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特牺牲了。
这个消息令所有人悲痛。美国方面来人要在数日后将肖特的遗体运抵回美国安葬。
林酒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言不发,不吃不喝。
尽管老画师萧竹,秋嫂等人不断地劝慰,开解,这个小小少女始终没有走出房间。
一直在云水古镇的孟水芸得知消息后,尽管很悲痛,为肖特的牺牲而悲痛,尽管很忧虑,为林酒儿担心,但孟水芸并没有回到上海,依然留在云水古镇。
“水芸,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我去云水处理,你回来,陪陪孩子,我不知道该如何开解她,毕竟你是她的母亲,你们母女更好沟通。”林桐卓拿着电话说道。
“桐卓,我有重要的事情必须处理。你是一个父亲,做你身为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吧。我会尽快赶回来。”孟水芸认真道。
“你究竟在做什么?”林桐卓不安地问道。
“我要捉狼,捉许多狡猾的狼。”电话那端,孟水芸认真道。
电话没等挂断,林酒儿出现在楼梯口。
“爹,娘——”林酒儿唤道。
显然林酒儿明白电话那一端是自己的娘孟水芸。
泪眼模糊的林酒儿将手放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道“爹,娘,能为我举办一个隆重的,盛大的婚礼吗?”
林桐卓显然没有想到林酒儿会有这样的要求,抓着电话的手颤抖起来。
电话那端传来孟水芸焦急的声音。
“酒儿,你不要沉浸在悲痛中,肖特他虽然牺牲了,但他更希望看到你幸福,你好好的,开心地活着,就是他所希望的。”
林酒儿从楼梯上,一步步地走了下来,走向电话,道“我不为难美国方面,我也不为难国民军飞行队,我更不为难爹和娘,我只是需要一个隆重的,庞大的仪式,婚礼仪式,我要告诉世人,我有多爱肖特,我爱他的勇敢,我爱他的英俊潇洒,我更爱他的美国式幽默,我爱他对中国人的理解和尊重。
我需要这样一个隆重的,庞大的仪式让世人知道,他,美国人肖特,是为中国百姓而牺牲的,我们该记住他,记住他的爱。”
林桐卓抓着电话久久无言,这一刻,林桐卓的眼眸湿润了。
电话那端传来孟水芸哽咽的声音。
“桐卓,为女儿筹备这场盛大的婚礼,我会及时赶回来的。”
林酒儿面朝手拿电话的林桐卓,深深鞠躬,哭道“谢谢爹,谢谢娘——”
……
三天后,上海礼查饭店。
上海礼查饭店始建于公元一八四六年,西名richardshotel,由西人礼查richads创建,是上海开埠以来乃至全国第一家西商饭店,被誉为“上海著名的里程碑建筑築”。
一九零七年,礼查饭店改建为具有新古典主维多利亚巴洛克式建筑,是当时上海最豪华的西商饭店,也是中国及远东最著名的饭店店之一。
尽管日军大肆轰炸上海,苏州,昆山等地,但对于上海滩的租界里建筑以及非租界里的外国人聚集的西式场所却没有进行大规模轰炸。
因此,上海礼查饭店没有太受炮弹的轰击和摧毁,虽然饭店外千疮百孔,到处是难民和废墟,但饭店里面却依然春意盎然,各国来华的职员们,富商们聚集在这里,喝酒,聊天,交际。
这一天,一场盛大的婚礼将在这里举行。
上海滩的大大小小的商人,名人,墨客们,记者们,纷纷接到了一封请柬,邀请众人到上海礼查饭店出席一场盛大的婚礼。
当人们的目光落在请柬上的新郎名字的位置时,均大吃一惊。
新郎的名字叫做肖特,这,这不就是最近刚刚牺牲的那名美国波音公司的销售员吗?
是谁会和一个死人举办婚礼?是谁要嫁给一个死人?
林酒儿,那个著名的苏绣女杰孟水芸的女儿,那个苏绣世家的大小姐,上海滩最著名的年龄最小的播音员。
是什么令苏绣世家的大小姐要嫁给一个死去的人?是爱吗?不,怎么会有爱?一个孩子和一个年长许多的人之间的爱吗?
