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林雅墅。
身着粉色袄子,白色罗裙的吴慕青站在镜子前,旋转着。
如墨一样的大波浪的卷发,昂贵的老蜡蜜的串珠项链,似火一样的红唇。
精神亢奋的她踩着细长的高跟鞋在地板上来回地走动着。穿着锦缎袄子的小脚女人忧虑地站在门口,满脸泪痕。
几个奶娘在另一个房间内照看着年幼的林耀华。
当英国式座地钟发出午夜十二点的报时时,亢奋的吴慕青突然两眼无神地跌坐在大床上,眼泪涌了出来。
良久,这个神智有些不清的女子转过头来,哀婉地看着小脚女人,道“桐卓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小脚女人心疼地走到吴慕青身边,爱怜地抚摸着这个女子的头发,道“他在为你们娘两个努力啊,在为恢复林家的荣光努力啊。”
突然,这个哀婉的女子猛的将小脚女人推倒在地,嘶吼道“你们所有人都在骗我,他明明是在躲我,他看不起我,他在恨我,是我剥夺了他的一切,是我让他和他真正的所爱不能在一起。”
忽然,这个本嘶鸣的女子又两眼无神地抚摸起头发,道“不对,他是爱我的,他为了我可以接受一切,他可以为了我放弃一切,甚至是生命。”
这个身穿粉色袄子,白色罗裙的女子扑倒在地,认真地看着跌坐地上哭泣的小脚女人。
“娘,你说我还有救吗?我是不是个魔鬼?我是不是真的很让人讨厌?”
吴慕青凄然一笑,缓缓站起身子,边朝镜子走去,边开始解衣服的扣子。
镜子中的她不断地流着眼泪。
云水归来后,她就更加疯癫,时常打扮一新,时常喃喃自语。
为了更好的照顾吴慕青,小脚女人只好搬到这栋别墅里,日夜照看着她,唯恐她一时做了傻事,唯恐她伤了小小的林耀华。
一声房门开动的声音,有人道“先生,您回来了。”
本喃喃自语的吴慕青猛的从床上跳起,飞奔向房门,拉开房门的刹那,那个令自己爱到痴狂的青年正站在一楼的大厅内,神色黯然。
吴慕青眼眸中刚刚燃起的火焰立即熄灭了。
这个着了粉色袄子,白色罗裙的女子颓然地走回房间,悄悄将房门关闭。
一个人默默地走到大床边,仰面倒下。
小脚女人心疼地走近大床,道“慕青——”
犹如被刺激的猛兽,吴慕青猛然抓起床头柜上的一本书狠狠投掷到地上,大叫道“走啊,我不要你关心啊,我是你什么人啊?不要假惺惺了,你的眼泪太廉价了,我受不起啊——”
小脚女人伤心地啜泣着,俯身拣起被丢弃在地上的书,轻轻放在桌子上。
这个宠溺了吴慕青二十年的女人哭泣着走了出去。
……
林桐卓闭着双眼倒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头疼异常。
世事难料,吴慕青的照片辗转落到了许茹宝的手上。许茹宝微笑地开出了条件,一天内无条件转让大卓证券所和目前自己和吴慕青所住的这套别墅。
没有任何可回旋的余地,也没有说明忤逆了这一天的期限会是什么。
早已领教了这个女人的毒辣,也承受了太多苦难,对于后果还有什么好质疑的呢?
自己拼尽气力努力了这么久,却被几张照片轻易打败,想到这里,不甘心的林桐卓猛然举起右拳,狠狠砸在玻璃茶几上。
咔嚓一声,厚厚的玻璃茶几碎裂成无数块。
一声孩子的哭泣声。
抬头望去,却是身穿青布衫的奶娘抱着的林耀华,奶娘的眼眉旁有一颗黑痣。
林桐卓连忙转过身去,将鲜血直流的右手藏匿在怀里,唯恐被小小的林耀华看到。
即使自己将全部的一切都给了许茹宝,这个女人也是不可能彻底放过自己和林家的,对于这个毒辣的女人,自己有着太多的熟悉和体会。
能够出现六张照片,就能够出现十张,二十张,只要底片握在这个女人手里,只要有一张照片依然握在这个女人手里,恶梦就永远没有醒来的时刻。
或许自己终究没有能力和机缘去恢复林家的荣光。
但自己却可以为家人谋得一世太平,对,一世太平。
这个被折磨到几成粉齑的男子露出释然的微笑。
……
上海火烈鸟大酒店。
一辆黑色轿车猛然停靠在酒店门前,一脸漠然的林桐卓从汽车里走出。
灰色条纹的西装,白色的衬衫,深灰色的领带,黑亮的皮鞋。
尽管手中握有一根拐杖,但这无法掩盖和遮挡他迫人的英俊之气。
仿佛眼前空无一人,仿佛眼前是一片空旷的草原,手中的拐杖是一杆猎枪。林桐卓大踏步地走进这家许茹宝指名的谈判地点。
酒店内的侍应生们骇然地朝两旁退去,无人敢直视这个青年男子的眼睛。
抬脚走上铺着红色地毯的楼梯,举步走向那间宽大的房间。
从酒店入口到二楼房间,一路之上,到处是身穿黑色西装的壮汉,人人口袋里藏有一把手枪。
林桐卓的心在冷笑,一切都该结束了。
一个紫色檀香木的圆桌后坐着的那个身穿黑色锦缎旗袍的女人就是自己,林家众人的仇人。
