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景仪扶着彭原往医院外走去,沿途怎么都打不到出租车,丁景仪一咬牙切换了快车加优享,打车软件显示前面排队的还有一百多辆,两人就彻底傻掉了,只能一边开着打车软件一边在公交站碰运气。老天就像刻意要玩弄他们似的,两人都走了两站路了,路上一辆公交车都没出现,像是被绑架了一样。两人就这么在雪地里晃悠了一个多小时,在零下十多度的空气里冻成冰棍。
“活人不能让天冻死,”彭原开了点评软件,“那有个咖啡店,我们过去叫车吧,喝一个小时总归等到了,再等不到就学习耿直,找个网吧睡觉得了。”
丁景仪捂住嘴,发出含糊的声音:“耿直现在还睡网吧呢?”
彭原点点头:“耿直自称j大三和大神,睡个网吧是改善生活了。”
“好端端地做什么三和大神啊,去白马会所他不香吗,真是的。”
“你这个……人各有志吧,就是耿直常立志,昨天迦勒底月球人、今天scp调查员,明天电竞选手、后天三和大神,大后天又不知道是什么了。”
“行吧,只要别再嘻嘻哈哈我的痘就行。”
“别理他,人家都叫耿直了。”
两人跟着导航进了咖啡店,一下就暖了起来。店内只有卡座上坐了一个人,装潢是素净的北欧风格,店主却是个花臂汉子,见有客人进来,赶紧招呼起来。丁景仪给两人各点了一杯咖啡,店主看彭原一瘸一拐的,额外送了一份培根煎鸡蛋。赠品分量很足,立起来足有中杯饮料杯那么大。
“哦对,你伤了骨头,得补点营养,”丁景仪看着培根煎鸡蛋,“老板,来两片奶油烤吐司、一份农夫卷切两半。哦,还要甜品补充一下受伤的心灵,再加一份提拉米苏、两个巧克力天趣球。”
店主竖起大拇指:“老铁懂行。”
彭原要不是坐着,就差点跪下了:“兄弟,午饭的筷子不是半个小时之前放下的吗?”
丁景仪摆摆手: “午饭我点得少啊。何况,宁长小肚子不伤心,吃起来。”
“唉,我妈都没这么喂过我!”
丁景仪得意起来:“我妈可这么喂过我,我小时候可胖了……”
说话间,甜点已经摆上桌了,丁景仪捏起一个天趣球,送到彭原唇边:“瘦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瘦,肥可以同年同月同日肥!”
“肥!”
两人举起咖啡,干了一杯。
咖啡店主迷惑了:“这两个伙计进来之前也没喝酒啊?”
一杯下肚,彭原觉得膀胱在吼叫,为了避免上夹板之后再加上成人纸尿布并进入半身不遂谣言的危险,他扶着墙往厕所去了。路过卡座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白发外国人低着头在看茄子直播。想到预言,彭原脚下一崴,差点吓尿。
没料白发的外国人转过脸,盯着彭原一字一顿地问:“你瞅啥?”
外国人说中国话本来也没什么,谁学外语不是从骂人的话开始的?只是这一照面,彭原觉得自己已经尿了。这外国人一头白发乱而有范,很随意地扎了起来,有种八十年代明星的复古范;蓝眼睛却超凶,几乎炸出火来,他看起来快四十了,正是中年危机的时候,不该有这种目光;外国人身上穿的外套很宽松,上面的纹路有着赛博朋克般的高级哑光感,很难说是什么超新材质;内搭格外贴身、有如量身定做的科幻战斗服。
——这个人,如果不是在看茄子的视频,那就很像身负人命的特工。
“我……我瞅大哥的金链子,贵、稀罕。”
彭原捂住肚子,指了指外国人脖子上的项链。项链是金色的,估计在澡堂里能浮起来,上面挂了一枚银白色戒指。
外国人凶暴的蓝眼睛死死地盯着彭原。
“太,太稀罕了,我走了。”
屏幕里响起“我柜子动了,我不玩了”的语音,外国人这才转过脸去,哈哈哈狂笑起来,不再搭理彭原。
彭原进到卫生间,见四处无人,才舒了一口气:“有毒啊,碰上外国人找我练中文,什么吃瘪非酋运……”
咖啡小食过半,彭原又想起了灰仙的预言。思前想后,他怎么都觉得预言和艾洛温有关。就倒了一丝胡椒在面包片上,用牙签画出迷雾大陆的地图。
这个让他逃离又无法割舍的地方……
他打开平板上的艾洛温文献文件夹,按目录索引过去。
“如果说伦德是为了知道艾洛温离开地面之后、地球上发生的事情的话……那么他会从哪里入手呢?”
