲不过去了。”
元妃默默点头,赶紧跟了上去。
萧瑟瑟快步来到积善堂中的净所,普贤女已经先从别院后门进来,气喘吁吁地在这里等着了。
两人飞快地换了装束,萧瑟瑟对普贤女跪下,哽咽道:“妹妹,今日蒙你搭救,此恩唯有来世再报,来世你来做这娘娘,我做婢女伺候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