“林老板果然守时啊——”许茹宝微笑道。
林桐卓缓缓坐到许茹宝的对面,将随身带来的黑色皮包放在圆桌上。
“我答应把一切都给你,你也要信守你的诺言,再不要搅扰我们林家。”
许茹宝意味深长地微笑道“这个自然,请放心——”
“这是大卓所有的文件——”林桐卓边说边将手伸进黑色皮包里。
突然,林桐卓站起身来,枪口直指许茹宝。
“该结束了——”
愤恨到极点的林桐卓猛然按动扳机——
在许茹宝轻蔑的微笑中,林桐卓愣住了,枪里竟没有子弹。
几乎就在按动扳机的瞬间,四十多个警察从房间的四个出口涌了进来,为首是一个瘦高的男人,男人着了一身黑皮警察服,因为太过消瘦,男人整个看上去似一张单薄的纸,随时会折断了腰,随时被风吹跑。
这个像麻杆一样的男人嘎嘎地笑道“林桐卓谋害许大当家的,当场人赃并获。”
就在几个警察涌上来要按住林桐卓时,这个心几乎撕裂的青年猛然跃起朝圆桌对面的许茹宝扑去。
不等那手触及许茹宝,几个壮汉飞快地扑了过来,如雨一样的拳头砸落在这个消瘦的,身体孱弱的青年的身上。
几个警察拿着手铐,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
鲜血淋淋的林桐卓被几个壮汉举起狠狠摔在红色的地毯上。
猛然落地的刹那,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气息奄奄的他愤恨地扭头看向一直端坐着,纹丝不动的许茹宝。
青黛的眉毛带着满意的笑意轻轻地上挑。
许茹宝伸手摸出几张照片,惬意地说道“这么珍贵的东西,一个大卓证券所,一个枫林雅墅值吗?咱们商人做生意讲究的是物价对等,交换总要对等,亏本的生意只有傻子才会做。”
几个警察走了过去,将林桐卓从地上拉起,两个满脸麻子的警察用力扭动林桐卓的双臂,将这个青年的双手捆束在身后。
许茹宝将几张照片放进女士坤包,兴致高涨地又摸出了一张照片。
“这孩子长得还不错,希望刘妈好生照看着,千万不要一失手啊,把这小小的肉团摔在地上。那可是大罪过,是人都会心疼的。”
寒意侵袭了林桐卓全身。
刘妈,岂不就是那个眼眉旁有一颗黑痣,经常身穿青布衫的奶娘?
林桐卓仰天长叹。
今日自己出门前,这个自己一直信任的奶娘曾抱着林耀华走进自己的房间,手枪的子弹应该就是那个时刻被做了手脚。
想到吴慕青和林耀华的安危,林桐卓的心在滴血。
“你如何才能放过我们?”悲愤的林桐卓嗓音沙哑地吼着。
“放过?”许茹宝微笑道“刚刚开始,何谈放过?”
……
漕河泾监狱。
“进去——”几个警察猛然将浑身鲜血的林桐卓丢进一个黑漆漆的牢房。
跌倒在地的林桐卓艰难地抬起头来朝四周望去,黑漆漆中数十双眼睛如饥饿的野狼一般,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新来的犯人。
不等林桐卓挣扎着站起身来,嘈杂的人声涌来。
暴打中,这个被反捆着双手的青年扑倒在脏腻腻的地面上,默默承受着一切。
鲜血模糊了他的眼睛。
像麻杆一样的男人身穿黑皮警察服站立在牢房外,惬意地听着数十个犯人的暴虐行径。
几个负责看守犯人的警察点头哈腰地说道“钱局长,您就放心吧,犯人到了我们手上,那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钱义凡似非常解气一般地冷哼一声。
麻杆一样的钱义凡背着双手,唱着小曲儿朝监狱外走去。
刚刚当上警察局局长的他没有想到刚刚上任就得了一份大礼,许家绣品公司的大当家的给自己赠送了价值几千大洋的玉石。
当得知要送进监狱的是林桐卓时,这个默默恨了林家许多年的男人终于裂开大嘴,笑道“许大当家的尽管放心,别说只是去做个人赃并获,就是当场毙了林家这小子,那也没啥说的。”
……
枫林雅墅。
午夜两点,昏睡中的吴慕青坐了起来,一个人默默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梳理着大波浪的头发。
高级的眉笔一点点地涂抹着细如烟的眉毛,艳丽的口红一点点地铺展着。
一件件华美的衣裳被从衣柜里拿出,一件件被抛弃在地上。
良久,这个癫狂的女子抓起一件淡蓝色的洋裙,仔细地穿在身上。
镜子中的她旋转着,洋裙的裙摆似花一样绽放了。
时光飞转,镜子中幻化出两人初识的情景。
上海开往葫芦岛的轮渡上,身穿白色袄子,黑色罗裙的自己,拖着几个大大的皮包朝那个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的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