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大卓证券所。
林桐卓将一千个大洋放到桌子上。
“带着这个,另外再按照我这单子上记的,去采买些礼品,带着,去云水。”
小伙计李生贵捧起大洋和单子走了出去。
李生贵径直去了吴慕青的办公室。
吴慕青赞许地看着李生贵,短短月余,这个从乡下寻来的小伙子就机灵无比。
吴慕青拿着一支钢笔,坐在柔软舒适的皮椅上,微笑道“尽管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便是。”
李生贵朝吴慕青俯身,道“是——”
吴慕青走到墙壁处,将脸庞贴到墙壁上。
一墙之隔,就是那个自己苦苦寻觅,苦苦追求的王子。
吴慕青心痛地捂住胸口。
只当是信手拈来,当真跟了来,却知那个柔弱的女子在这个男人心里有着无比的力量。
林桐卓穿上风衣,戴上礼帽,拿起拐杖走出了办公室。
他没有叫上吴慕青,他想自己出去走走。
这些日子,他莫名地感觉到心焦和心痛。
很多时候他感觉自己的所爱的那个她就在自己身边,可每次回头都是怅然。
他只当是自己太过思念,他终于承受不住,他想一个人出去走一走,让二月的清风吹拂一下自己的头脑。
……
黄浦江。
湍流不息的江水滚滚而流。
林桐卓站在江边,双手扶住栏杆。
这个青年才俊眯缝着双眼,充满激情地眺望着远方。
忽然,这个俊美的青年猛然张开双臂,仰天大喊道“水芸——”
二月的风吹动着灰色的风衣。
林桐卓将手放在胸口,似说给自己听,又似说给江水听。
“水芸,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你知道我有多心痛?
我无时无刻不想飞回云水,看看你,看看娘。
我现在开了证券所,我已经成功积累了初步的资本。
水芸,你要相信我,我终究有一天会回到云水的。”
林桐卓将双手放在嘴边,大喊道“啊——”
二月清风夹裹着这万水千山的柔情远去。
看着滔滔江水,这个意志坚决的青年仿佛看到林家绣坊再次荣光,仿佛看到那大红的喜字。
自己所爱的她身穿大红嫁衣缓步朝自己走来。
食指轻挑,红盖头下是姣美无瑕的面庞。
忽然一人道“你这样喊有什么用呢?”
林桐卓回头望去,一个穿着格子西服的玉面男人缓步朝自己走来。
玉面男人挑起眉毛看着林桐卓,嘴里发出啧啧的声响。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林桐卓的内心里有着本能的抵触。
男人间本能的抵触。
“你是——”林桐卓问道。
玉面男人耸肩,无辜又无奈地走到栏杆处,俯身看着江水,道“我终于明白她为何会这样心痛。”
“你在说什么?”林桐卓诧异道。
玉面男人忽然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林桐卓。
“你有多爱她?”
林桐卓读出玉面男人眼中的嫉妒,羡慕,无奈。
男人的本能让他明白过来,眼前这个突然冒出的男人是自己的竞争者,一个有着雄厚实力的竞争者。
林桐卓意志坚定地看着玉面男人,决绝地道“刻骨铭心,粉身碎骨。”
玉面男人心伤地点了点头,忽然一拳击打在林桐卓的胸口。
“你是个有福气的男人。我嫉妒你——”
玉面男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玉面男人的背影,林桐卓的眼泪滑落下来。
无人知道他的心有多痛。
无数的夜里,他仰望星空,在心底说着无尽的情话。
贴着胸口放着永远是那个刺绣着紫薇花的荷包。
“水芸——”
……
曹家渡。
林纪香终于明白孟水芸是自卑自己的手,怕拖累林桐卓,才不去寻林桐卓。
林纪香叹息着对秋嫂说“等她过了自己的这个心坎再做打算吧。”
秋嫂和林夜思在家带宝儿和酒儿。
林纪香寻到一份工作,在纺织厂里做女工。
周狗子因为那日的误工被开除了,为了方便照顾周妈,周狗子和奇峰一起去黄包车车行租了车子,成了黄包车车夫。
翠荣为人太过节俭,几乎从不买些可口的青菜或水果。
两个皮包骨的孩子每天趴在院墙上朝这边张望,看着酒儿和宝儿的吃食,这两个六七岁的孩童流露出渴望和羡慕的神情。
林夜思心疼两个孩子,便唤两个孩子过来一同吃。
久而久之,六岁的周淳其,七岁的周淳亚俨然成了林夜思的孩子。
周淳其周淳亚每日和宝儿酒儿同吃同住。
因为有秋嫂和林夜思的细心照顾,这两个皮包骨的孩童渐渐脸色红润起来。
由于有人照顾两个孩子,翠荣有更多的时间安心在工厂上工,看着两个孩子身体愈发好转,翠荣,这个泼辣小气的女人终于不再刁蛮,与周狗子的感情日益好转。
周狗子做了黄包车夫,每日可以抽时间回家看上一眼,周妈的心情也好转了许多。
在偌大的大上海,在这被有钱人鄙视的乡巴佬聚集的曹家渡,林周两家贫贱而又其乐融融地生活着。
众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可做,自己怎么可以天天到处游荡?
