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茹宝笑盈盈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主管生产的副厂长安容海,负责绣品外销的销售经理刘飞利,负责装裱的经理盛崃石。
廖琴弯腰朝许茹宝鞠了一躬。
夏晴和略微点了点头。
许茹宝走到桌前,拿起那张《三十一条》,笑道“这《三十一条》确实有些太仓促,但是诸位忽略了两个字,在这三十一条的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草拟’。
所谓‘草拟’,实则是在向诸位征询意见,以使这《三十一条》更实际。在征询后,会出一个细化的,可确确实实采用的《三十一条》,或许是《二十九条》,也许是《三十六条》,还是要看诸位讨论后的才能定。
所以这个事情不能单纯怪廖厂长,但廖厂长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为什么将‘草拟’二字写的如此小?”
许茹宝笑呵呵地说道。
廖琴附和地笑了笑。
许茹宝环视众人,道“无论是负责绣品外销的刘经理,还是负责装裱的盛经理,还是其他厂房的负责监工的几个经理,诸位都是我许家绣坊的扛鼎之人。
做为扛鼎之人切莫犯十一个错误。今日我在这里说一遍,今后,我不希望说第二遍。”
许茹宝赞许地看了看夏晴和,道“夏经理刚才说的好,做为一个扛鼎之人永远不要‘不停地辩解’。
比如我问你‘为什么我们最近的生产在下滑?’
你说‘我有些忽略,我马上组织工人加快生产。’
我问你‘最近订单怎么少了许多?’
你说‘我失察了,我会尽快找到解决办法。’
我问你‘怎么听说有十个工人集体跑到另一个厂子?’
你说‘我还没调查清楚。可能是我——’”
许茹宝伸出手指在自己面前晃了晃,道“我宁愿白白供养一个哑巴,也不要一个善于辩解的人在我这里占一个重要的位置。”
“‘不停地辩解’和‘我以为’都是最常见的错误。‘我以为’是什么?我这里不需要光会做梦的人。
一个人重要的是自省自察。眼睛不要总是看着你下面的人,也要经常看看自己。”
许茹宝拿起那《三十一条》看了看,道“与其对下面的工人严加苛责,不如对自己更严厉些。一个工厂没有哪一个人是彻底离不开的。
工人走了,可以再找,做为经理的你们切记,永远要让工厂保持有你没你一个样,但又要让你的工人们觉得处处少不了你。永远要开启每个人的心智,不要一把抓。你一个脑子永远要比不上众人的脑子。
开启心智要随时、随地、随人、随事,不要让问题‘过夜’。”
许茹宝缓缓将那《三十一条》轻轻撕成一条条,道“一个人能做多少事,能做到多好,重在一个扛鼎之人恰当的启发,激励,让其养成一个好的习惯,而不是教条。
绣品是有灵性的,需要有灵性的人,我宁愿养上几个闲人,也不愿因为教化几个闲人而抹杀了其他人的灵性。”
许茹宝走到夏晴和面前,道“江阳织布厂停产,最后被老董事长卖掉偿还债务。外人只道是盲目扩大生产导致的。但在两年的时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永远不要只盯着结果,过程也重要。
不了解过程,只看结果,不仅是忽略了过程的美,更重要的是让一个人永远像夜郎国的小国君,自大到看不到其他国家的精彩。”
许茹宝拉起廖琴的手,轻轻放在夏晴和的手上,道“无论是绣坊里,还是在绣坊之外的地方,永远要说‘我们’,永远不要说‘你们’‘他们’。
我这里不是朝堂,我这里永远没有北洋派,永远没有保皇派,更没有空有口号的‘维新派’。”
许茹宝一手拍了拍夏晴和的肩膀,一手拍了拍廖琴的肩膀,道“一视同仁才能不让偏袒蒙蔽了你的眼。”
突然电话响起,众人的目光落在电话机上。
离电话最近的一个女子接起电话。
“喂——”女子轻声问道。
女子愣愣地看着许茹宝。
女子的表情让众人诧异。
“打错了,他问外销到南洋的那批鞋子什么时候发货。咱们是样品间。”
安容海走了过去。
电话那端传来“嘟嘟”之声。
安容海无奈道“那边挂了。”
许茹宝冷冷地看着刚才接电话的女子,道“你可以到账房那里结清这个月的工钱,你可以走了。”
女子大惊,众人不解。
许茹宝将旗袍收拢,缓缓坐到椅子上,道“接电话的人和被询问的人就是要解决问题的人。他要寻的是外销处,你可以把外销处的电话给他,你不给他电话,你可以把电话给负责产品外销的经理刘飞利。”许茹宝用手指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刘飞利。
“别说你不认识刘经理,所有进入绣坊的人第一件事情是熟悉厂规,第二件事情是认识各位经理,第三件事情是本厂房经理领带熟悉本厂房事物。”
许茹宝又冷冷道“如果刘飞利不在这里,我们也不在这里,你可以告诉他打错了,让他重新问清楚再重新打过。或把问题记下,转交给能解决的人。”
许茹宝敲了敲桌子,道“这个女子是谁招进来的?又是谁领带的?”
