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云绣坊。
西塘镇长张宏远听说锦云绣坊大量招工,招收学徒工,一张大嘴笑开了花。
虽然惧怕许家的势力,但身为西塘镇长,这些年委实被云水镇长压了一头。
西塘和云水两镇紧紧相依,但两镇百姓的生活却是天壤之别。
云水住着众多的富庶商贾,往来几无白丁,美艳的女子,骄横的赌棍,就连街边卖糖人的老汉都要比西塘的百姓腰杆硬气。
每每镇长们聚集在苏州国民政府,那个被表彰的一定是云水镇的镇长。
那个被众人鄙视的,定然是西塘。
咬牙切齿也无用,谁叫云水镇有刺绣行当里最大的公司——许家绣品公司呢?
更何况这公司的前身林家绣坊更是存在了几百年,几百年的基业富了林家绣坊,也富了云水。
“西塘,西塘——”,这个肥硕的西塘镇长叹息的摇头。
虽然锦云绣坊刚刚建设,毕竟这大老板是许家绣坊的二股东,厂长又是林家的二小姐。
前景看好。
这个向来被人鄙视的西塘镇长满脸含笑的来到锦云绣坊。
如同他的名字,他相信做人眼光要放长远。
他愿意交好,也愿意扶持和照顾锦云绣坊。
若是在自己的任内,锦云绣坊做大做强,自己自然也是步步高升。
见是张宏远,林永蝶和单凯连忙迎了上去。
不同刘石久,张宏远虽然一直期冀着高升一步,但他从不收礼,甚至一针一线,他都不肯拿。乐得清贫。
虽然他也是个胆小之人,也有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的时候,但相比刘石久,他算是个好官好人。
单凯最初到云水,拜会张宏远,特意带来了东北特产。张宏远惧怕得罪单凯,只得将两棵长白野山参收下。
单凯前脚到家,张府的老管家就跟了来,硬是将五十个大洋放下。
张宏远看着那两棵长白野山参肉疼了许多日,以他的薪俸还吃不起这样昂贵的东西。
惧怕有一日被人告了受贿,他将自己的积蓄拿出,只当是自己买下了。
张宏远用一根红头绳将两棵长白野山参悬挂在自家床的床顶,每日躺下,看上一眼这两棵长白野山参,他肉疼的睡去。
看着络绎不绝来报名的西塘百姓,张宏远咧着一张大嘴微微笑。
这个肥胖的男人仿佛看到锦绣的西塘,富庶的西塘,高升的自己。
五十大洋,值,真值。
……
锦云绣坊招收工人两百,绣娘学徒五百。
工人,自有林永蝶负责招收。
绣娘学徒的招收则完全由周若颜把握。
周若颜按照每个人的资质,每个人的年龄,甚至是每个人的性格分门别类的建立了档案。
凡是天资缺乏的,周若颜会直言不讳的劝说对方去林永蝶处报名,做一个普通工人。
西塘人百年来一直羡慕云水有个大绣坊,无论是云水人还是西塘人,要想进入许家绣坊做工做绣娘,那得凭真本事,要层层考核,真可谓过五关斩六将。
寻常人家的女子想要有资格进入许家绣坊,定然要遇到高人带上一带,或是花上银钱寻到好的师傅专门教上一段时间。
穷苦人家的姑娘哪里有那么银钱专门去寻师傅呢?
锦云绣坊来了在许家绣坊做了十多年的技术精湛的师傅,在锦云绣坊做学徒工,每月另有一个大洋可拿。
锦云绣坊每日提供三餐。
天下还有比这好的事情吗?
西塘的姑娘们纷纷而来。
云水得了消息的穷苦人家的姑娘也结伴而来。
人虽众多,但一切井然有序。
林永蝶早已经将所有规章制度,一切管理规范都制定出来。
所有人从见到“锦云绣坊”四个大字的时刻起,首先要学习这些规章制度。
只有熟记这些才有学徒工和工人报名的资格。
……
北平。
林桐卓再次喝醉。
吴慕青架着踉踉跄跄的林桐卓回到客栈。
醉醺醺的林桐卓倒在床上说着胡话。
吴慕青用一条湿毛巾擦拭着酒醉的林桐卓的额头。
突然,林桐卓抓住吴慕青的胳膊,道“水芸,我是不是骗子?我明明没钱却还要和那些大老板们周旋,每天打肿脸充胖子。”
醉眼蒙胧的林桐卓猛然倒了下去。
席梦思的床让两人震颤着。
林桐卓摸了一把脸,道“水芸,我要开证券所,我当中间人,我要以玩资本起家。”
忽然,林桐卓哭了起来。
“我是不是在说着疯话?我哪里有钱做这些?”
片刻后,林桐卓又道“时不待我,只争朝夕——”
吴慕青看着这个酒醉的男人,深深地懊悔着。
都是自己太过顽皮,否则怎么会凭白让眼前这个英俊的男子失去了四万大洋的巨款?
