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这种“手帕外交”取得的效果比朝堂上正面来往还要好,孟皇后给文妃回了信,信中也只以姐妹相称,告诉她就算为了孩子,也得坚强,还告诉她宋国不会坐视不管。
然后提醒文妃,陛下派遣到辽东的扁罐,那是大宋司徒长子,若非司徒高风亮节让他转了右班,扁罐参加科举的话,其成就断不会在弟弟漏勺之下。
性格沉毅,博学多才,军政皆通,这是夫君给姐姐你配置的大帮手,万万不可以普通将领视之。
但是扁罐哥性子又随他爹,善守为臣静默之道。
对于其职责之外的事情,除非朝廷处置会有大隐患,否则他就算知道,往往也不会说出来,无济于事还招惹非议。
因此你不妨授其隆重然不影响贵朝朝堂格局的官职,比如侍读、侍讲之类的职务,然后以为晋王解惑的名义,垂询国事,这样他就能知无不言了。
文妃也是女中丈夫,既然大宋皇后都如此推许,那给个侍读侍讲就不是笼络大才的格局,直接给扁罐上到节度使、少保、王傅的级别。
赵煦当然乐见其成,如此一来大宋对辽东的影响将会更大,命扁罐从之。
果然,扁罐得到任命之后,文妃再有咨询,扁罐就不在专注军事,开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第一千八百一十二章 寿昌更化
首先就是安定渤海人和辽阳铁厂,扁罐从耶律余绪手里救下了大量的渤海人,将他们带回婆娑岭,渤海人对扁罐感恩戴德,又将朝廷对渤海人的态度带回给了婆娑岭的渤海人,辽阳铁厂相互提防的紧张“干群关系”,立刻就缓解了。
紧跟着扁罐调整了婆娑岭铁厂的供给,请求文妃解除了渤海人的奴隶身份,全部转化为产业工人,与工厂签订契约,按照贡献获取报酬。
大力引进宋人的工厂管理体系,任命宋人石冲为铁厂经理,将工部尚书室恭解放出来,管理打造辽东工业体系,大力发展小五金,兴办盐场,引进生产大宋的农用机械。
石冲到任之后,立即宣布了一系列的激励机制,婆娑岭铁厂的局面立刻就从清锅冷灶变得热火朝天。
室恭这个唯技术论者都被渤海人爆发的生产热情给吓着了,你们早这么干,陛下还会败给鞑靼人?
搞定婆娑岭,辽东内部忧患解除了大半,扁罐又跟文妃建议,调整辽东土地政策。
辽东南部诸州暂时不用动,但是高永昌之乱导致辽东北部各州的土地沦为无主之地,其归属一时难以分明。
不如命官府分配给回乡难民,今年地上的收成都归他们所有,来年也许他们栽种,如果三年之内田地的主人回来,田地归主人,当年收成归栽种者,之后重新给栽种者分配土地。
如果三年之内田地主人都没回来,那么田地归栽种者,之后田地主人回来,由朝廷另行分配土地。
辽河平原,地势低平,土壤肥沃,气候温和,有大大小小数十条支流,开发潜力巨大。
之前的辽河水利工程没有形成持续性开发,资源利用十分之一都不到。
其实是可以继续下去的。
至于南部,扁罐的意见,是利用此次高永昌之乱,将矛头引到佛寺上去。
辽朝的佛寺,是辽国的沉重负担,因为辽东富庶,所以大量免税的寺庙、寺产,都分布在辽东。
这次事件,其本因是崇圣寺和尚在辽东经济最困难的时候,还不顾民情,催逼债券造成的,因此他们应当为此次事件负责。
当然方法和手段很多,转嫁矛盾的办法也很多。
比如东京道可以首先颁布一条法令,熟耕土地不能荒废。