尽管每个人都对着请柬摇头,但每个人又都准时来到了上海礼查饭店。
舒缓的音乐中,着了一袭白色婚纱的林酒儿在林桐卓的牵引下,走上墨绿色的地毯,缓缓朝位于饭店大堂一侧的唱诗台走去。
两百多名圣童手捧唱诗本,齐声颂唱着西方的歌曲。
身穿墨绿色旗袍,胸上戴了一朵白花的孟水芸手捧一个托盘走向站在唱诗台上的牧师。
轻轻将托盘放在牧师面前的桌子上。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托盘上。
托盘上铺了一块白色的绒布,绒布上放了一条被鲜血染红的丝巾,丝巾上绣制着蓝天,战斗机,远山,一对相互依偎,仰望蓝天的情侣,一个高高的美国青年,一个身形娇小的中国女孩。
林桐卓牵引着着了白色婚纱的林酒儿走到孟水芸身边。
牧师声音有些哽咽,问道“林酒儿小姐,您愿意嫁给肖特先生吗?”
林酒儿目光坚定地说道“我愿意。”
牧师望着托盘上那方被鲜血浸润的红色丝巾,哽咽道“肖特先生,您,您愿意迎娶林酒儿小姐吗?一生一世保护着她,呵护着她。”
此刻,所有人窒息了,没有人敢望向那方红色的丝巾。
每个人的眼眸中都浮现出那架与敌机鏖战的战斗机,战斗机上坐着一个英俊的美国青年。
受到重创的战斗机拖着浓烟,朝地面冲撞而去。
有人不禁暗暗啜泣起来。
突然,一个年轻的声音大声道“我愿意,我愿意迎娶林酒儿小姐,一生一世保护着她,呵护着她。”
众人齐齐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
穿着飞行员服装的周淳亚严肃而深情地朝林酒儿走来,手中拿着头盔。
周淳亚的身后跟随着众多飞行员和众多培训班的学员以及众多美国教官。
“我们都愿意迎娶林小姐,我们可以代替肖特教官回答这个问题,他爱林酒儿小姐,从第一次踏上中国的土地,他就爱上了这里,爱上了这里的一切。”众人哽咽地齐声道。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林酒儿的眼眸中滚落下来。
林酒儿从托盘中拿起那条浸润了肖特鲜血的丝巾,哭泣起来。
孟水芸走上前,将林酒儿拥在怀中,安抚地抚摸着林酒儿的头发。
突然,一人高声道“中国的商人最会作这些没有实际意义的场面上的事情,不过是为了图利。”
众人回头望去,一个戴着礼帽,留着长胡子的男人,身穿长袍,拄着拐杖朝这边走来。
林酒儿愤怒地看着来人,大声道“你有什么资格来诋毁这一切?你对事情的真相又有多少了解。”
长胡子的男人呵呵冷笑道“我最鄙视的就是你们这些商人,你们这些富家小姐,你们这些所谓的富人。你们除了在物质上有着丰厚的收入,可你们在精神上却是贫瘠的。
肖特?不过是受波音公司的指派,来中国。
他培训飞行员难道不领薪水吗?事实上做为美国波音公司外派到中国的飞行员教官,他的薪水很高。这就是他的工作,有什么可赞美的?
