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
四进四开的院子里,两个壮汉来回走动着,连日来的看守,两人早已疲乏不堪。
当看到正房的灯光熄灭了,一个汉子道“大刘,我想去迷瞪会儿,后半夜我来替换你。”
被唤做大刘的汉子将一根棍子搂在怀里,道“成,你先去吧——”
之前那壮汉打着哈欠朝一旁的厢房走去。
漆黑的夜色中,叫做大刘的壮汉走到正房门外,坐在一张椅子上,翘起二郎腿。
正房内,小小的人儿蜷缩在丫鬟小红的怀中,眼泪吧嗒吧嗒地流淌。
丫鬟小红紧紧地搂抱住林爱薇,犹如抱着曾经的那个小小的自己。
轻轻在林爱薇的耳朵边低语“爱薇乖,一会儿阿姨偷偷带你离开这里,你一定不要出声,否则我们就都逃不掉了,外边的那两个叔叔很吓人,千万不要出声——”
林爱薇无声地啜泣着,点着头,一双小手紧紧地抓着丫鬟小红的衣襟。
时间一点点的流淌着。
房门外隐约传来大刘的打鼾声。
丫鬟小红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自从跟了方群玉,自己从不曾有过反抗,此时的自己却要搏一搏,为了眼前小小的人儿,也为了曾经的自己。
将林爱薇背在身上,又用一个大斗篷将林爱薇隐藏在自己后背上。
紧紧搂着自己脖子的那双小手是这样温柔,温热,足以让自己此生无憾。
丫鬟小红猛一咬牙,朝房门走去。
咯吱一声,房门打开了。
睡意正酣的大刘嘟哝道“干嘛去?”
丫鬟小红诺诺道“上,上茅房——”
一双肿胀的眼睛微微睁开,斜睨了一眼丫鬟小红,道“快去快回——”
“是——”
一双绣花鞋疾速朝房后而去。
就在丫鬟小红的身影消失在房后时,本睡相酣眠的壮汉大刘一个激灵,猛然站起身来。
不对,为何丫鬟小红大半夜要穿着斗篷?
飞起一脚,正房的房门被踹开,哪里还有那个小丫头的身影?
“周强,赶紧地——”壮汉大刘大喊道。
本在厢房里迷瞪的壮汉周强连忙跑了出来,两人朝正房后冲去。
看着大敞四开的狗洞,看着本用来遮挡狗洞的青石板被丢弃一旁,壮汉大刘和周强大叫着冲出了院子。
脚步如飞,两道强劲的手电筒的光芒扫射着。
蒿草丛中,一个二十岁的女子将一个小丫头紧紧地搂在怀中,两人均是胆战心惊,大气不敢出。
待壮汉大刘和周强的脚步声远去。
丫鬟小红抱起林爱薇,道“别怕,阿姨在——”
说完,丫鬟小红将林爱薇背在后背上,快速地朝后山跑去。大路是绝不敢走的,为了此次逃离,早早在几日的白天查看好了地形。
如果没有意外,过了后山,再前行三里地是一个货场,一条通往上海的火车道横穿货场,每日夜里会有大量的货物装卸。
只要能爬上那货车,就算彻底摆脱了危险。
丫鬟小红背着林爱薇在后山的密林中急速地穿行着,夜深沉,露水早已经将丫鬟小红的裤子打湿,深一脚,浅一脚,这个素来胆小怕事的姑娘此时却像一个男人一样,勇敢,无畏。
眼泪喷涌而出,打湿了丫鬟小红的后背。
“我们爱薇不哭,就要见到你的爹爹和你的娘亲,我们爱薇要开心啊——”丫鬟小红道。
小手紧紧搂抱住丫鬟小红的脖子,林爱薇啜泣道“爱薇喜欢小红阿姨,谢谢小红阿姨。”
小小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令丫鬟小红更加伤感。
脚步更加快速起来,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个小东西送出这里……
……
货场。
不远处就是那条通往上海的铁路,早已筋疲力尽的丫鬟小红刚想将身后的林爱薇放下,两道手电筒的光芒射了过来。
一个闪身,丫鬟小红背着林爱薇急速躲避在货场的一个角落里。
手电筒的光芒扫射着。
货场的工人们在繁忙地将货物装到一列货车的车厢里。
眼见到货物即将全部装完,火车即将开动,丫鬟小红焦急如焚。
“小红的胆子真是大,竟然敢带着那小丫头逃跑,若是被小姐知道,定然打死她——”壮汉大刘道。
周强狠狠地朝地面唾弃一口,骂道“她一个人死不要紧,问题是连累了咱们哥两个。”
货场的工人们吆喝道“干什么的?拿着手电筒瞎照啥呢?这一盏盏的电灯,你们眼瞎啊?”
“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子背着一个小姑娘?”壮汉大刘问道。
“没有——”工人们纷纷道。
周强不死心地说道“那是俺媳妇,俺只是想寻回俺媳妇和闺女——”
几个工人迟疑了,忽然一个工人道“没看到就是没看到,这是货场重地,不要在这里耽搁,丢失了货物,算你们的?”