丁景仪望向窗外的雪花:“我找过了,没有找到。伦德是这样的,如果他不想你找到他,就会藏起来。不过,他也笨笨的,三个月没想到办法那就是没办法了。何况现在是冬天,他又没有魔力来源,肯定就冬眠了,更不可能有所行动。”
彭原扶额:“是哦,我看五哥现在还活蹦乱跳的,都忘记蛇会冬眠了。”
不过想想,五哥生在汉朝,伦德生在公元后,五哥本来就比伦德多一千年的道行,加上东北暖气充足,不冬眠也在情理之中。
“可爱的小蛇,”丁景仪用恶魔语言轻声唱了起来,“愿你在寒冷的森林里安眠。到了春天,你就会醒来。生命就像你,你就像生命,以头衔尾的循环。”
这首歌不在史料里,却在彭原作为时空神的记忆之中。就算在艾洛温,建筑施工也是看天吃饭的。他记得在边境之地洛塔时,冬季会暂停工事,让魔兽休息。
丁景仪哼唱的歌,则是魔法师们为伦德定制的摇篮曲,名为《蛇之安眠》。伦德虽然在时空神和哈尔隆妮亲王这里不受宠,却是边境魔法师的好朋友。伦德褪的皮是良好的书写材料,质地胜过羊皮纸;伦德是草食蛇,对动物友好,魔法师们时常把自己的宠物寄养在他身上,宠物们会啃他身上的魔法物料,回来都会变胖;伦德的粪便是超过牛羊粪便的燃料,燃烧起来又没有气味,是边境能源的补充。这样能提供书写、取暖、寄养服务、又能把经典著作倒背如流的巨蛇,边境魔法师没有不喜爱他的。
彭原想到这里,随口接了一句:“嗯,他虽然和耿直有一拼,却也是艾洛温的公路标尺啊。”
在遥远的过去,在他们身边,就连不完美的人,也曾经是国家的标准。
听到这歌和“森林”的意象,彭原突然整个人一激灵。他迅速打开时空神的手记,草草浏览一遍。
“我想伦德是去找支持艾洛温的盟友了,也就是时空神的朋友。伦德在冬天不能行动,但人类可以,一套羽绒服就解决了。”
“怎么说?”丁景仪搅着咖啡勺,“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你刚才唱到森林,森林是日耳曼民族的’根源’,是他们的乡愁、自我意识。我就想到了,时空神在离开艾洛温之后,前往了德国美因茨,在那里,他为汉莎同盟的商队谋求利益,主要是抵御针对商队的抢劫、和贵族谈判取消不合理的赋税。”
丁景仪点点头:“那时的时空神有武力,也是成熟的政治家。”
“但对于信仰独一神的德意志来说,艾洛温的时空神是一位异教神,和传统信仰不符,所以德意志人不能按神的待遇来侍奉他。他的身份虽然不够正统,但有足够的功绩。汉莎同盟和美因茨依然需要他的帮助。”
丁景仪喝了一口咖啡:“用神力不奉神位,这不就是低位高配吗?自古有之,德国也不缺老hr。”
彭原锁上平板:“时空神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准备离开。这时,美因茨有个姓克莱斯特的小家族派出了信使,他们希望时空神留下,并有办法给予时空神合理的待遇。”
“什么办法?”
“过程很曲折,但最后的办法是——做人。时空神作为人类留下了,他和克莱斯特家族合作、成为了朋友。美因茨的贸易得到了保护,时空神也度过了人生最后的时光。而且——”
彭原顺着丁景仪的目光,望向窗外的雪花:“他,也许是我,他把哈尔隆妮亲王的黄金棺材掩埋在美因茨,自己也选定了克莱斯特家族附近的墓地。这就是信任和结盟的证明。”
彭原有时觉得谈论时空神是在谈论另一个人、一段既定的历史,无论是他的作为还是功绩。但提到了魔法师奥林,那些爱意和托付,彭原又觉得时空神就是自己。
“那么问题来了,”丁景仪皱起眉头,“黄金棺材是怎么到千里之外的g市来的?一定是克莱斯特家族遭遇了变故,无法继续保管盟友的遗物了。你想想伊凡,在战场遗迹挖了多少东西,那些古董足够他留学读书。德国从一千年前到现在,打过多少大战?条顿堡森林战役、三十年战争,两次世界大战。不会留下什么的。”
“别慌别慌。条顿堡森林战役是在奥古斯都时代的战争,那时候艾洛温的统治者还是菲丽艾雅女皇。”
“管他呢,两次世界大战总有吧?战争之后,不会剩下多少东西。”
两人沉默着,望向窗外的雪花。
丁景仪突然问:“等一下,这段历史占多少篇幅?是否有简版?”
“九卷,一千两百页。”
丁景仪瞥了手机一眼,他们前面还有三辆车了:“伦德那个笨蛋,肯定考虑不到变故这一层。他要是没把书看完就去了德国,现在怕是冻死被做成标本了……”
彭原捏了捏丁景仪的手:“你不要太悲观,伦德他长得还是很可爱的,搞不好被富婆包养了,躺在有地暖的房子里看小马宝莉呢。”
丁景仪的表情扭曲了:“还在被富婆喷快乐火和富婆快乐钢丝球是吗?”
“谁知道呢,我又不是富婆。”
丁景仪捂着嘴,憋笑憋得很艰难。
手机“滴”了一声,终于有司机师傅接单了。
丁景仪松了口气:“我们准备下,师傅还有三公里远,还要等会才可以走。”
彭原满足地抱住饭盒:“回家啦。”
丁景仪从座位上迈出去,准备到收银台买单。这时咖啡店的门铃响了,迈进来一位身穿貂皮大衣的女士,彭原一眼就从女士手上的饰品认出了她——正是昨晚问丁景仪要微信号的富婆。
富婆看了看丁景仪,又看看彭原,气定神闲地竟然没说什么。彭原觉得有点尴尬,但只是有点尴尬,看破不说破就是最好的境界了。丁景仪这时也装了瞎,直接打开二维码说了句:“老板结账。”
富婆转过眼睛看雪去了。
彭原低下头拍拍胸口,就在他以为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白发外国人突然出现在收银台,拍了拍丁景仪的肩:
“奥林·瓦伦廷?”
丁景仪转过脸,痴呆地“啊?”了一声。
“下地狱去。”
白发外国人迅速拔出□□,顶着丁景仪的下巴连开三枪。震耳欲聋的枪声真切,让人完全想不到开枪的人还看茄子的鬼畜视频。三枪过后,彭原已经看不清那张他熟悉的俊脸了。鼻腔里充斥着鲜血和骨髓的气味,混杂着香草咖啡残留的甜香,耳边穿过刺耳的尖叫和家具翻倒的声音,彭原的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
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