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德帝命魏听将人扶起来,等庄良玉站好才说道:“朕觉得还不够。”
“川岭遭灾,燕南军及监军钦差得金千两,赏绫罗绸缎无数。庄爱卿想要什么?”
庄良玉说话的速度很慢,她努力让自己的思维清晰,“庄良玉有这些足矣,但各地百姓仍一无所有。”
这句话放在别人身上兴许是装,但放在庄良玉身上,却理所应当。
顺德帝朗声大笑,“既然如此,朕便重重赏你!”
“南海珊瑚树,东海福禄珠,万寿玉如意……叶尚书,给庄爱卿加封赏,与亲王同格!”
四个多月的时间里,庄良玉的名声传遍大江南北。
无人不知顺德帝年间出了位女豪杰,博闻强识,学识渊博,胆魄惊人,连男子都难与其较量。
这位女豪杰是第一个以臣女之身被加封县主的女子,是第一个著书立作万人追捧的女子,也是第一个在朝为官,与天灾而斗的女子。
庄良玉被坊间传闻一层又一层的神话,几乎要成为一个传奇。
在顺德帝的重重有赏下,庄良玉俨然成为了一个靶子。
封赏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久到庄良玉浑身冰冷,四肢几乎都要没有知觉。
终于,封赏结束,人群散开。
清冷的风吹过,庄良玉总算觉得头脑清醒了些。
她努力睁眼,看到萧钦竹向她走来,想要走过去扶着他的手臂借些力量,却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在倒下去的那一刻,庄良玉看到萧钦竹眼里的关切,她抬手想告诉他自己没事,可黑暗来袭,什么都来不及。
***
庄良玉是在一阵奇怪的香味中醒来的。
这味道不难闻,却显得怪异,有种让人禁不住汗毛战栗的感觉。
嗓子里仍是火烧火燎的感觉,痛得连个声音都发不出来。
庄良玉想喝水,费力地睁开眼,却发现头顶并不是自己熟悉的装饰。
更为奢华,也——更为压抑。
“你醒了?”柔软而清脆的声音传来,庄良玉转头看到一双漂亮的手掀开帘子。
是武宁公主。
庄良玉一头雾水。
武宁公主,怎会在此处?
她现在在哪里?萧钦竹又去了哪里?
武宁公主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笑着递来一杯温水,说道:“先喝口水吧,等下我会跟你说明情况的。”
庄良玉此时仍趴在床上,只能凑过去,就着武宁公主的手勉强喝一点。
但身子压得发麻,胸口也阵阵憋闷。
庄良玉总算清醒了些,嗓子里被灼烧的痛苦有所缓解,哑声问道:“武宁公主,此是何处?”
“雍和宫中绣鸾阁。”
“宫里?”庄良玉一急,就要起身,结果扯动伤口,又跌在床上。
“我怎么会在宫里?”
武宁公主坐在床边,将床帘卷起,开始招呼下人服侍,又命人去传太医。
等一切都吩咐好了,才说道:“你受了伤,直接晕倒在太仪殿前,父皇怜你伤重,便许你在宫中养伤。等康复之后便可以回去。”
“萧钦竹……在哪里?”
