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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了老画师萧竹的点化,众人开始积极筹备苏州之行。
为了让孟水芸无后顾之忧,安容顺主动说将酒儿接到于氏布坊照顾。
绿真和穆非请求跟随孟水芸去苏州,以便现场照应。
于德胜等人说会照顾好林桐卓。
三月六日,林纪楠、林梧城、奇峰被押往苏州。
上云督察也回了苏州禁烟处。
金世浩临走时寻来说自己会照顾好林家三人在狱中的一切,希望孟水芸能义卖成功。
三月八日,碧玉妆成一树高。
辞别众人,老画师携着孟水芸、林纪香、绿真、穆非乘了一艘驳船前往苏州。
……
苏州。
一切安顿好,老画师萧竹走出客栈去一处茶社见自己约好的几位江南名家。
绿真将孟水芸这些天赶制的一些禁烟小作拿了出来,摆放在地上。
尽管绿真一再说很逼真,能让人一看就惊吓,看到烟民的凄惨之状。
但孟水芸看着自己的几幅小作,皱起眉头。
总感觉画作中少了些什么。
依靠在窗棂上朝外张望。
密密麻麻的白墙黑瓦间是碧绿的河水,一支支小船缓缓地穿行在石桥,邻水木屋间。
一个人影吸引了孟水芸的注意。
这是一个很小的小姑娘,不过五六岁的模样。
小姑娘艰难地拖着一个木板,木板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男人皮肤溃烂,气息奄奄。
看到男人的形容,孟水芸大吃一惊,这不就是一个将死的烟民吗?
看到小姑娘将男子拖到一个里弄里,孟水芸快速转身跑出了房间,冲下二楼。
沿着石桥快速跑到对岸,眼前哪里还有小姑娘的身影?
摸着白色的墙壁,孟水芸朝前走去。
以小姑娘的体力和年龄,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走很远。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宅子,宅子门前是两头威严的石狮子。
耳畔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哭泣和哀求声。
顺着门缝朝里面望去,却是刚才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跪倒在地朝一个女人磕头,哭道“黄婆婆,您就可怜可怜我爹吧,他就要死了,让他在吸上一口,让他死也死个痛快吧。”
被称呼为黄婆婆的女人一脚将小姑娘踹倒在地,道“你当我那些大烟膏都是大风刮来的?知道不知道这大烟膏多少钱一两?你爹已经欠了我多少钱?我没有抓你为你爹抵债,已是仁义。”
几个打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将小姑娘和那男人团团围住。
小姑娘惊惧道“我爹已经将全部家财买了你的大烟膏,为了这大烟膏,我爹把宅子卖掉,我娘被气死——”
女人猛的抓住小姑娘的头发,骂道“哎呦,到是我对不起你们了?哪一次不是你爹哭着喊着来吸?今日是我逼你来的吗?这些日子可都是你自己拖着你爹来。”
女人生气的将小姑娘丢到地上,道“你们几个把他们丢出去,丢的远远的,不要再来烦我。”
几个打手抓着小姑娘,拖着那个气息奄奄的男人朝大门走来。
孟水芸惊吓地转身,这一转身,竟把一人吓得半死。
那人是一个玉面男子,年龄大概三十左右岁。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大门砰然而开,几个打手吃惊地看着两个目瞪口呆的人。
突然,之前那个玉面男子大叫一声“快跑啊——”
说完,男子抓起孟水芸一路狂奔。
几个打手撇了小姑娘和那气息奄奄的男子,疯狂追来。
男子抓着孟水芸的手在里弄里东躲西藏。
两人越跑越远。
气喘吁吁的孟水芸每次想挣脱那男子的束缚,都被男子回头狠狠呵斥。
“不要命啦?”
两人终究是累了,依靠着一面白色的院墙,孟水芸猛的抬手给了男子一巴掌,不等那巴掌落在男子的脸上,男子一把抓住孟水芸的手腕,道“你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吗?”
孟水芸的眼泪涌了出来。
玉面男子没想到孟水芸会哭,急道“真是愁死人了。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不就是我牵了你的手吗?
知道吗?我睡过的——”
见孟水芸惊诧的抬起头来,玉面男子的目光柔和了起来,接道“我,其实我是第一次拉女人的手了。”
几个打手闪了出来。
一人道“他们在那儿呢——”
“上——”
玉面男子转头一看,大叫道“死胡同,惨了。”
看着逐渐走近的几个打手,男子冲孟水芸抱拳,道“姑奶奶得罪了。”
不能孟水芸反应过来,男子抓起孟水芸的胳膊,将孟水芸整个举了起来。
一声大喝,孟水芸被那玉面男人推到院墙上。
看着孟水芸吃惊的样子,玉面男子气道“你傻啊,快跳啊——”
孟水芸看向院墙里,惊诧了,巨大的院子里竟然栽种了各种兰草。
几个打手扑了过来,一人用胳膊抵在玉面男人的脖子上,一人猛的抓住孟水芸的脚。
一人道“哪个敢在兰园造次?”
