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凤凰低头细心地在手指甲上涂抹着丹蔻。
“我于凤凰不是恶毒的人,谁帮我,谁害我,我分得清楚。”
丫鬟宛儿站在一边小心地应着。
“今个儿还多亏你多了个心眼,跟她出了宅子,要不怎么知道她没有回我娘家呢?”
“那也是二少奶奶您会讨夫人欢心,没有大事,夫人是轻易不会走出这宅子的。她能跟着您出去,那表明在夫人心里,您是她最为重视的儿媳。”
于凤凰挑起眉毛看着眼前这个牙尖嘴利的丫头,道“你现在这嘴巴油滑了许多。”
丫鬟宛儿诺诺道“今日傍晚有人在街上看到孟水芸被一个人羞辱,那人说她和他有一个孩子,那个人之前来林家闹过,这段时间也总是在林家宅子外晃荡。”
“哦?”
丫鬟宛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于凤凰的脸色。
于凤凰将装着丹蔻的瓶子轻轻放到梳妆盒里。
“你有什么尽管说就是了,难道还怕我责罚你?”
“那人在数月前跑到林家说要寻您——他说——”
于凤凰一双眼睛瞪了起来。
“说——”
“他说您和他是相好的,说林家抢了他的老婆。最近许是听说您回了,他整日提着个酒瓶子在这宅子外转悠,嘴里说些胡话。”
“啪”装满了各式胭脂水粉的梳妆盒被打到地上。
琉璃的镜子、琥珀的梳子、镶嵌了珊瑚珠的簪子、金光灿灿的步摇……
钱家的胭脂、天津德仁堂的唇膏、美国福林润肤露……
丫鬟宛儿连忙蹲下身子捡拾起来。
“可惜夫人没有看到那人拉扯孟水芸,否则定是一场好戏。”宛儿轻声道。
于凤凰狠狠将一盒胭脂碾成粉齑。
“如果这戏在这宅子里唱,那她是一准儿看到的。”
……
梨子江畔。
一个颓废的青年坐在岸边茫然地看着落日,手里夹着一根劣质香烟。
地上散落着一些喝光的酒瓶和几十根烟头。
几个男人走到青年身后。
青年回头看着来人,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你们是谁?”
话音刚落,拳头如雨一样打在青年的身上。
青年挣扎着。
“你们到底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一人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青年停止了挣扎,任凭几人拳脚相加。
许是来人打累了,几人散去。
鲜血将地面洇红了。
一双纤巧的手用一方手帕将青年额头的鲜血轻轻拭去。
青年看着眼前的女子,眼泪流了出来。
“凤凰?我不是在做梦吧?”
女子淡淡道“她死了,死了许久了。再不要寻她。”
一叠崭新的钞票轻轻放到青年的胸上。
“找个会过日子的老婆,好好过日子吧。”
……
杨长宁来了。
整个林家大院打扫的特别光洁。
全家上下对这个从上海来的女婿礼遇有加。
杨长宁见到快要满月的宝儿,喜不自禁。
林夜思与杨长宁两人尽管无言,但众人都在心中笃定杨长宁看在孩子的份上会体恤林夜思的。
杨长宁虽然对林夜思十分冷淡,但对旁人却也做到了面子上的“礼数”。
杨长宁给林家众人带来各式礼物。
有送给林纪楠的百年好酒,有送给安容顺的和田玉佛珠。
全家上下接了杨长宁的礼物,均是满心欢喜。
林桐卓在赵一介的努力下,已能坐在轮椅上。
整个林家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光景。
林岳宇在许茹宝的强迫下,开始准备回上海。
再有几日便是宝儿满月的日子。
宝儿满月了,杨长宁便会带着林夜思和宝儿回上海。
林纪楠也会带着张芝兰和林岳宇回上海。
众人开始珍惜这短暂的几日。
没有人再提起孟水芸。
仿佛这个平妻一夜之间消失了一般。
孟水芸白天或是在花园里漫步,或是在屋子里绣制荷包,婴儿穿的肚兜,婴儿穿的小衣服,各式丝帕……
晚上,孟水芸会去熔岩洞绣制六扇面的《梁祝》。
这个曾经让众人心疼欢喜的女子犹如她针下的花儿一般,静悄悄地,仿佛消失在众人的记忆中。
一针一线,寄托了她许多的相思、爱恋、关切……
这一日清晨,念双早早起来,将屋子中的被子抱到场院里晒上。
孟水芸看着完成的荷包,肚兜,小衣服,长长喘了一口气。
真的要走了,真的要走了。
窗外走来丫鬟宛儿。
“二少奶奶,二少爷说要见你呢。”
惊讶,欢喜,疑惑。
“二少爷在后花园的百草轩。”丫鬟宛儿在窗外认真的说道。
看着手中业已完成的荷包,孟水芸长叹一口气。
……
百草轩掩映在苍松翠柏间。
由于比较偏僻,平时少有人来此。
走过阴郁的林间小径,孟水芸缓步走到百草轩的门前。
轻轻推开房门,青草的香味扑面而来。
偌大的房间里摆放了各种晒制好的香料。
这是许茹宝命人采集晒制的。
林家绣坊每年会制作一些香囊,这些香料会被添加到锦囊中。
孟水芸走到房间里,长长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排排整齐的竹编小筐,小筐里装满了晒制好的香料。
门外走进一人。
孟水芸诧异地回头看去。
来人大约二十八九。
着了一身白色的西服,英俊挺拔的身材让人眼前一亮。
来人笑道“姑娘在这里做什么?”