至于他参与了战斗,国民政府有邀请他参与战斗吗?按我说,他打乱了作战计划,没有人命令他去袭击那些轰炸苏州铁路的日本战机。是他自己不能审度双方实力,而执意要冲到前面,不过是为了一个虚名。”
听到此人大肆诋毁肖特,林酒儿愤怒到极点,双手握成拳头。
周淳亚,众多学员们,飞行员们,人人愤怒不已。
众多来参加婚礼的商人们,名人们,记者们,人人愤怒,人人又好奇,为何这个长胡子的男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就在众人要冲过去,给这个诋毁肖特的男人一击时,孟水芸大声道“我可以回答你吗?伟大的先生。”
“伟大的先生”五个字被重重的加强。
长胡子的男人轻蔑地看着孟水芸,道“我木又春怎么可以欺辱一个女人呢?这世上唯女人和小人难养也。”
林桐卓愤怒道“木先生,常听闻先生是一个恨国民麻木的人,常常针砭时弊,敢于和当局对抗,敢于写一些辛辣的文字讽刺和惊醒世人。
可是您今日之举动和言辞实在是令林某失望。这有辱您的声誉。”
自称木又春的长胡子男人冷哼一声,以示轻蔑。
孟水芸挑起罗裙的裙摆,从唱诗台上走下,缓步走到这个突然冒出的男人面前,道“木先生,为何不呆在日租界里和你那些日本朋友们煮茶论道?为何跑出日租界来到这里?
虽然咱们这上海礼查饭店是西洋人聚集的地方,虽然日军空军不会轰炸西洋人聚集的地方,但保不齐在你回日租界的路上,会突然遇到日军的空袭。”
叫做木一春的男人听到“日租界”三个字,脸上的肌肉快速抖动了几下。
孟水芸冷冷地看着木一春,道“中国固然有麻木之人,但也有热血之人,更有明辨是非之人,先生的冷嘲热讽也要分场合,分时间。
平日里经常见到先生各种辛辣讽刺的文章见诸报端,为何在日军攻击上海,空袭上海,苏州等地的时候,不见先生对此事进行评论?
更让水芸不解的是,先生,一个多方面挑剔中国人弊端的人在日军攻击上海之时,第一时间跑到了日租界,是什么让您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在日空军大规模轰炸的时候,您在日租界里和众多日本友人煮茶,可有想过租界以外的百姓?
只见先生对抗日军民种种讽刺,却不见先生为抗日发一篇鼓励或肯定的文章,更不见先生为抗日捐一厘一毫。”
人们愤怒地望着长胡子的男人。
自称木一春的男人愤怒地说道“每个人的爱国是不同的,方式也是不同的。”
孟水芸冷冷地看着木一春,道“我尊重文人,文人更应该有骨气,在家国受到威胁的时候,更要尊重事实,更要体现一个中国人的骨气,而不是将枪口掉转,朝自己人开炮。”
“你——”木一春浑身开始颤抖起来。
孟水芸毫无惧意地看着木一春,道“人人惧怕你,畏惧你,因为你的每一言,每一语都是字字珠玑,都可以得到过度的解读。
但我孟水芸今日要告诉你的是,收起你高高在上的讽刺,看看日租界以外的上海,看看你那些被日军践踏和炮轰的同胞,在上海百万军民奋勇抗击日军的时候,您可以躲避在日租界,您可以和日本友人煮茶,但请您收起您的讽刺。因为在抗击日军这个问题上,您是一个懦夫。”
人们均向这位活跃在上海文坛的文人投来愤怒的目光。
猛一甩袖子,木一春恨恨道“孟水芸,做人不要把话说得太满,我看你是否一辈子不进日租界。我躲避在日租界,不过是为了保存实力。”
说完,木一春扭头气哼哼地走了。
众人朝孟水芸走来,纷纷劝慰道“他哪里会理解我们今日之举的意义呢?”
