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村。
靠近荷塘的位置矗立着两座新起的坟墓,其中一个坟墓前坐着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
男人显然已经几天几夜没有睡过,一双眼睛充满了茫然。
凌乱的头发,满是污垢的长袍。
风吹来,烧纸盆里的灰烬飘飞起来。
男人面前的坟墓的墓碑上是一行遒劲有力的大字。
“爱妻苏婉容之墓,夫林梧城立”
旁边那座坟墓的墓碑上则书写着“挚友墨紫安之墓,友孟水芸立”
男人抚摸着面前这个坟墓的墓碑上的字迹,心痛到不能自己。
远远的枯色柳林中一个身穿藕色袄子的女子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一人急匆匆地走到那女子身后,道“念双姐,明日学堂就要复课,林校长这个状态?”
被称呼为念双的女子道“给他一些时间。”
“可明日林校长担的那几门课——”
这个乖顺柔美的女子意志坚定地说道“他的课程由我暂代。”
……
崇仁学堂。
孩子们惊喜地发现这个一直坐在门房里煮水,洒扫庭院的女子竟然是一个学识渊博的老师。
众教员和来送孩子的百姓们均是大吃一惊。
众人围聚在学堂外静静地听着这个女子如潺潺流水一般的讲述。
一个形容颓然的男人躲避在竹林中看着这一切。
深夜,这个男人来到竹林附近的一座宅子外。
宅子的窗户上是一个女子俯身看书的身影,烛光勾勒出女子温柔姣好的轮廓。
男人痛心的朝后退去,不小心碰触到一架木制的小桥。
看着小桥下的潺潺溪水,男人仰天深深叹息一声。
星光下,男人意志决绝地沿着一条山路朝远处走去。
他时而抬起头来看着璀璨的星空,喃喃道“婉容,究竟哪一颗星星才是你——”
男人的背影是如此孤独,如此心伤。
……
林梧城走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安容顺大哭,让奇峰和穆非快些去寻。
林纪楠呵斥道“他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若是就此倒下,那他也不是我林纪楠的儿子。他想回的时候,自然会自己寻回来。”
念双安抚地拍了拍了安容顺的肩膀,安容顺见念双眼中的泪光,更加悲切起来。
一人猛的拉开房门,大喊道“秋嫂,秋嫂,快,绿真要生了。”
来人正是孟木娘。
众人立即起身朝孟木娘的屋子跑去。
安容顺抹了抹眼泪,拿起拐杖跟了出去。
念双走到小院中,遥望村口的方向,十指紧扣。
她在保佑,保佑一切,风平浪静,万事如意。
绿真生了一个女儿,当林纪香看到这个刚刚出生的女婴,吃惊道“为何她和酒儿有几分相像?”
秋嫂点了点头“真的很像,这就是缘分吧,姐妹的缘分。”
孟水芸举起两个纱布包裹的手,她很想抱抱这个刚刚出生的小精灵。
“二少奶奶,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绿真道。
看着这个刚刚出生的孩子,想起这一年半来林家经受的种种,想起几日前离去的苏婉容和紫安,孟水芸的眼泪流了下来。
“乖,希望你一生太太平平,一帆风顺。不如,你就叫念平吧。”
孟水芸的话让屋子中的众人心伤。
绿真眼含泪水地点了点头。
“好,就叫念平,穆念平。”
秋嫂拿起毛巾将绿真眼里的泪水擦去。
“刚生孩子,不好哭的。”
……
许家大宅。
许茹宝静静地坐在许家正堂里,手中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
耳边隐约有婴孩的哭泣声。
许是那孩子的哭声让她心烦了,许茹宝将香烟狠狠掐灭,猛然站了起来。
踩着细碎的脚步,这个焦躁的女人急匆匆地朝那个德国留学归来的奶娘的屋子走去。
帘子挑起的刹那,这个满腔怒火的女人立时又如化了的白砂糖一般,绵软甘甜得很。
许茹宝关切地走到那奶娘的身旁,俯身看着这个舞动着小手的婴孩。
“哎呦,我的乖孙,你哭什么啊?是饿了吗?”
小小的婴孩看到许茹宝,立即停止了哭泣,瞪着一双美丽的眼睛看着这个端庄高贵的女人。
看着这双美丽的眼睛,眼前忽然浮现那个任性乖张的小女子。
许茹宝满面笑容的表情“僵”住了。
那婴孩是如此的聪明,不到月余立即读懂了眼前女人的表情。
眼泪流了出来,小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诺诺的哭泣着。
许茹宝愣了。
自己究竟要多残忍,为何要对一个孩子摆出这样一幅臭脸?
想到那个藏匿在上海的儿子,许茹宝感伤的伸出双手抱起这个小小的婴孩。
“不怕,奶奶怎么舍得让我的乖孙受了气呢?”
小小婴孩的小手伸展来,舞动着。
想到自己这一世的努力,想到自己的儿子林岳宇的碌碌无为,许茹宝看着怀中的小小婴孩,道“你就叫大为可好,郝大为,大有可为。”
那婴孩瞪着大眼睛,看着许茹宝,发出含混不清的咿呀之声。
一个丫鬟走到门前,道“大当家的,您的电话。”
许茹宝不舍的将婴孩交给那个德国留学归来的奶娘,转身走了出来。
回到许家正堂,抓起电话,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女人的笑声。
“许董,我可是为你寻了个好女子——”
电话是苏州警察局局长赵德的夫人连寒凝打来的。
许茹宝曾拜托她为林岳宇寻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贤良淑德,能帮助扶持林岳宇。
“咱们姐妹间,再不要称我许董。”许茹宝嗔怪道。
连寒凝大笑道“好好,茹宝,在今天这个时代,这女子当真是稀世珍品。”
许茹宝有些焦急“连姐,您说的到底是何人?”
