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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一座高大的谷仓的屋檐上匍匐着几个人,谷仓上的秸秆将几人遮掩得严严实实。
“你不该来,这太危险了——”匍匐在屋檐上的林桐卓对身边的孟水芸,道。
孟水芸在秸秆的遮掩下,举着望远镜望着远处的那个大平台上的十六名抗日勇士。当目光触及其中一人时,眼泪涔涔落下。
尽管此人曾是自己痛恨到骨头里的仇人,但此时却还是不忍心看到他受到如此的折磨。
浑身血迹的郝兆飞尽管看不到,说不得,走不了,但这个聪明的男人却用耳朵将一切悉数听到心里。
他深深地明白今日是一个局,一个诱使江南工人武装入局的陷阱。而自己就是诱惑孟水芸等人出现的诱饵。
自己已然欠了这个真正的苏绣女杰太多,怎么可以在临死前还要将这个女子带进敌人的陷阱呢?不,绝不能。
郝兆飞用耳朵倾听着风中的声响,试图通过这风觉察到一丝一毫的异常。
死一般的静寂,风静静地吹拂着。
气息奄奄的郝兆飞心急如焚,该如何将警报传递出去呢?该如何提醒有可能出现的工人武装呢?
突然一声大喝,日本小队长将军刀高高举起,大声道“这些就是支那中的顽固分子,你们这些支那人好好看看,任何和日军做对的下场都是如此。”
郝兆飞凄然一笑,虽然看不到,但自己也知这名小队长用军刀指着的人定然是自己。
一丝凉意袭来,是的,那是日本小队长的军刀在自己的胸膛上游走。
远处的谷仓上,孟水芸焦急如焚。
……
“预备——”日本小队长大喝道。
众多的日本兵将长枪子弹上膛,将长枪瞄准了平台上的十六名抗日勇士。
江水镇的百姓们掩面而泣,不敢看向这些即将英勇牺牲的壮士。
忽然一声大叫,众多身穿工字服装的工人们,壮汉们戴着红袖标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纷纷扑向一个个日本兵。
原本被日本兵威逼的百姓们看到勇猛的工人们纷纷而来,立即从哀切中醒来,纷纷与日本兵鏖战在一起,场面激烈。
众多的日本兵朝大平台退去,将十六名抗日勇士看守在身后。
金世浩,林慕容,安容海,林梧城、林桐卓,奇峰、穆非带领着众多工人,保镖,家仆们,保安们,云水百姓们冲向一个个日本兵。
鲜血喷涌,刀光闪耀。
孟水芸抓着两把手枪带着数人冲向看守大平台的众多日本兵。就在众人要跃上大平台时,一人得意的笑声传来。
日本小队长站在平台上大声地说道“蠢笨的支那猪,好好看看吧——”
众人扭头朝四周望去。黑压压的日本兵,日本武士从四面八方而来。一把把长枪对准了众人。
井上和彦骑着一匹矫健的战马从远处走来。
孟水芸大惊,自己中计了,自己将众人带到了死地,这是一个陷阱,一个日军诱使自己入局的陷阱。
孟水芸朝愣住的众人大喝道“活也是活,死也死,今日血战在此——”
众人汲取云水之战的经验,明白只要有一丝生命,只要有一样武器,哪怕只有双手,也要将战斗进行下去,绝不能受敌人的威胁而放弃抵抗。
许茹宝用生命告诉众人——对待敌人永远不要妥协,永远要战斗到底。
孟水芸带着众人继续冲向平台,与站在平台上的众多日本兵搏杀在一起。
工人们、保镖们、保安们、家仆们、江水镇的百姓们继续与日本兵们搏斗着。
骑在战马上的井上和彦完全没有想到孟水芸和这些中国工人们,百姓们,完全不畏惧自己带着人建立了包围圈儿。这是一种什么精神?这样一种视死如归的精神,这是一种团结的精神,这种精神不正是日军最为畏惧的吗?
这数百年来,日本浪人潜伏在中国大地,用尽各种办法挑拨,设计,不就是为了分化这个民族,分化这个国家,想使这个国家的民族力量消弭在内斗中吗?