众人回头看去,却是十几个儒雅的老人。
言语之人是一个年近六十的老者。
老者不怒自威。
几个打手一看那老者,惊吓道“竟是程大员,撤——”
说完,几人立即跑出很远。
玉面男人一看老者,立即将头扭了过去,以袖遮面,意欲遁走。
老者掷地有声道“将姑娘一人弃在高墙之上,一人遁走,岂是男人所为?小嘉。”
这一声小嘉让玉面男人彻底转了过来。
“程伯父——”玉面男人诺诺道。
老者看了一眼院墙上的女子,道“姑娘既然与我这兰园有缘,不妨到这里来赏上一赏。”
老者拍了拍手,一人快速地从院子里扛出一梯子,将梯子摆放好。
孟水芸惊魂未定的顺着梯子走了下来。
老者朝其他十几个老者,道“不过是小曲一首,不要搅扰了诸位的雅兴。”
众人转身步入院中。
孟水芸抬头看了看门楣上的“兰园”二字,踯躅着。
玉面男人一扯孟水芸的衣襟,道“程伯父的兰园可不是什么人都有机会进来一赏的。”
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面积的兰草,孟水芸实在不舍得这个机会。
想那老者救了自己,其他众人也都是儒雅之人,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差池。
孟水芸提起罗裙走进了兰园。
……
兰园。
老者带着众人缓缓行走在淡雅墨绿的兰草中。
老者指着一株叶姿斜立,边叶半垂,叶极厚硬,叶色特别深的兰草,道“这是玉梅素,清康熙年间在绍兴选出,是流传至今最古老的传统品种之一。”
一个老人赞赏道“此兰新芽呈赤紫色,舌为短园如意舌,舌白,腮部有微红,实在是不可多得兰之佳品。”
众人继续前行。
眼见到一株兰草新芽碧绿,叶质厚,清秀高雅,众人驻足。
一人喜道“道元兄不愧是爱兰之人,竟寻到这许多兰之佳品。”
老者轻轻抚摸着胡须,道“此兰名叫和尚素。清嘉庆年间,杭州灵隐寺本空化缘路上经杭州五云山,发现素心荷瓣春兰,故称和尚素。”
孟水芸爱怜地俯身,仔细地看着这株和尚素。
浓绿富光泽的枝条半垂着,两侧叶脉晶莹,叶尖钝。花芽翠绿色,萼片长。
老者感慨道“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
一个鹤发的老人道“程老弟又是为了禁烟之事烦心吗?众人均知程老弟禁烟之决心,现在苏州又来了上云督察,国民政府连年增加举措,想来毒祸终究有一日会肃清。”
被称呼为程老弟的老者本名程道元,清光绪年间曾任安东鸭绿江采木公司理事长。
民国后,历任昌图府知府,锦州府知府。
终其一生教化民众禁烟,曾携着三百乡邻围堵烟贩,也曾被烟贩将一家老小绑架勒索。
闲暇赋闲在家喜欢摆弄花草,因最爱兰草,所以人赠兰草老人一称。
程道元摇头道“‘寓禁于征’,哪一次的禁烟不是征税?印花税、官运费、出境费……”
这一声“寓禁于征”让孟水芸想起萧竹说过的话。
想到自己连日来做的几幅禁烟小作,想到刚才那个小姑娘苦苦哀求的声音,想到那个木板上气息奄奄,即将死亡的烟民。
孟水芸不禁道“烟毒是瘾,民众无瘾,又何谈贩卖?又如何能形成毒祸?”
众人惊诧地看着孟水芸。
想到自己的家人虽不贩烟土,也不吸食,却因为烟毒之祸而被捉进牢房。
两行清泪滴落在兰草上。
程道元惊讶道“姑娘可是遭受了什么?”
孟水芸擦了擦眼泪,朝众人深深拜去,道“民之苍莽,贵在教化。民心易疏不易堵。
水芸跟随师傅萧竹来苏州办禁烟义卖,当场作画,若民众能从画作中体会到烟毒之毒害,若画作能筹得几笔善金,助得上云督察多建几所戒毒医院,也就不枉此行。”
众人惊讶。
程道元惊喜道“姑娘的师傅就是萧竹,那个林家绣坊的老画师萧竹?”
这一声“林家绣坊”再次让孟水芸落泪。
程道元冲身边的十几个老人抱拳,道“当年偶得萧竹画师的一幅《冬兰》,惊呀此人画风细腻不浮躁,既然萧竹来苏州,又是要筹集禁烟善款,程某恳求诸位都去捧个人场。”
众人道“莫说萧竹是当代一闻名的老画师,就是冲这义卖的义举,我等也要去捧个人场。拳拳爱国心,我等怎么能输了年轻的姑娘?”
孟水芸惊喜,俯身给众人拜了三拜。
程道元微笑地看着孟水芸,道“姑娘蕙心兰质,今日偶然入了我这兰园,也是缘分,小友爱国,我等自是不能落后。”
玉面男人高声道“我也不落后——”
想到之前玉面男人急切逃跑时的窘迫的样子,想到这男人三十多岁却又幼稚如小儿,孟水芸破涕为笑。
兰草为景,美人笑泪婆娑。
玉面男人痴痴道“凉风动夙夜,佳人惠然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