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晤一下子就噤声了,整个世界仿佛沉静了下来。
枕着长孙曌健壮有力的手臂,头顶一片灿烂星河,鼻端萦绕着柔软绿草的清香,偶尔有几阵山风吹过,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
卿如晤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漫漫一生中有人看见的是尘埃,而有人看见的却是星辰,原来星辰一直都在,只是有的人没有那么幸运,遇不到那个愿意为她拂开云翳的人。
“宸华,我好高兴!我从来不觉得人生可以这般快意!”
“傻丫头,人生苦短,我希望你一生都可以快意逍遥,不留遗憾。”
真正让人从心底觉得感动的,未必是那些山盟海誓轰轰烈烈的时刻,恰恰是那些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细小的不能再细小的瞬间。
卿如晤没有回答,伸手捂住了嘴巴,眼睛弯成月牙,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
长孙曌侧过头,看到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连忙温声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卿如晤立即用袖子挡住脸:“我高兴!我真的好高兴!长孙曌,我卿如晤何其幸运才遇见了你!何其幸运才走到了你的身旁!又何其幸运才得到了你的心!”
长孙曌伸手擦去了她眼角的泪水:“我从来不信神不信命,但自从遇见你后,我很感谢上天,把你送到了我的身边。”
卿如晤推开他的手:“这么肉麻的话,你怎么张口就能说出来?”
因为有青枫收集的《情话宝典》,这个小秘密,长孙曌当然不能叫她知道。
长孙曌笑道:“什么肉麻?这是我发自肺腑的心声。”
说着,长孙曌忽然转移了话题:“我母亲说过,喜欢就像一阵风,它捉摸不定东飘西荡,但是爱却是细水长流,它循规蹈矩地流淌在河道上,只要一睁眼,就可以一目了然。”
卿如晤想起挂在邈尘轩内室里的那副画像,忽然有些嘘唏:“宸华,你母亲真是个奇女子,你一定很爱她吧?”
长孙曌眉宇间染上一抹凄色:“她不是什么奇女子,她只是个为情所困的傻女人罢了!父皇登基前将聘书送去了王家,母亲伤心欲绝,不愿意做父皇佳丽三千中的其中一个,一怒之下饮了王氏送来的毒药,连我也不管了!”
卿如晤摇摇头:“你身在局中,自然看不清,你想想,如果你母亲没有喝下那碗毒药,她便只是一个普通的帝妃,而你也只会是一个普通的皇子,你会因母亲是异族而受尽冷眼,更会因庶出的身份而低人一等,于皇子朝臣中抬不起头来,也许你的母亲正是因为深知这一点,所以毅然决然从容赴死,用生命给你换来荣耀和体面,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为了你的一生做尽打算。”
“我知道!”长孙曌将卿如晤搂进怀里,把下巴搁在她的颈窝,声音有些哽咽,“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才会痛,我宁愿不要这太子之位,我只想她活着,和我一起活着!”
长孙曌紧紧地抱着她,几乎哀求一般道:“如晤,你答应我,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的活着,如果你也走了的话,我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卿如晤默不作声,轻轻搂住了长孙曌的头。
“咕噜”,一声不合时宜的叫声打破了这温馨的时刻,卿如晤连忙窘迫地捂住脸。
“你没吃饭?”长孙曌抬起头,眼神已恢复清明,他身后是浩淼星河,而那漫天的星光,似乎都落进了他的眼里。
卿如晤轻轻地“嗯”了一声,嗫嚅道:“刚要吃,却被你拉了出来。”
“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长孙曌失笑,起身将卿如晤拉了起来,牵着她的手向方才他们来的那条小道走去。
她的小手被包在他的掌心,卿如晤抬起头,看着这一身玄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男人,山风吹过的时候,他的背影坚毅而傲岸,如山一般岿然,周身不经意释放出不怒而威的王者风范,令人望而生畏。
卿如晤想,他在她面前的时候,一定是刻意克制了的,否则只是他那清凉淡漠的语气,便可让人骇得顿了声息。
卿如晤可不知道,爱可以让不温柔的人变得温柔,恰恰长孙曌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
“宸华,我们要去哪里?”
长孙曌神秘一笑:“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长孙曌小心地牵着她,带她一起在小路上走着,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拐进了一片疏落的松林。
又走了约莫百步之远,眼前霍然开朗,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泓清澈的溪流,溪水被一块巨石挡住,汇成一汪浅浅的潭,清亮的月色照下来,水面粼粼的波纹和水下长着青苔的石头都清晰可见。
卿如晤脑海中顿时浮现起“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这两句诗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
长孙曌脱下披风铺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之上让卿如晤坐下,又找来一些枯树枝生了火,然后将鞋袜脱了丢在一旁,挽起裤脚涉水走到小潭里,很快就摸出了两尾肥美的鱼。
他从腰间掏出一把精巧的小刀,将鱼腹割开,掏出里面的内脏之后,用树枝将鱼起,然后再将树枝插进火堆旁松软的土里。
卿如晤含着笑意看着他熟稔地做完这一切,终于忍不住问道:“宸华,你怎会这些?”
长孙曌拍了拍手,坐在青石之上,笑着道:“当时我在南疆从军的时候,经常会有战事,虽然我是太子,但军中的伙食实在糙得很,那面饼咬在嘴里,就像啃石头一样,吞下去都觉得咯嗓子。”
“阿元自小在军中长大,对营地附近的一切都无比熟悉,她知道后山有一条小河,便常常带去我摸鱼吃,你不知道,连续嚼了十几日面饼之后,那烤鱼简直好吃得让人想咬掉舌头……”
卿如晤静静地听着长孙曌眉飞色舞地讲起以前军中的生活,心里泛着些许酸意,堂堂太子之尊,却在八岁的年纪便被赶到边疆,而那些有母亲庇佑的皇子,却在宫中享尽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然而,这个阿元是谁?
等长孙曌说完,卿如晤突兀问了一句:“阿元是谁?”
长孙曌在卿如晤面前没有防备,刚好又说到了兴头上,便不假思索地答道:“阿元是镇南王之女,明元郡主,镇南王自大秦开国以来便镇守边疆,阿元从小在军中长大,靠一身军功坐上了正三品副将,比我还年幼几岁……”
明元郡主?
卿如晤终于想起她是谁了,前世太子府摇摇欲坠风雨飘摇的时候,麾下旧部接连遭受重创,与长孙曌平日交好的文臣武将缩足不前,无人敢站出来为长孙曌辩驳一句,只有这明元郡主千里迢迢从南疆赶来,在朝堂之上舌战群臣,为太子府说上一席公道话。
但她却因此得罪了成祖,成祖一怒之下撸了她的虎符,将镇南王府五万边军收回手中,明元郡主锒铛入狱。
紧接着便是太子府的覆灭,明元郡主结果如何,她也不得而知了。
长孙曌一边往火堆里添柴火,一边自顾自地说着,忽然抬起头看到卿如晤的脸色时,笑意登时凝在了嘴角。
完了!
长孙曌的心里只有这个念头,他有些不敢去看卿如晤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