孟水芸局促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和一个陌生人独处一室?
孟水芸低头朝门外走去。
白色西装猛然将房门合拢。
轻浮的笑浮现在来人的脸上。
孟水芸心惊道“请让我出去。”
来人轻佻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道“姑娘长得这么美,为何会做一个丫鬟?”
孟水芸抓住门把手,用力地拉着。
那人笑着用力顶住房门。
“你要干什么,放我出去。”孟水芸怒道。
轻佻的笑再次浮现。
“干什么?我喜欢你。”
白色西装的男人朝孟水芸一步步走来。
从没有如此害怕,从没有如此惶恐。
这个十八岁的丫头拼命抓住门把手用力拉拽着。
“别费力了,钥匙在这里。”
惶恐的孟水芸此时才发现门被锁上了。
两只胳膊突然有力地将孟水芸箍在怀里。
巨大的恐慌袭来,这个十八岁的姑娘骇然地看着那轻佻的笑,大叫起来。
一张唇压来。
“别叫了,这么荒芜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来呢?”
“放开我,放开我。”孟水芸拼命挣扎着。
无奈那人是如此高大,如此有力。
“砰——”孟水芸被白色西装狠狠摔在地上。
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孟水芸挣扎着,但巨大的疼痛让她无法站立起来。
胸腔里似乎在翻江倒海。
“搞一个丫鬟,还会有人说什么吗?”
白色西装朝孟水芸一步步走来。
“我是林桐卓的妻子,你不要乱来——”孟水芸用尽气力喊道。
白色西装笑了。
“我刚刚在宴席上可是亲眼看到了林家二少奶奶。你又是哪一个?你不如说你是林家二姨太宝姨的好。”
孟水芸挣扎着站起,手扶着摆满香料的长桌。
白色西装猛然扑了过来。
长桌被推翻,香料撒了一地。
白色西装从香料堆里钻了出来,摇了摇头。
气愤,恼恨让这个二十八九的男人看起来异常恐怖。
惊恐的孟水芸扑向房门,拼命拉拽着房门,大声喊着。
两只大手抓住孟水芸的两个胳膊,猛然朝后拽去。
孟水芸扑通跌倒在地,白色西装从地上拉起孟水芸狠狠丢到香料堆上。
“从没有人敢这样对我杨长宁,我看上你,是你的福分。”
孟水芸骇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没等她反应过来,男人扑了过来。
“砰——”房门被撞开了。
安容顺、林夜思、许茹宝、张芝兰、于凤凰、林纪香……
众人表情复杂地看着屋子里的一幕。
林夜思悲愤地哭着跑开了。
杨长宁从哭泣的孟水芸身上站起来,轻轻地整理了下白色西装,大踏步地走出了房门。
孟水芸骇然地看着众人,眼泪汹涌而出。
安容顺颤颤歪歪朝孟水芸一步步走来。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孟水芸的脸上。
这个十八岁的姑娘从小到大从没有被打过脸颊。
她瞪着一双大眼看着眼前这个老太太,一个月以前她还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下来。
“娘,您听我说——”
又一记巴掌抽来。
安容顺满脸涨红,浑身颤抖。
“别再叫我娘,你不是我林家的儿媳妇——”
林纪香走了进来扶住站立不稳的安容顺。
“二嫂,回吧。快去看看夜思。她这还没出月子呢。”
许茹宝看着屋子里杂乱的香料,皱起眉头。
张芝兰看着哭泣的孟水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众人转身朝林间小径走去。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桐卓——”孟水芸吃惊而又哀伤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林桐卓。
林桐卓两眼无神地看着孟水芸。
一只涂抹着丹蔻的手推动着轮椅朝众人追去。
于凤凰边推动轮椅边回头看着孟水芸。
骄傲嘲弄的表情让她变得十分狰狞恐怖。
血顺着孟水芸的额头流了下来。
刚才的挣扎中,碰伤了额头。
孟水芸挣扎着想站起,却几次失败了。
青肿的脚裸提醒着她,脚扭了。
浑身无数伤痕。
这个哀伤的姑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
轻轻地抚摸着荷包上的紫薇花,再无眼泪落下。
心伤了,是真的伤了。
“二少奶奶——”
一个人影从门外扑了过来。
看着眼前这个陪伴了自己数月的姑娘,孟水芸放声嚎哭起来。
从小到大,从没有这样哭泣过。
从小到大,从没有这样宣泄过。
没有眼泪,只有心痛,哀伤的痛。
念双将孟水芸搂抱在怀里,轻轻拍着。
“哭吧,二少奶奶,想哭就哭吧。”
百草轩里两个女子抱在一起痛哭着,哭声穿过树林,回荡在空荡荡的秋日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