在如今辽东亟待恢复的时候,这条法令,无疑是符合辽东上下的一致要求的。
然后大开工矿,手工业,大量吸纳无产的佃户,将之转化为工人和手工业者。
加上朝廷主导的土地开发,可以将大量的佃户转化为自耕农,这样就会造成佃户的短缺和大地主土地的闲置。
有之前的法令,就可以将大地主闲置的土地通过合法的手段收回,达到打击豪强的目的。
拿稳大义后,是赎买还是强征,就只是手段问题了。
佛教本身是没错的,错在当政者对待佛教的态度上。
大宋的佛教就没有这个问题,大相国寺如今就已经成功完成了转型。
其实只要能够让寺主们手上的资金投入到辽东的经济发展中来,辽东这场经济危机甚至都或许不会发生。
这就必须让辽东上下看到这个问题,同仇敌忾,从外部和内部同时瓦解这个集团。
内部来说,娘娘可以延请大宋的高僧前来讲学,传播新型佛学,让佛教徒对待宗教的态度,从斋僧舍产,转化为心贡心传,从物质上的供奉转化为心灵上的皈依。
这个“法”的转变,必须依赖宋国佛学更加深湛的僧团才可以完成。
外部来说,要调查和公布辽国僧寺的财产、土地,将问题明明白白摆到所有人的眼前,让大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将矛头引到僧团阶层对民众的残酷压榨上来。
之后就是解决问题,温和的办法,就是明确僧众是人不是佛,除非他们能褪去躯壳,否则人员和寺产皆需要被国家管理,且缴纳赋税。
严酷的办法,就是在天下舆论皆指向僧团之后,没收寺产分配给佃户,勒令其上报寺产。
同时成立辽东发展银行,所有大笔商贸借贷资金,必须通过银行出入,以实施监督。
在此基础上,再宣布任何高利贷都不受法律保护,任何利息超过三成的民间借贷,苦主若被逼索,可以向官府告发。
文妃得到扁罐密奏之后,方才知道此君的厉害,辽东的尖锐的阶级矛盾,民族矛盾,经济矛盾,经过如此缓释、转嫁、化解之后,竟然将自己和晋王、南院群臣该背的锅,完美地丢出去了!
这个思路文妃是认可的,当即召集王经、牛温舒等高层商议。
经过半个月的秘密会议之后,以“维新更化”的名义,正式出台。
辽东道,将全方位地效仿宋朝,引进其先进的政治制度;
大力引进人才、资金、技术;
大力发展农业、水利、工矿,商贸;
开放国土,欢迎大宋的士人、商贾、医生、工匠、僧道这几种身份的人士,携带文化、宗教、资金与技术,前来帮助辽东发展。
进一步解放人口,率先在辽河北岸废除奴隶制度和头下军州制度;
发行报纸,广建学校,开广民智,提升人口素质;
派遣赴宋留学生,参加科举,效仿高丽,让大宋帮助辽东选拔本土人才;
对辽东进行全方位的普查,包括人口、田亩、山林、工矿、居所、商铺,为下一步发展举措做好准备。
成立辽东发展银行。
因为今年是辽国的寿昌元年,所以这次发生在辽东的巨大变革,史称“寿昌更化”!
所有举措都得到辽东士庶的大力拥护,其中最难的一条,不过就是废除奴隶制。
但是辽东有个好处,就是头下军州和军州下的农奴,其实绝大多数是归于北院的勋贵和群臣们的。
现在辽东都已经自治,且拥有了强大的自卫力量,因此对北方不再忌惮。
说白了这就是一次抢蛋糕行动,以前辽东这块肥肉,大部分利益都通过这样的方式输送到了北方,现在扁罐童鞋给他们指出,这蛋糕,咱从今往后,可以关起门来自己吃了!