一旁的安容海道“是容海招来的,是——”
“是我,是我领带的。”夏晴和道。
许茹宝点了点头,道“将此女赶出绣坊,安容海,夏晴和各扣一个月工钱。”
许茹宝朝廖琴点了点头,道“廖厂长请将这三人的过错记录在厂簿上。”
百多平米的样品间静寂一片。
许茹宝站起身来,朝孟水芸走来,道“你这些天都在拆解这些绣品?”
孟水芸点了点头。
许茹宝回头冷冷地看着夏晴和,道“你就是这样领带新人?”
不等夏晴和回答,许茹宝朝廖琴,道“廖厂长,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办吧。我还有其他事务。”
许茹宝猛一转身,面无表情地走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突然一声尖利的哭叫,之前那接电话的女子扑倒在夏晴和的脚下,哭道“夏经理,我——”
夏晴和摇头道“这是要换天啊。”
……
接电话的女子被赶出了许家绣坊。
众人纷纷议论,说这是“杀鸡给猴看。”
由于许茹宝的介入,夏晴和让孟水芸停止了拆解绣品。
直接教授她样品间的日常和规则及如何设计样品。
尽管很多不解,但孟水芸将夏晴和所说的一一记在心底。
廖琴深入各个厂房了解各厂房里的实际生产,经过几次讨论,虽然《三十一条》最后废弃了,但每个厂房,每个部门有了自己的细化后的《三十一条》。
为了将制定的规则执行下去,廖琴给每个厂房的《三十一条》的最后又加了一条“执行规则不力的监工取消当月工钱。”
孟水芸每日下工,在回荷塘村的路上,她都会反复地回顾着在绣坊里的一点一滴。
无论是夏晴和,还是廖琴,乃至是许茹宝,都在潜移默化地将她引导向苏绣工厂化。
……
西塘镇。
一个庞大的工厂傲然挺立。
在几个男子的跟随下,一个俊美的少年缓步走向几个崭新的机器。
一人道“少爷,这就是您要的最新的冰棍机。”
少年摸了摸机器,笑道“没想到凉爽的冰棍就是这大家伙制作的。”
另一人指着一个机器,道“少爷,这是雕花机。可以把纸板直接雕刻成花。”
“不错,不错。”少年连连点头。
一人不解道“少爷,我们买了这许多西洋的机器做什么?我们不是做电器厂吗?难道是要做冰棍机?”
少年笑道“是啊,是电器厂。”
丢下不解的众人,少年独自走出了厂房。
他缓步走到一个太阳伞下,将西服上衣脱下。
拿出一根雪茄,不等点上,一个人佝偻着腰走了过来,道“少爷,人来了。”
少年转过身来,看着一个穿着和服带着墨镜的女子,道“廖厂长,辛苦了。”
女子正是许家绣坊新任厂长廖琴。
廖琴缓缓将墨镜摘掉,道“单凯单少爷真是一表人才,真是虎父无犬子。”
廖琴从一个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
“这里是许家绣坊工人,绣娘,画师的全部名册。这是最近正在生产的几笔订单的详细资料。这是许家绣坊经常联系的数十家上游客商的名单。”
被称呼为单凯的少年拍手道“好,我不会亏待你的。”
单凯刚想接过那文件袋,廖琴猛的将那文件袋拽了回去,道“你让我背弃了许茹宝,我要冒着天大的危险——”
单凯将雪茄猛的丢到地上,道“危险?如果你帮我把许茹宝置于死地,你还有什么危险?”
廖琴不满地看着单凯,道“少爷是装糊涂吗?”
单凯微笑着摸了摸头发,道“哦,我都忘记了,放心。你那所谓的间谍丈夫,我定会寻人将他放出来。”
廖琴缓缓松开了握紧了文件袋的手。
单凯边翻看边道“不错,不错,不愧是纺织工艺博士,整理的真是井井有条,详略得当。”
廖琴将墨镜戴上,道“我得走了,出来太长时间,我怕她起疑心。”
单凯笑道“来人啊,将廖厂长送出去。”
待廖琴走远,一人走了过来,低声道“少爷,这女人的丈夫不是早就被司令处决了吗?万一——”
“没有万一,永远没有万一——”单凯邪魅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