电话那端传来得意的笑“是柯劭忞的外甥女罗幼晴,今年正好十八。”
柯劭忞?许茹宝心中一阵狂喜。
柯劭忞,正是溥仪的恩师,一代国学大师。光绪十二年进士,历任翰林院编修、侍读、侍讲、京师大学堂总监督、清史馆代馆长、总纂。
柯家人无论男女皆以才学令世人瞩目。其母李长霞在国学、诗作方面不让须眉。有“诗古文词,冠绝一世”的美誉,著有《锜斋诗集》。
柯劭忞的几个姐妹也是著名的诗人,词人。
这样一个书香门第正是自己苦苦寻觅的。
许茹宝忧虑道“这样一个有才学人家出来的女子如何能和我那冥顽的儿子结识呢?”
电话里再次传来得意的笑声“你忘记了吗?岳宇现在不正跟着我们家伯年在上海考察古玩市场吗?两人正在筹备开拍卖行,这罗幼晴恰好是个古玩方面的行家,她们家在上海开有古玩店,再说有我们家伯年呢。不过——”
许茹宝自然明白这个“不过”的含义。
许茹宝拿着电话斩钉截铁地说道“若是两人真的交好,我定然会给她大奶奶的名分。”
……
火车开动了。
林纪楠和林纪香带着孟水芸坐上了开往苏州的火车,三人将辗转前往上海。
林纪楠要去寻自己认识的几位上海有名望的医生救治孟水芸的双手。
知道家里已经没有钱财,孟水芸曾拒绝过众人的好意,就在争执不下时,单凯带着林永蝶来了。
单凯当场拿出一千大洋。
“二嫂有难,我这个干弟弟怎么能袖手旁观?你是真正的苏绣大家,我相信你定然有重新拿起绣花针,拿起画笔的那一天。”
孟水芸惊诧,自己怎么好接受这样一笔大额的钱财呢?
单凯猛一拍胸脯道“二嫂不用为难,算我借给你的。”
林永蝶安慰道“二嫂尽管去就医便是,再说还有我呢。大不了,我为锦云绣坊做一辈子工。”
看着众人期冀的目光,孟水芸点了点头。
冬日的风顺着窗户的缝隙吹了进来。
齐腰的长发随风飘扬着。
看着窗外的景致,想到八九个月前,自己曾许下的诺言“待我长发及腰,也是我唯一之时。”
这个温婉的女子凄然一笑。
双手的疼痛比不过心的疼痛。
没有人知道苏婉容和紫安的离世对她的打击有多大,没有人知道她这些日子以来是多么惶恐和不安。
她多希望能有个人依靠。
在苏婉容离去的那天夜里,她流了一夜的眼泪。
林纪楠坐在林纪香和孟水芸的对面。
林纪楠已经通过林永蝶知道林桐卓在上海开了大卓证券所,也知道林永蝶的多次电话都被告之“打错了”。
经过查证,那电话正是大卓证券所的,为何这个儿子拒绝接听电话?
在林家发生这样的大事时,这个儿子为何置身事外?
看着眼前这个为了林家吃了许多苦,为了大义主动牺牲双手的奇女子。
愧疚让林纪楠深深自责。
上海之行,除了要寻好的医生救治这个儿媳的双手,也要当面问清楚自己那个拒接电话的儿子——“心里是否还有这个家”。
……
锦云绣坊。
在十几座厂房的后面出现了一座单独的小院。
众人均知小院里住着一个爱叨叨的女人,这女人虽然爱叨叨却身份特殊。
女人既是锦云绣坊的厂长林永蝶的母亲,又是大当家单凯的干娘。
众人只知女人身份特殊爱叨叨,却不知道女人为了顺利住进锦云绣坊可是使出了十八般武艺,一哭二闹三上吊。
被女人搞到头昏的林永蝶只好答应女人的同住要求。
女人哭哭啼啼地搬进了锦云绣坊。
这一日,单凯坐在办公室里仔细地看着一些苏绣小作,这些苏绣小作是林永蝶派人从其他绣坊里“偷师”而来的。
忽然有人大喊着跑来。
“大当家的,不好了,着火了。”
绣坊里严禁用火,对用火有重要的规定,为何会着火?
单凯心急的站起身来跟着来人朝着火的地方跑去。
着火的竟然是林永蝶住的小院。
在众人的集体扑救下,火势已被控制住。
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女人端着一个黑漆漆的铁锅,大哭着。
女人正是张芝兰。
眼见单凯和林永蝶跑来,张芝兰更加悲愤起来。
林永蝶大声道“娘,你在干什么?怎么就着火了?”
张芝兰看着单凯大哭道“我走了云水西塘两镇,买了最新鲜的鲈鱼,我本想做爆烧鲈鱼,不想油着了大火。变做了烤鱼——”
看着被烟雾熏黑的浑身湿漉漉的张芝兰,单凯激动道“干娘——”
人人皆知单凯最喜吃的便是爆烧鲈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