当然,大宋也要参与到分蛋糕的大好事当中去,不过大宋的吃相,可比契丹人好看得多。
大宋是先喂鸡,后吃蛋,需要努力保证鸡的健康,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更多的蛋。
契丹人是让鸡自己找食,自己只管定期收蛋,收不齐的时候还要把鸡抓起来痛打一顿,这完全就是两回事儿。
对佛寺庙产的刀子,就暗暗埋藏在这些举措当中。
……
上京,大庆殿。
“啪!”一枚玉盏被丢到阶陛之上,顿时摔得粉碎。
与玉盏一起丢下来的,还有两道奏章。
“这贱人怎么敢!阿骨打那逆奴又怎么敢!”
桌上的两道奏章,都是坏消息。
一封来自信州知州萧乙薛。
先是,永昌使其臣挞不野、杓合奉币求救于阿骨打,不纳,再遣使言欲归萧乙薛,伏望救援,且言女直已至,有异心。
乙薛见檄,以为永昌诈作,不为备。未几,东南有军拥至,其兵呼曰:“女直至矣!”
乙薛急整军迎敌,众已夺气,遂溃走。乙薛缒城仅免,退保威州,急报上京。
信州威州,都是长春洲南方门户,信州一失,就给人家打到了内院大门边了。
阿骨打和苏利涉配合萧奉先演戏演到现在,终于自己当起了导演,举起了反抗契丹的大旗。
此举不但彻底隔断了上京和东京间的重要通道,还对黄龙府这个重要军镇形成南北夹击之势,阿骨打由此获得了绝对的战略主动。
另一封奏章,来自南院宰相王经。
王经这老小子还遵守着辽朝的规矩,东京道但凡有重要举措,依旧会写成章奏,发往北廷。
但是已经不再服从北廷的管理,不管北廷给他的批复是谩骂,是威胁,还是软语相求,王经全都当没看见,一封封奏章完全是自说自话。
王经做了近十年的南院宰相,门生故旧遍布辽国,加上参政牛温舒,权参政张琳,还有中京道马人望从旁暗助,在北院的影响也颇为巨大。
上京道长期享受着南院输送的利益,如今突然被掐死了钱袋子,北院群臣才发现,没了南院辽东的贡献后,日子不大好过。
第一千八百一十三章 幽云
王师儒缓缓弯腰,从地上捡起被皇后萧夺里懒扔下来的奏章:“皇后,如今不是使气的时候,威州告急,南府更张,朝廷总要拿出个章程来。”
萧夺里懒凤颜含霜,辽朝皇后临制不像宋朝那么多讲究,还需要垂帘那一套,就这样大喇喇地坐在大庆殿的大座之上:“陛下北狩无踪,国事只得拜托诸公,就我想来,如今不过两件大事,兵备、粮秣。是吧?”
北府宰相萧托卜嘉躬身道:“娘娘明见,大体如此,然如今鞑靼大部虽然退过金山,上京道内依旧有盗匪无数。”
“好在八月以来,耐诸路州府征召得力,加之鞑靼入境后为财货牵绊,日渐松散,太保萧兀纳征剿有术,方才将之逼退。”
“但是叛逆玛古苏依旧盘踞在鱼儿泺一带,那里是准布祖地,一时不会退走的。”
“朝廷正在督促太保收纳沿途州军,大力进剿,力保长春州秋收。”
“如今阿骨打进迫威州,国中兵力捉襟见肘,只有兰陵郡王拱卫之军五万,汉人行宫都部署萧特末临时征召的汉丁两万、东面行军副统酬斡征召的奚丁两万。”
“娘娘,臣以为先济急,再治缓,今天下分析,不如下诏求策,听听各道主官们的意见?”
“你胡说八道!”萧夺里懒大怒:“魏王之兵逡巡不进,不先入京护驾,先私谋辽东!”
“王经事事依顺那叛逃的贱人,携那贱人母子自重!”
“如今辽东搞什么更化,其实就是打着幌子侵吞咱们北人的产业,你们都看不到这些吗?!那些产业当中,没你们的吗?!”
“马人望在中京观望,奏章里里外外就是正朔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