孟水芸看着木一春的背影,道“我永远相信,做比说更有实际意义。判断一个人不仅仅要看他说了什么,更要看他做了什么。从对日这个事情上说,我永远无法原谅他,一个懦弱的没有骨气的人。”
……
林家人以特有的方式祭奠了肖特,上海滩的百姓们通过大大小小的报纸知道了有这样一个凄美的故事,一个美国青年跨越大洋,跨越年龄,在战火中爱着一个中国小姑娘。为了小姑娘的国家,美国青年的灵魂永远地留在了中国的土地上。
有人抹着眼泪,道“日本人太可恨了,不光是咱们中国人恨啊,连美国人都看不下去了。”
有人道“那林家的大小姐哪里是要嫁给死去的肖特啊,这明明就是在宣传抗日啊。”
“是啊,这小姑娘也真是聪明,知道这样,可以唤起更多个肖特,让人们记住他。”
尽管不放心林酒儿,但云水古镇正在筹谋着一场庞大的灭杀日本间谍的计划,孟水芸和林桐卓在婚礼结束后,急匆匆地回到了云水古镇。
深夜,林酒儿走进书房。
轻轻将书架推开,书架后的墙壁里隐藏着一个保险柜。
一把钥匙被从怀里掏了出来。
林酒儿看着钥匙发呆。这把钥匙是自己趁自己爹娘不注意,偷来的。
轻轻将钥匙插*进保险柜的锁眼里,来回地旋转着。咔嗒一声。
纤细柔白的手放到密码锁上,轻轻旋动着。
保险柜打开了。
看到保险柜最下面摆放的数把手枪和近百发子弹,一丝微笑浮现在林酒儿的嘴角。
……
深夜。
日军驻扎地。
一个娇小的身影沿着墙壁,快速地奔跑着。
日军炮楼的探照灯不时地落向这边,娇小的身影来回地躲闪着,唯恐探照灯的灯光会落在自己身上。
尽管夜深沉,但依然能看出这是一个美丽的小小少女。
尽管美丽,但小小少女的眉宇间却是满满的恨。
几个日本士兵手持长枪,列成一队,朝这边走来。
小小少女一个闪身躲避到一道墙壁的后面。
一把手枪被举了起来,枪口瞄准了一个日本士兵。
“砰——”一颗子弹飞射而出,正中日本士兵的肩膀。
“啊——”疼痛难忍的日本士兵转身朝这边望来。
众多日本兵听到枪声朝这边涌来。
“八嘎,是她,她在哪里——”受伤的日本士兵大声叫道。
众多日本士兵举枪朝那娇小的身影走来。
“出来,否则开枪的,死拉死拉地——”日本兵们怪异地叫嚣着。
娇小的身影没有按照日本兵们的预想走出阴暗的角落,而是举起手枪,连续射击。
“啊——”一个被射中头部的日本兵倒在血泊中。
“八嘎——”一颗子弹穿过一个日本兵的耳垂。
日本兵们疯狂地举枪,快速上膛,就在子弹要穿射而出的时候,一道黑影快速掠过,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将那娇小的身影从黑暗中拎起。
黑影拎着那娇小身影快速跃上一道围墙,朝远处奔跑而去。
“追——”众多日本兵们朝黑影追去。
黑影从腰间摸出一把东西,扭身甩了出去。
一道道寒光飞射出去。
“啊——”一个个日本兵们手捂脖子,惊恐的睁大了眼睛,鲜血汩汩而出。
人人的脖子上扎着一把飞镖。
……
黑影将娇小的身影丢进一辆汽车,然后钻了进去。
就在黑影要踩油门的时候,娇小的身影突然冲了过来,一把将黑影的面纱扯了下去。
“是你,果然是你——”林酒儿大声道。
着了黑衣黑裤的夜来香吃惊地看着突然将自己面纱扯掉的林酒儿,道“酒儿,你——”
远处,越来越多的日本兵涌来。
夜来香猛一踩油门,汽车飞驰而去。
汽车疯狂地行驶在到处废墟的上海街头。
终于,再也开不动了,夜来香将车停靠在顾家宅公园的门口。
“你究竟是谁?是你射杀的枚蓝电台的人吗?”林酒儿眯缝起双眼看着夜来香。
夜来香有些慌张,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拿出一个打火机,将香烟点燃。
打火机上有一条碎钻石拼接的鳄鱼。
深吸一口香烟,夜来香在脑海中急速地思考着该如何回答眼前这个小姑娘的问题。
今夜,自己本是为了刺杀一名中国商人,偶然路过那里,看到日本兵们射杀林酒儿,不忍心林酒儿遭毒手,自己不得不出手相救,但这暴露了自己的功夫。
思虑片刻,夜来香道“我,我是一名抗日间谍。”
“抗日间谍?”林酒儿睁大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