可是随着如孟水芸一样,越来越多的普通百姓的民族精神的觉醒,日本帝国想在数年内将这个庞大的国家彻底灭亡的可能性变小了。
井上和彦愤怒地举起手中的手枪朝天连续射击数下,这个刚刚升任华北区日本谍报系统最高将领的男人大喝道“杀,一个也不留,我要让中国人知道什么是血洗耻辱。诸位,拿出大和民族的精神,让这个蠢笨的支那民族知道什么是屠戮,什么是日本帝国。”
一个个日本兵们,一个个日本武士们,犹如打了鸡血般,精神亢奋地冲向一个个中国百姓,将刺刀刺向一个个中国工人。
鲜血,鲜血——
一片血红。
有抗日志士大喊道“不要为了我们无谓的牺牲,保存实力。”
“砰——”一颗子弹击中这名抗日志士的眉心。
这名抗日志士望着眉心流淌下的鲜血,喃喃道“我爱我的祖国——”
这名曾只身勇闯鬼子营地,赤手空拳刺杀六名日本兵的普通的印刷工人永远的闭上了眼睛,他的鲜血将天空大地映红。
就在一名日本兵举枪要向林梧城射击时,日本兵身后的绑在柱子上的一名有着浓眉大眼的抗日志士飞起一脚,狠狠踹在这名日本兵的屁股上。
猝不及防的日本兵猛然朝前扑去,手疾眼快的林梧城飞起一刀,将这名日本兵击杀。
一个个工人倒下了,一个个百姓朝后仰去。
一个个抗日志士们悲痛地大喊道“是我们,是我们害了你们,我们愧对大家啊——”
孟水芸边与敌人搏杀着,边大喊道“好兄弟们不要多言,你们是咱们的英雄,我们今日来要的是个精神。”
一个个抗日志士们感动地大喊道“精神——中国人是有骨气的——”
枪林弹雨中,鲜血飞溅中,孟水芸飞快地冲到郝兆飞的身边,一把手枪快速插在腰间,孟水芸快速解着捆束郝兆飞的绳索,无奈绳索太过难解,就在孟水芸焦急如焚的时候,林桐卓一手抓着手枪,一手握着一把大砍刀冲了过来。
林桐卓举起大砍刀,大喝道“媳妇,躲开——”
孟水芸连忙松开了放在绳索上的手。
大砍刀快速砍向绳索,绳索被砍断的刹那,失去四肢,只有躯干和头颅的郝兆飞朝地面扑倒。
“郝叔——”林桐卓凄厉大叫一声,连忙伸开双臂,接住了这个林家曾经的家庭医生,这个看着自己长大的郝叔叔,这个林家的仇人,这个将自己的女儿丢下瀑布的恶魔,这个在最后关头甘心用鲜血和生命书写民族精神的男人。
不能言语,不能看到的郝兆飞被林桐卓紧紧地搂抱在怀中,林桐卓的眼泪喷涌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郝兆飞的脸庞上。
郝兆飞感受着这一丝丝凉滑,自己多想伸出双手,好好抚摸这个抱住自己的男子的脸庞,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林家的二少爷,这个自己用针剂多次残害的青年。可是自己不能,自己失去了双手,那怕是叹息一声都无法。
孟水芸、林慕容、林梧城、奇峰、穆非等人用身体形成一道严密的人墙,将郝兆飞和林桐卓紧紧地护卫在身后。
众人举着枪械朝不断朝这边扑来的日本兵们射击着。
工人们形成人盾将一个个抗日志士护卫在身后。
百姓们,工人们,保镖们,家仆们渐渐朝大平台退来。
越来越多的日本兵涌来,形成一个大大的密实的包围圈儿,将众人包围在大平台处。
对峙。
井上和彦带动马缰,朝这边走来。
看着这些被自己用大量日军包围的中国民众,井上和彦的眼睛里冒出恨意十足的愤怒,眼前这些人就是大日本帝国谍报人员的耻辱,永生永世的耻辱。
……
被林桐卓抱在怀中的郝兆飞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无奈被割掉舌头的他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发出声响。
林桐卓搂抱住郝兆飞,大哭道“郝叔,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你在我心里就是那个自小带我捉蟋蟀,用泥巴搭房子的郝叔,不管有没有来生,我都愿意叫您一声郝叔,无论过往发生过什么,您始终都是林家的一分子,那个带着我们奔跑在后花园的郝叔。”
郝兆飞浑身颤抖起来,这个一生为了爱而不择手段的男人这一刻彻底的醒悟了,释然了,全部的放下了,一切的一切都放下了。
孟水芸转过身来,扑倒在郝兆飞的身边,纤细柔白的手放在郝兆飞的胸上,哭道“郝叔,你一定要坚持,我们带你回家,回我们自己的家,我们大家的家——”
似血水,又似眼泪从郝兆飞失去双眼的眼眶里不断地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流淌下来,落在平台上。
郝兆飞的嘴唇不断地用力动着,似在讲述着什么。
看着郝兆飞的嘴唇和口形,孟水芸愣住了。
当看清楚郝兆飞用这口形要表达的意思时,孟水芸发出凄厉的哭声。
郝兆飞一遍遍的用口形表达的意思是“我爱你们所有人,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