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就像是湖面上落入的一滴水,邵英娘很快抛在脑后,如今她还有自己的生意要处理,实在没有太多时间去纠结这一桩往事。
但邵英娘在商会上的警告,显然是十分有用的, 王继宗本来以为得罪了一个邵英娘, 顶多买不到新式织布机,可很快,他就发现邵英娘几乎能代表整个沪城。
整个沪城都没有人愿意跟他做生意了, 一开始谈的好好的地皮,很快就因为邵英娘的事情传到对方耳朵里,这桩生意立马黄了。
王继宗忙活大半天,手里拿着钞票,却没有人愿意带他玩,就连之前一直照顾他的商会老乡,此时都对他避如蛇蝎。
王继宗他知道症结在邵英娘身上,若是邵英娘不松口,他在沪城很难混下去,但让他现在去找邵英娘低头,王继宗却很难拉下这个点。
儿子每天愁眉叹气的模样,自然引起了王老夫人的注意。
王老夫人因为与老鳏夫的那桩丑闻,在文城龟缩了一阵子,如今到了沪城,王老夫人换了个地方重新开始,也不知道是因为仗着这里没人认识自己,她倒是又抖了起来。
这段时间,王老夫人没少出去应酬,和附近的邻居关系已经弄得不错了,倒是让她找回了几分往日的自信。
王老夫人见到儿子这般,也忍不住想要帮儿子想想办法。
待听完儿子的话之后,王老夫人先是瞪大了眼睛,紧接着她忍不住骂道:“这女人还守不守妇道了?”
“娘,都已经离婚了,我们管不住她了。”王继宗有些丧气的说道。
若论对于邵家的恨意,王继宗损失的是钱财,但老夫人却是丢了钱财又丢了名声,她不仅钱包憋了,整个人还郁闷了好几年,她只觉得自己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不行,一定要把她从前做的那些事全都抖落出来,好让沪城的人都看看,这个什么女老板到底是个什么货色。”王老夫人气呼呼的说道。
王继宗却叹息一声,说道:“就算坏了她的名声又能怎么样呢?她如今背后有沪城一位大佬在给她撑腰,我们又奈何不了她。”
“大佬,什么大佬?”王老夫人问道。
王继宗细细解释一番,待听到所谓的“干女儿”一称呼,王老夫人的想法和商会那些背后瞧不起邵英娘的人没啥区别。
“说是干女儿,鬼知道是什么关系,从前大户人家收了养女,都是为了以后当小妾的,这小娼妇,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继宗原本还没有往这个方向上想,但听老娘分析后,他却越发觉得两人的关系越发可疑。
但即便两人此时真的在他面前苟且,王继宗也做不了什么,他只能说道:“就算人家真的是这样的关系,越发说明对方要护着她,我们更加奈何不了她。”
王老夫人听了却也是唉声叹气,但很快,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说道:“要不我们去邵家说和一番,让你和她复婚。”
“复婚?”王继宗有些着急,说道:“她现在都啥样了,我还跟她复婚,那不是抢着往自己头上戴绿帽吗?”
王老夫人的思路,显然比儿子更加清晰。
“你也说了那是个大佬,但既然是接着干亲的名义,而不是直接纳了当姨太太,显然那位大佬心里还估计着什么。”
“你就算跟那小娼妇再结婚,也只是担个名声,不妨碍你另外纳姨太太,这样一来,你能借大佬和邵英娘的势,他们也能有了你这块挡箭牌,如此,不是双赢吗?”
王继宗细细一思索,确实觉得是这个道理,只是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少爷,从来只有别人迁就他,哪里还有他迁就别人,因而他心下还是忍不住觉得这事情挺窝囊的。
王老夫人见儿子不说话,又劝道:“其实仔细想起来,当初算命先生说那小娼妇旺你,倒也不是假话。”
母子俩一起回想起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似乎就是在离了这邵英娘之后,王家的日子才越过越差。
这一句话最终还是说服了王继宗,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委屈自己了。”
王老夫人又道:“这对邵家来说是丑事,你去查一下邵家人如今的住址,我去找他们,我们主动上门帮他们遮掩丑事,他们感激都来不及。”
王继宗点点头,便立马着手去调查了起来。
王老夫人得到邵瑜如今的地址后,也没有半分犹豫,当天就提着四色礼盒找上门去。
“亲家,亲家,可找着你们了。”王老夫人此时满脸惊喜,就好像真的是亲人重逢的喜悦一般。
但无论是邵瑜还是刘翠芬,看到这老太太可没有半点好脸色。
王老夫人却像是过去所有的事情全都忘掉了一般,此时一张脸笑得跟朵菊花似的。
“亲家,我这次来也没别的事情,主要是商量两个孩子的事情,代表我家继宗过来提亲,反正从前也都是夫妻,如今再续前缘,倒也方便。”
听到这话,刘翠芬一愣。
刘翠芬也不是从前那个瞻前顾后的妇人了,她如今穿着一身合体的旗袍,头上烫了时髦的卷发,在西餐厅工作几年,整个人早就脱胎换骨,就连王老夫人第一面见她,都差点以为邵瑜是休妻另娶了。
只是等到刘翠芬开口,王老夫人便听到了熟悉的乡音,她心下也不由得感慨,还是沪城的水土更加养人,刘翠芬这样一个农村妇人,如今就像是一个城里出身的时髦老太太。
“哪个要跟你家那个打人狂结婚?要结你自己结去。”刘翠芬对着老夫人的时候,鼻孔就差没有仰到天上去了。
王老夫人依旧扬着笑脸,丝毫不在意刘翠芬的话,说道:“亲家,我家继宗早就改了,如今我们都想念孙女了,还是让两个孩子早点结婚为好,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难堪呢。”
刘翠芬虽然因为邵英娘还不再婚有些着急上火,但她却一点也不想女儿再吃回头草,直接说道:“没啥一家人,你也没孙女,现在都姓邵了,都是我孙女!”