那本是他借以翻身,为家族洗去耻辱,夺回家业的本金。
自己终究是亏欠了眼前这个男人。
吴慕青将林桐卓的鞋子脱掉,将被子为林桐卓盖好。
“水芸——”林桐卓忽然翻身拉住吴慕青的手。
吴慕青将林桐卓的手拽开,道“你这个酒鬼,我是吴慕青,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本小姐是吴慕青。”
林桐卓翻了个身,转身睡去,嘴里喃喃道“水芸——”
吴慕青生气地猛一跺脚,扭身走出了房间。
吴慕青快速地跑出了客栈。
三辆黑色轿车等候在远处的一棵大树下。
几个黑衣西服的男人朝她恭敬的施礼。
“小姐——”
吴慕青气哼哼地钻进汽车。
“快点开车,烦死了——”
三辆汽车快速地朝北平北开去。
这个帅府千金越想越气,自己每日里早早地从床上爬起,颠颠的跑来喊这个混蛋的男人起床,为他端来洗脸水。帮他联络他想见的人,帮他游说他想说服的人,陪他一起参加各种酒会宴席,帮他整理各种文件,自己究竟图的是什么?
“水芸——”
每当酒醉,这个自己内心欢喜的男人总要将这两个字挂在嘴边。
自己这样一个人人仰视的西洋归来的帅府千金真的比不上一个远在天边的守旧女子?
三辆汽车快速地行驶着。
吴慕青乘坐的汽车被一前一后的两辆汽车保护着。
十个黑衣警卫高度戒备着。
唯恐哪里会飞射出一颗子弹,伤害了这个直系大军阀吴佩孚的掌上明珠。
这些日子以来,为了保护这个帅府千金,众人更是使出浑身解数。
远观,望远镜,跟踪,装扮。
谁叫这个帅府千金任性地去给一个拄拐杖的男子做贴身秘书呢?
吴慕青突然将身边的便衣警卫的手枪夺了下来,将枪口对准后视镜中的自己,吴慕青嘿嘿地坏笑道“林桐卓,你这个混蛋,你要是不喜欢我,我一定要打——”
吴慕青朝镜子调皮的眨眼,道“你要是不喜欢我,我就死给你看。”
说完,吴慕青将手枪丢给旁边的那个目瞪口呆的便衣警卫。
……
吴府。
携着一个穿着锦缎袄子黑色罗裙的小脚女人,吴佩孚摸着大光头,焦急地等候在宅子的门前。
当看到三辆汽车开进大院。
女人哭哭啼啼道“可是回来了。”
吴慕青欢喜地从车里飞出,蹦跳地朝女人跑去。
“伯母——”
女人责怪道“每日夜里都回来这么晚,你是想把我和你大伯熬死吗?”
吴慕青飞扑向吴佩孚,一把搂住吴佩孚的脖子,道“我怎么舍得让伯父伯母死呢?你们是我最亲的亲人,我还没给你们找到女婿呢。”
吴佩孚猛一拍脑壳,道“等你把那瘸子领进门,我也早死了。”
吴慕青猛一松双手,生气道“吴老头,你说什么呢?你再要这样称呼我喜欢的人是瘸子,小心我离家出走。”
吴佩孚懊恼的跺脚道“那小子是有妇之夫,你不要引火自焚。你是我吴佩孚的亲侄女,又是我和你伯母亲自养大,那就是我吴佩孚的亲闺女,我们怎么能让你去给人做小?”
“啊呸呀,哪一个说我要做小?”吴慕青嗤之以鼻道。
小脚女人关切道“那不成你要做大?”
吴慕青抱着胳膊,一跳一跳的蹦向大宅正堂,边走边道“走着瞧喽,公平竞争嘛。没大也没小,只有唯一。”
进了正堂,吴慕青一屁股倒在沙发上,猛的将两只高跟鞋踢到空中。
几个丫鬟连忙将吴慕青丢了一地的鞋子,披肩,挎包一一拣拾起来。
忽然,吴慕青眼前一亮。
茶几上放着厚厚一叠信件。
流畅的德文配着娟秀的中文,一看就是一个德国女人所书写。
吴慕青抓起那叠信件,道“伯父,那德国女人又给你写了这么多信?”
吴佩孚无奈地摇头道“她还真是有毅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按照往日的给她回寄。”
吴慕青一下搂住吴佩孚的脖子,道“伯父,她可是一个德国贵族姑娘,那家世是大大的,那美貌是大大的,那温柔更是大大的。你就不后悔?”
吴佩孚照着吴慕青的头,轻轻一拍。
“大你的头,老子最恨日本人,你再要在我面前大大的,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小脚女人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过来。
吴佩孚深情地看着那小脚女人,道“这世间万物都有定数,这第一眼看到的未必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有缘的。既结了亲,那就是有份的。我和你伯母是有缘又有份的。
你还小,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就知道这夫妻啊还是原配的好。”
吴慕青耸肩,抓过那叠信件,拿起一只粗粗的钢笔在每一封信的表面书写道“已有老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