武宁公主很有耐心地解释:“萧将军入夜后不便在宫中久留,所以已经回去了。嘉禾姐姐不用担心,明日辰时后,萧将军便可进宫。这几日白天,都是萧将军在照顾嘉禾姐姐。”
庄良玉心中这才稍微放松一些,她闷声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这是第四日。”武宁公主说道,“前几日不仅受伤严重,而且高烧不退,宫里的太医都急得不行。”
说到这里武宁公主的声音有些哽咽,“嘉禾姐姐好生厉害,竟然能一声不吭地扛下这样重的伤。”
比起武宁公主的欣喜,庄良玉却实实在在叹息一声。
她起初瞒伤不报就是为了让贼人以为自己的计谋没有得逞,但现在——
她还不如一开始就如实禀报自己遭了暗杀,这样还能省点事,不用在太仪殿站那一个多时辰。
武宁公主继续说道:“父皇得知嘉禾姐姐是遭了暗杀,当即大怒,要求彻查此事,现在西都城里,怕是要人心惶惶了。”
庄良玉侧头,透过绣鸾阁的窗子看到外面的夜空。
雨已经停了,但乌云还没有散开。
空气中仍厚重而湿沉。
还有更大的雨……
第73章 探望
从凌晨开始, 暴雨突降。
在隆隆雨声中,隐隐感受到夏天将近的脚步。
庄良玉在厚重的水汽里醒来,湿重的空气让身上也变得黏腻, 她现在还不能独立起身行动,躺在床上像是一条死鱼。
听着外面大雨滂沱, 庄良玉心中诡异的安静下来。
哗哗的雨声和轰隆的雷声像是带走了心里所有让她感到烦躁的事物。
庄良玉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屋里此时燃了一盏昏暗的烛火,朦朦胧胧地映着外面的影子。
从离开西都城后便没有停下来的大脑终于在此时可以休息片刻。
庄良玉脑袋里此时空空如也, 看着外面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又或者她什么都不愿想。
于是听着雨声,又沉沉睡去。
清晨醒来的时候,外面雨声还在继续, 庄良玉想扯过被子蒙头继续睡觉,却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被人攥住了。
她顺着抬头, 看到靠着床柱小憩的萧钦竹。
萧钦竹的发尖还湿着, 衣襟上也有湿漉漉的水汽,他攥着自己的手, 眉头紧蹙,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应当也是刚来的。
庄良玉不动了,费力撑起身子往前上了一点, 将自己的脸枕在二人相握的手上, 继续看着外面的雨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萧钦竹醒了。
刚想动作,便发出“嘶”的一声。
原来是庄良玉将人的胳膊都睡麻了, 萧钦竹垂着半边肩膀,俯身凑到她近前, 温热的气息混着萧钦竹身上的冷香扑面而来。
庄良玉眨眼, 不避不闪, 黑白分明的眼里映着萧钦竹的身影。
萧钦竹凑近,轻轻吻在庄良玉额前。
声音有些暗哑:“身上感觉如何?”
“好了许多。”
萧钦竹也不敢碰她,只好不停握着她的手。
她后背的伤起初并不算严重,缝合之后勉强能撑着行动。但在太仪殿上动作剧烈,伤口二次撕裂,于是就将她搞成了这副行动不能的模样。
“雨天潮湿,要勤换药。”萧钦竹说道,“我今日跟圣上请旨,看看能不能将春桃她们带进来照顾你。”
庄良玉从不亏待自己,思忖片刻说道:“要不,将春桃换成夏荷吧。”
见庄良玉有精神说笑,萧钦竹心里放松不少,温和地笑道:“你想吃什么?夏荷即便进宫也不方便给你做东西,倒不如我给你带进来。”
庄良玉费力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后背,哀叹一声:“我现在这幅样子,想吃什么都不方便。”
萧钦竹眼中沉了一瞬,森冷的寒意闪过,“这件事必然要查个水落石出,无论赵衍恪怎么阻拦,绝不能放过再三对你下手的人。”
想要庄良玉小命的人有很多,一同去陵南道的官员里有人瞧她不顺,五斗山中附属扎穆寨的其他部落,如今不满扎穆寨出山后风头正盛的情形,也对庄良玉充满敌意。
更别提京中,回到这些世家子弟的地盘上,庄良玉就像是落进狼窝的羊羔。
若非现在是在雍和宫城里,她怕是还要再遭几波暗杀。
在宫中说话不便,庄良玉便也少言寡语,偶尔说些话也都与外界无关,都是些寻常话题。
庄良玉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问萧钦竹:“你能不能回头给我带些话本子进宫?”
萧钦竹点头。
虽然在绣鸾阁里,庄良玉也称得上是座上宾,被人锦衣玉食地照顾着,但总归不自在。
庄良玉在这深宫里,除了武宁公主外便没了认识的人,已经出宫建府的皇子不可能来,年岁尚小的八皇子也不便随意进后宫。
所以庄良玉便只能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想着萧钦竹什么时候会来。
萧夫人也来过一次,带着萧吟松过来探望她。
一见面,萧夫人的眼泪便往下落,哭得庄良玉不知如何是好。
萧夫人一边红着眼眶,一边怒骂萧钦竹不争气,说他连自己的媳妇都护不好。
庄良玉尴尬地挠挠脸颊,不好意思说是自己一时任性,过于逞强,才导致自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萧吟松也难得老老实实地,趴在床边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认真说道:“嫂嫂你放心,要是我哥敢因为你瘫了就另娶,我第一个不让二房进萧家的门。”
然后萧吟松就被萧夫人扯走了。
庄良玉,“……”
萧吟松这小孩儿,真真是一点语言的艺术都没掌握。
萧夫人又叮嘱几句,这才恋恋不舍地带着意犹未尽的萧吟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