刘翠芬此时竟然觉得邵瑜让三个孩子改名换姓的决定无比正确,如今能借着这个好好的压一压王老夫人。
听到三个孙女改姓,王老夫人脸上一闪而过阴鸷之色,但她很快就将心底的不悦压下,说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两个孩子能够结婚,还能够生三个孩子,这是天大的缘分,怎么能说散就散呢。”
刘翠芬却丝毫不被老夫人这些鬼话所惑,她心底也有私心,如今邵英娘身边那些追求者,每一个都是英年才俊,仔细算来,每一个人都比王继宗要优秀,因而此时任凭老夫人说破了嘴皮子,刘翠芬也充耳不闻。
“亲家,英娘虽然是个好女子,但她到底还带着三个孩子,这要是去了别家,就算男方不嫌弃,难道婆婆不嫌弃吗?”
“可我不一样,这本就是我们王家的孩子,她再嫁给继宗,我只会将三个孩子疼到骨头里。”
王老夫人巧舌如簧,三言两语倒是说到了点子上。
刘翠芬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一旁的邵瑜见情形不对,立马说道:“你也确实疼孩子,想当初,老大都两岁了,还不会说话,就是因为你太疼了。”
邵瑜也算是在提醒刘翠芬,老夫人可不是什么疼孙女的好奶奶。
刘翠芬听了,立马明白过来了,说道:“我闺女自己有本事,有两个下金蛋的厂子,她这样的人,去了哪里,都是被婆家捧着的,不劳你操心。”
王老夫人脸色一沉,但还是说道:“女人家嫁了人,哪里还能在外面抛头露面,再加上她和白三爷的那重关系,除了我们王家,谁能容她?”
刘翠芬听了这话,却是头一个不高兴,说道:“结了婚就不能出去工作?谁说的?我们这一条巷子的女人,不都在外面工作,都是被婆家供着的,可没见谁被嫌弃。”
若说谁是女性工作的拥护者,这条巷子里,刘翠芬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王老夫人这话,算是直接踩在了她的雷区。
邵瑜也在一旁说道:“老夫人还是多管管自家的儿媳妇和孙女吧,你儿媳妇还好端端的在家里待着呢,你跑这里来说什么亲?”
王老夫人一愣,她现在的儿媳妇确实还没有休弃,但她和王继宗算得好好的,只要这头和邵英娘说定,那头立马就会将张惠芸和小孙女赶出家门,
“你怎么知道我家的事情?”王老夫人忍不住问道。
邵瑜笑着看着她,说道:“我不仅知道你家现在几口人,我还知道陈家村的老鳏夫呢。”
“陈家村的老鳏夫”,这算是王老夫人的死穴,她此时面色苍白,再也顾不得邵英娘的事情,离开邵家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
“他爹,陈家村的老鳏夫是什么事?怎么这老太婆吓成这个样子了。”刘翠芬有些幸灾乐祸的吩咐道。
邵瑜对于老夫人的事情,自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当即将自己从文城那边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刘翠芬。
“当初我只是想着将她随便丢在哪个荒山野岭,让她自己走回去,好好吃点苦头,却没想到她运气这么差,居然还被人贩子给拐了。”邵瑜也不由得感慨,坏人的运气似乎格外得差。
而刘翠芬得知这事后,却是笑得前仰后合,说道:“这个老妖婆,从前总觉得我们家英娘跟买来的一样,可劲的欺负,没想到她自己才是真的被人买卖过的。”
邵瑜怕她再次被老夫人花言巧语欺骗,便说道:“老夫人从前磋磨我们的女儿,她现在还在磋磨这个儿媳妇,你也别指望这老太太会改好,她这样的人,估计一辈子就这样了。”
刘翠芬听了点点头,又说道:“也不知道谁家的姑娘这么倒霉,居然还嫁王继宗这个小王八犊子。”
邵瑜笑了笑,说道:“这母子俩,现在不仅对儿媳妇坏,听说对后头生的孙女也特别差,经常不给人饭吃,有事没事就打骂撒气,谁投身到他们家当孙女,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刘翠芬听了这话,心里一阵后怕,说道:“还好你当初非要带着三个孙女,不然估计现在没书读没饭吃。”
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怕一开始觉得三个孩子是外孙女,但是改了名又天天围着她叫奶奶,如今在刘翠芬心里,那就是亲孙女了。