看着自己斑驳的双手,弯曲的手指,这个温婉的女子内心在反复地挣扎着。
如何才能走出第一步?
每日漫步在曹家渡的里弄里,游荡在上海的街头,她焦急地寻找着自己可做的活计。
右手食指和中指弯曲变形不能伸缩自如,连抓取都做不到。
左手可以拿起简单的重量较轻的物体。
这一日孟水芸站在一家戏院外茫然地看着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
忽然一个孩童以极其快的速度跑来。
猝不及防,那孩童生生将孟水芸撞倒在地。
孩童挂在脖子上的装满香烟的烟架掉落在地上,香烟散落一地。
一个身穿黑色紧身衣的男人气势汹汹地拿着棍棒冲了过来。
“你个小瘪三,以后不许来这里卖烟,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儿。”
男人扬起棍子做了抽打的动作。
这个十二三岁的孩童连忙跪地磕头,哀求道“仇三哥,我知道我不该来这地界儿,实在是我常在的那几个茶楼酒肆卖烟的人太多了。”
被称呼仇三哥的男人吼道“小六子,你卖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该懂的规矩应该也都知道啊。你这些瓜娃子卖烟只能去那澡堂子,茶楼,酒肆。那里都是些乡巴佬,粗鄙的人。”
男人扬起棍子指着头上的一块巨大的霓虹灯,道“看见没?荣记大舞台,咱上海滩有名的大戏院,这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来的地界儿,来这里卖烟卖花也得是长相看得过眼的女子,哪一家戏院会让你们这些生瓜蛋子的野小子进来?”
被称呼为小六子的孩子连连磕头,口中称是。
从地上摸起两盒好烟,小六子恭敬地捧给仇三哥。
仇三哥抓起那两盒香烟,将棍子夹在胳膊下,懒散无比的走了。
眼泪喷涌而出,小六子哭泣着开始拣拾地上的香烟。
见那孩子可怜,孟水芸将手从袖管里抽出,用斑驳的左手将香烟从地上拣起,一一摆放在烟架上。
眼见到孟水芸的手,小六子不禁道“没想到姐姐也是个可怜人。”
“小弟弟,你一天卖香烟能得到多少?”
小六子无奈地摇头道“赚不到多少,好歹混口饭吃。”
见孟水芸沉默不语,小六子诧异道“姐姐也想卖烟吗?你若想卖烟,我倒能帮你。甭管是从哪里拿烟,还是这价钱多少,什么地界儿好卖,我都知道。”
孟水芸无奈地摇头道“怕是卖不起来。”
小六子兴奋地搀扶起孟水芸,这个古灵精怪的孩子仔细地看着孟水芸。
不等孟水芸明白过来,小六子猛的将摆满了香烟的烟架挂在孟水芸的脖子上。
“姐姐,真好,你这个样子,可以卖烟,还可以卖花。”
小六子用手猛一指那闪烁着五彩光芒的霓虹灯,道“看见没?甭管是荣记大舞台,还是其他有名的大戏院,姐姐这个样子都定然能随意进入,自管卖烟卖花。”
孟水芸走到荣记大舞台的窗户处,看着窗玻璃中自己的影子,这个温婉的女子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从来没有卖过东西呢。”
小六子走了过来,鼓励道“请给我一盒云记香烟。”
孟水芸仔细地看着烟架里摆放的香烟,颤抖地伸出左手,轻轻拿起那盒写着云记二字的香烟。
小六子接过孟水芸递送过来的香烟,道“谢了——”
说完,小六子将几个铜板丢到烟架上。
孟水芸惊喜地看着小六子,道“我真的可以吗?”
“可以,太可以了。”小六子裂开大嘴,嘿嘿地笑着。
孟水芸重新转过身,看着窗玻璃中的自己,眼泪流了下来。
远远的一堵墙壁后,一个玉面的男人将十个大洋给了之前那个大声吆喝的男人——仇三哥。
“以后,仇三哥和小六子多照应我这个远房妹妹。”
仇三哥连连点头。
“卢少爷,您真是太客气了。甭说这是您远房妹妹,那只要是您卢少爷吩咐的,咱们小的都会尽心的。”
第二日,上海滩多了一个温婉的卖花卖烟女子。
这女子皮肤白皙,性格温和,长相甜美。
尽管只有一只左手可取物,但人人喜欢这温婉的女子。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长夜有你醉也真,让我终于找到信任,不管一切是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