壮汉大刘和周强恼恨地掉转身子准备离开货场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一声汽笛的鸣叫声,火车即将开动了。
周强猛然想起那几个工人迟疑的模样,疾速转过身子。
大惊。
丫鬟小红正抱着林爱薇,在几个工人的协助下,要步上火车的车厢。
“站住——”
壮汉周强和大刘气势汹汹地朝丫鬟小红和林爱薇飞扑而去。
几个工人连忙拦了过来,几个工人哪里是训练有素,专门做打手的周强和大刘的对手?一个翻手,一个横扫,几个工人皆摔倒在地。
丫鬟小红惊骇地睁大了眼睛,急忙将怀中的林爱薇放到货车的车厢上。
就在这个善良的姑娘要爬上货车车厢时,一只大手猛然抓住了她的辫子。
“啊——”钻心的疼痛。
丫鬟小红用两只胳膊抓住货车车厢的两边的门框,用身子死死护住货车的入口,严防身后的壮汉周强和大刘钻进货车,将小小的林爱薇抓下车。
“快躲里面去——”丫鬟小红大叫着。
小小的林爱薇大哭着朝后躲去。
火车的汽笛再次鸣叫,火车缓缓开动了。周强和大刘大骂着,每人扯住丫鬟小红的一条腿,用力一扯。
“啊——”丫鬟小红生生被拽了下来,鲜血顺着这个善良女子的手指流淌着。
火车疾速加速,轰隆隆开动起来。
刚满三岁的林爱薇爬到货车的门边大哭道“小红阿姨——爱薇怕——”
突然,丫鬟小红似想起什么?
是了,这货车不是开往上海的,而是开往郑州的。
看着远去的货车,壮汉周强和大刘暴怒,纷纷对着丫鬟小红拳脚相加。
被打的遍体鳞伤的丫鬟小红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货车,喃喃道“爱薇,小红阿姨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
呼啸的风肆虐地刮进货车车厢里。
温婉甜美的小丫头蜷缩在大量的货物堆里,黑漆漆的夜色犹如猛兽的大嘴。
惊骇,恐惧,茫然。
刚刚三岁的她是如此弱小,如此无助。
一路辗转,杭州,南京,郑州,竟无人发现在一节货车的车厢里藏着一个小姑娘,一个三岁的小姑娘。
一声汽笛声响起。
货车停靠在郑州。
随着货物被一一搬出,一个装卸货物的工人大叫道“哎呀,咋还有个孩子呢?”
人们纷纷涌了过来,纷纷看着这个穿着精美苏绣衣裳的温婉甜美的小姑娘。
尽管疲惫,尽管邋遢,但这无法掩盖眼前这个小姑娘是这世上少有的绝世美人胚子。
忽听一个女人嚷道“啥,啥,啥,都干啥呢?都偷懒呢,是吧?”
人们纷纷为来人让开一条道路。
女人穿着高领的锦缎袄子,黑色袄子,一头乌黑的头发被挽在头后,梳理的油光水滑,一看就是抹了大量的“头油”。
女人大概四十五六岁的年纪,手中握着一杆长长的旱烟袋。
眼见到蜷缩在货车车厢里的小姑娘是个美人胚子,长相温婉甜美,女人仰天狂笑,道“哎呀娘啊,真是天助我也,老天给我马大脚送来个这么美的童养媳。”
有人低声说道“马大掌柜的,这事怕不妥当,也不知道这孩子是哪家丢的——”
“呸——”
烟袋锅狠狠敲在那人的脑壳上,一双大眼狠狠环视众人。被称呼为马大脚的女人粗声粗气道“你们这群王*八*蛋,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你们哪一个人不是喝着我马大脚的血过活?我马大脚养个童养媳,给我儿子,也犯病了?不想干,都他娘的滚蛋,我马大脚最不缺的就是能干活的男人。”
这样一个彪悍的,比男人还要野蛮的女人,又有哪一个敢说个“不”字呢?
本还大呼小叫的马大脚突然又笑成了一朵花,长长的烟袋锅插进后脖领子里,一双手朝小小的林爱薇伸来。
“丫头,过来,到娘这里来——”
小小的林爱薇蜷缩在角落里,胆怯地说道“爱薇有自己的娘——”
如若往日,马大脚早已暴跳如雷,但此时的她和风细雨的,温柔地继续道“我是你的干娘,干娘带你去寻你的亲娘——”
“真的吗?”
“真的,干娘不骗你——”
三岁的林爱薇将信将疑地朝马大脚走来。
站在货车下的马大脚看着这个朝自己走来的女娃娃,越看越爱。
一下抱起林爱薇,猛然一口亲在这美腻的小丫头的额头上。
马大脚兴奋地高喝道“都他娘的赶紧儿地,麻溜儿地,收拾家伙,要在明日夜里赶回祁县——”
眼见到自己的掌柜的高兴,众多的伙计还能说个啥?
人们纷纷忙碌起来,卸货的卸货,装车的装车,不多时,整整三辆大卡车就装满了皮货。
马大脚抱起林爱薇钻进一辆黑色的汽车,道“走——”
黑色汽车发动起来,装满皮货的大卡车轰隆隆地跟在黑色汽车后,开出货场,直朝山西祁县而去。
一路风沙,黄烟滚滚。
马大脚的心情好得很,长长的烟袋锅悠滋滋地吸着。
小小的林爱薇手捧装满各种点心和水果的篮子,认真地问道“干娘,就要见到我娘了,是吗?”
马大脚伸手摸了摸林爱薇的头发,道“是啊,干娘从来不撒谎,干娘是这世上从不说谎的女人,顶天立地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