邵瑜又道:“那样的人家,只要不是孙子,估计都是这待遇,那老太婆可不像你,你是新时代女性,从来不重男轻女的,都是一样疼。”
刘翠芬完全忘了自己曾埋怨过邵瑜没将工厂传给儿子的事情,此时抬头挺胸,十分自豪的说道:“那当然,我识字读书,还会洋文,怎么会跟她一样呢,我最喜欢孙女了。”
被邵瑜这么一洗脑,刘翠芬算是彻底打消了让女儿复婚的念头,只不过她依旧忧心女儿的婚事。
但一来邵英娘工作事多,没多少时间听刘翠芬念叨,二来刘翠芬自己也有工作,算是生活还有别的寄托,也不是时时都盯着邵英娘,因而她虽然着急,但却也没有到急的上房揭瓦的地步。
而王继宗原本在家里安心等着和邵英娘复婚,只是却等回来一个面色阴沉的老母亲。
老夫人一回了屋子就将自己关进去。
一直到第二天,王继宗才好不容易和亲妈说上话。
王老夫人对着儿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陈家村的事情,对于母子俩来说都是禁区,此时旧事重提,王继宗的面色也十分难看。
“邵家!”王继宗用力一拍桌子。
王老夫人哭了,说道:“我就觉得当初那事情不对劲,一定是邵瑜设的局,故意安排了人贩子拐我。”
王继宗心下原本只是猜测,此时也在亲娘的哭泣中便成了十分肯定。
“我昨天本来是要给你们俩说和的,但你不知道,他们老俩口,一人一句,将你贬得一文不值,还说你就连给那小娼妇提携都不配,我当朝就跟他们吵了起来,但他们是两个人,还差点打我,我只能跑回来了。”
王老夫人一番添油加醋,倒是将邵瑜两口子渲染成了两个十足的恶人。
而王继宗的火气也完全被挑了起来,他自商会之后心里就憋着一团火,如今算是彻底引爆,他只想着要尽快出人头地,好将邵家全都踩在底下。
“儿呀,如今得罪了他们,估计很快就会遭到报复,我们还是离开沪城吧。”王老夫人哭着说道。
王继宗却不甘心被自己的前妻踩在脚下,说道:“现在走,不就是认输了吗?我不走。”
“你不走,那又能怎么办呢?那小娼妇一家这么猖狂,不就是仗着在沪城有靠山吗?可怜我们家无依无靠……”王老夫人哭着说道。
王继宗一想到这事心里就堵得慌,说道:“她能找到靠山,我难道就不能了吗?迟早要将她踩在脚下。”
王继宗安慰完母亲后,回到自己的屋里,就看到妻子张惠芸抱着女儿在讲故事,看到这一幕,他顿时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
“有什么好讲的,一个女孩子,要跟她说那么多干什么?”王继宗说道。
张惠芸在文城时还不如何惧怕丈夫,但到了沪城她已经挨了好几顿打,此时听丈夫这么说,她忍不住摸了摸手上的淤青,将怀里两岁的女儿送到门外,轻声吩咐道:“你在院子里玩,听到什么都别进来。”
小姑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乖乖点头。
“老爷,这是谁惹您生气了,外面的人不懂事,您别太放在心上。”张惠芸说着,走上前两步,接过王继宗的外套。
只是她刚刚将外套挂好,却突然感到脑后一阵剧痛,一时间整个人天旋地转,直接扑到在地,连带着身前的挂衣架都被撞倒在地。
“看到你这张脸就晦气!”王继宗恶狠狠的说道。
张惠芸挨了几顿打,早就从一开始的不敢置信,变成如今的默默承受,她此时心下只庆幸女儿不在屋里。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主动将那撞倒的衣架扶了起来,只是她刚刚扶起来,身后的拳头却又将她打得一个踉跄。
“你是不是也想着要怎么离开我?”王继宗恶狠狠的问道。
张惠芸不知道他这是发的什么疯,她前几次还会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但她现在已经明白了,王继宗想打人是因为他再外面受了气,并不是因为妻子做错了什么。
“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已经开始打算着?要投奔哪个狗男人,是不是早就找好了下家?”王继宗拳头如雨一般落下。
张惠芸连连否认。
但王继宗却没有停下来,而是骂道:“你们女人都一样,都是下作的娼妇,你爹算计我,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连儿子都不肯给我生,这就算着要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