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曌有一半的北胡血统,这样的出身,在他们眼里根本就是变数,尽管他为这个国家鞠躬尽瘁,兢兢业业地履行他储君的职责,但因为身上流有北胡的血,他注定得不到百分信任。
卿如晤缓缓跪了下来,声音变得有些喑哑:“父皇,儿臣不止一次听到有人议论,说我们家殿下身上流血胡蛮子的血,不配做这大秦的储君,祖宗打下来的基业,最后只怕会便宜了北胡蛮子!这话实在诛心,殿下虽然有一半的异族系统,但殿下姓长孙,他的父亲是大秦的九五之尊,怎么能因为他的出身,就抹杀了他对大秦的忠诚!父皇,北胡人的审美虽然与大秦不同,但还不至于到眼瞎的地步,二妹相貌平平,昔日二皇子不惜冒着得罪父皇的风险也要退婚,北胡人又不是瞎了眼,不至于见了两次面就被二妹的‘美貌’征服!”
成祖放下奏折,身子往后一靠,目光沉沉地盯着卿如晤:“朕只说了一句,你便有这么多话要说,看来是朕的不是了。”
卿如晤把头伏得更低:“父皇,儿臣并非是为殿下辩解,儿臣只是怕北胡人故布疑阵蒙蔽圣听。”
成祖道:“你想说什么?”
她想说北胡使臣用的是离间计,但这事不能由她的嘴巴说出来,需要成祖自己去发掘。
卿如晤道:“儿臣不敢妄议朝政,方才僭越了,还请父皇责罚。”
半响沉默,成祖撑着椅子的扶手,缓缓起身走到卿如晤身边,负手从殿门看出去,西方的天际,仅余下一线天光。
“太子妃,你有铮铮傲骨,就像后花园的紫竹一样,刚强不折,今日,你为何在朕的面前伏低姿态?可是因为不占理,心虚得让你理不直气不壮,连腰板都没办法挺直?”
卿如晤道:“父皇,儿臣昔日倚仗的,不过是太子殿下全心全意的爱护,儿臣才能有恃无恐。但现在,儿臣身怀六甲,殿下远赴北方赈灾,儿臣没了倚仗,自然不敢在父皇面前放肆。”
卿如晤这是告诉成祖,她如今只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弱女子。
“哈哈……”成祖冷冷地笑了两声,那笑声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太子妃,朕荣登大宝之前,可是一个市井之徒,朕不会去经营仁君圣主的美名,没有什么事,是朕做不出来的。”
成祖这是警告卿如晤,要是他们夫妇有任何不臣之心,他不怕担上欺负孕妇的恶名。
卿如晤索性沉默,静静地跪着,一句话也不说。
上了年岁的男人,脾气暴躁喜怒无常也是常有的事,既然说什么都没用,那何必说。
成祖知道卿如晤是块硬骨头,但越是硬骨头,他越是想敲打一下,不过矛盾的是,他心里明知道卿如晤油盐不进,却又想看到卿如晤在他权威之下诚惶诚恐心惊胆战的样子。
卿如晤的沉默,让他徒生怒意。
“太子妃,为何不说话?!”
卿如晤收起嘴角不经意挂起的冷笑,道:“父皇,儿臣无话可说。”
成祖深吸一口气,猛甩袖子,沉声道:“下去吧!朕不想看见你!”
卿如晤面无表情地缓缓起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刚走到门口,便听到猛踢凳子的声响,卿如晤恍若未闻,领着竹露径直离去。
喜乐公公擦了擦额头,慌忙走进内室。
“小姐,”走在回宸绥宫的路上,竹露压低声音,道,“陛下没有为难您吧?”
卿如晤道:“放心,无事。”
竹露正想说什么,斜刺里冲出来一个人影,猛地就跪到了卿如晤跟前,苦苦哀求道:“太子妃娘娘,求您救救奴婢!”
卿如晤扫了她一眼,立刻道:“点了她的穴道提到我宫里,再让如意去把管事嬷嬷叫过来。”
这正是淑妃的近身雪鸢,御花园的那一幕,卿如晤早就知道了,现下雪鸢半道拦住她,这哪里是一个做过娘娘近身的婢女会做出来的事情,要是她看不出里头有猫腻,当真白活了!
卿如晤端坐于正殿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被点了穴道的雪鸢,唇角噙着淡笑。
不多时,如意领着宫里管事嬷嬷进来。大秦宫中,一应内侍都由成祖身边的喜乐公公管理,而宫女皆由沈嬷嬷管理。
这个沈嬷嬷约莫四十出头,看起来精明能干,慈善的面庞之上,一双眼睛璀璨隼利。
“奴婢给太子妃娘娘请安。”沈嬷嬷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
卿如晤微微一笑:“沈嬷嬷,这个宫女好生大胆,上午的时候因为得罪了淑妃娘娘而被淑妃娘娘赶走,方才她竟求到本宫面前来,让本宫给她安排一个出路。虽然本宫初次接手宫务,但被主子赶走的宫女,日后安排皆由嬷嬷您做主这事,本宫还是清楚的,所以本宫先把人给扣了下来,顺便劳烦您走这一趟,嬷嬷您瞧着应当怎么处理才好?”
沈嬷嬷走到雪鸢身边,毫不犹豫地甩了她一巴掌,怒斥道:“呸!不安分的小蹄子!在淑妃娘娘身边待了几年,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竟敢越过本司来找太子妃,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卿如晤开口道:“嬷嬷,要打要杀,本宫不会干涉,但这里是宸绥宫。”
沈嬷嬷连忙请罪:“太子妃娘娘见谅,是奴婢思虑不周。”
请罪十分干脆,却绝口不提如何处置,不愧是宫中的老人精,必定是看出雪鸢的事另有隐情,所以打着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的主意。
既然存了这种心思,那就别怪她不给面子,卿如晤冷冷开口:“素闻沈嬷嬷刚正不阿、雷厉风行,却不知竟是这般管理底下的人,怪不得小小一个宫女,都敢在甬道中拦截本宫的去路,若非竹露跟随在本宫身边,恐怕这小妮子要撞上本宫。本宫也没那么金贵,但本宫腹中怀有殿下的骨肉,要是人人都有冲撞本宫的胆子,本宫真的惶恐啊……”
沈嬷嬷面色一变,砰地跪了下来:“一切都是奴婢管教不严,恳请太子妃娘娘责罚!”
看来是铁了心要维护雪鸢了,卿如晤轻轻一笑:“本宫是个公正且仁慈的人,此事都是雪鸢这个死丫头犯的事,与嬷嬷半点关系都没有。嬷嬷别误会了本宫的意思,本宫叫你来不是为了兴师问罪,而是让嬷嬷行使职权。嬷嬷也知道,本宫和淑妃娘娘有些误会,事关原淑妃娘娘的近身婢女,本宫不得不谨慎一些。”
卿如晤看向雪鸢,道:“雪鸢罪不至死,其实本宫按宫规打一顿再交给沈嬷嬷也未尝不可,或者直接扭送给嬷嬷,让嬷嬷处理也行,但本宫生怕这个丫头想不通,突然间就寻死了,要是那样的话,本宫就算浑身长嘴,也洗脱不了逼死宫女的嫌疑。本宫刚刚接手宫务,这种事情本宫断然不容许它发生,所以还请嬷嬷为本宫分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