淙淙淙………,悠扬的琴声如长江大河一般响个不绝,只是这本该是一曲欢快的曲调,此时却隐隐带着一股杀伐之气。
崩!
随着一声裂帛也似的杂音,琴声戛然而止。
呆呆的看着面前的断弦,太子武逸面上神色变幻不定,阵阵的焦躁自心中不停涌上。
这种感觉他很不喜欢。
轻轻一推琴案,他站起身来,走到东边的窗前,伸手将半开的窗户全部推开,一阵清风扑入,他不由的长长的吁出口气。
两眼出神的望着外面略显昏暗的天空,他此时的心情便也一如那天空般阴霾。
自从父皇安排了礼部侍郎原礼去了蜀中,他的心情便渐渐烦躁起来,总感觉有什么事儿要发生。
作为一个当了近十年的储君,武逸可以说时时刻刻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既怕失了圣心被废,又要提防着下面的兄弟陷害。
所以,他几乎是近乎苛刻的要求自己的一言一行,绝不肯在人前露出半分破绽。
所幸的是,他的努力没有白费。朝中大臣们虽觉自己似乎有些懦弱,但单以这点来说,却远不足以成为废储的理由。
更何况,当朝首相顾彦之还是坚定的站在他这一边。顾彦之在朝中经营多年,其下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势力极大。只要他在一日,旁人就别想轻易的对付他。
只是,这些年来,顾彦之年岁渐大,朝中已渐渐有声音发出,要副相李普上位。
李普其人一向低调的很,本来大周官制,尚书左右丞共担国事,既相互扶助,又是相互牵扯,以求达到一种平衡。
但是李普在登上左丞之位后,却并未有过丝毫的争权夺利之举。仍然似以前一样,事事都以顾彦之马首是瞻。
朝中大臣久而久之,便传出了相父相子的说法。意思便是讥讽李普毫无主见,这个尚书左丞有跟没有都一样。
可以说,这些年来,包括武逸在内,大家几乎都自动将李普这个人忽视不见。
可是奇怪的是,崇圣帝明明也知道这种情况,却依然毫无作为,颇有放任自流的意思。
朝臣们私下里议论起来,最终也是以,这是皇上顾念昔日情分,厚待从龙之臣结论。
可就是这个默默无闻,几乎被人遗忘的李普,如果一旦真的顾彦之告老,那么顺接首相之位的,则必然是他。
如果此人一旦上位,自己多年经营便又要多费一番手脚。毕竟,这个世道人心逐利,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放在朝堂的大臣们之间,也是一个样。
顾彦之下去了,用不了多久,那班门生便会迅速向新的上位者靠拢。趋利避凶,各为前程,这便是最真实,也是最残酷的生存法则。
武逸又叹了口气,收回远望的眼神,将手伸出窗外,感受着刚刚飘落的毛毛细雨的凉意,心思却又回到蜀中这方面来。
此次原礼赴蜀,究竟是圣意独裁呢,还是有人在发力呢?
想起那日在朝堂上,与燕王的短暂交锋,武逸眼睛不由眯了眯,一抹极阴寒的光芒一闪而逝。
蜀中绝不能出乱子!他抿了抿嘴唇,手掌不由自主的攥了起来。
当日江南也好,冀州也罢,越乱他越是开心。只因若是一直太平无事的,他这个太平太子,又怎么跟领兵独挡北疆的燕王的功绩相比?
一旦任由这种差距拉大,怕是终有一日,那不敢言之事便要成为现实了。
可是,蜀中却不能乱。
因为那是他最要害的根本之地。
这些年来,人人都以为那是蜀王的领地,蜀王又是燕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蜀中便也等同于是燕王的。
但他却偏偏剑走偏锋,硬生生在敌人腹地中建立起自己的根基。为此,他不知花费了多少心力物力。可以说,几乎所有的财产都投入到了那边,这才有了今日这般景象。
“岳陵……..岳陵……….”
他不由的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神色复杂,犹豫不决。
身后忽然传来门声响动,他悚然一惊,霍然转身看去。却见一个黄衣女子袅袅走了进来。
待到走近,袅袅敛衽一礼,轻声道:“殿下,臣妾听闻殿下近日食欲不振,特地让下人煮了些栗子羹来。这东西最是养人,近来天气又湿寒,喝些羹汤也好去去寒意。”
武逸面上神色渐渐缓和下来,目光在她身上一转,这才淡淡的道:“宋娣有心了,便让人呈上来吧,且让在那儿,孤待会儿自会食用。”
原来这女子正是当今太子妃宋娣。
此刻闻听武逸之言,眼中不由闪过一抹失望,但却借着低头的功夫,极好的掩饰过去。
轻轻点头应了,微一迟疑,才试探着道:“方才…….方才,臣妾听闻有琴声,可是殿下在cao琴?”
武逸抬眼看了她一眼,自顾转身走到案子前,伸手在断了弦的残琴上一拨,发出一串儿的脆音,这才淡然道:“正是。不过实在扫兴,这琴弦许是久了,竟而半途而断,终是未能尽兴一曲。”
宋娣默默点点头,想了想,终是鼓起勇气,抬头道:“臣妾闻听殿下方才琴音中,似是隐有燥气,此当是殿下心中不静,故而如此。臣妾妄言,殿下何不放下一些东西,那样的话,琴音固然便顺了,殿下也能开心多………”
说到这儿,武逸却忽然一抬手阻住了她,转身又走到文案前,取过桌上一本书翻开来,淡然道:“太子妃给孤熬粥必然是辛苦了,这便回去歇息吧。”
宋娣神色一黯,贝齿咬了咬樱唇,终是心中暗叹一声,这才点点头应是,敛衽一礼,告退出去。
武逸坐在桌案后,眼光越过书本,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显得是那么的孤寂落寞,也是微不可闻的发出一声叹息。
妇道人家,终是不可令其多闻政事。此,不但日后不可,从现在起便要牢牢的让她们明白。
太子妃的一番心思,他自然是懂的,但懂归懂,事到临头,却哪里由得他那般轻易放下。
“放下……嘿,若真放下,怕是孤不过三月,便要变成一具尸体了……”
他放下手中的书,脸上显出落寞之色,喃喃的低语道。但是,随即却眼中寒芒一闪,脸上又复恢复坚毅,瞳子猛的缩了缩,低声自语道:“二弟,难道真是你在搞鬼吗?你以为如此做,便能搅得动我的根基吗?且走着看,走着看……..”
他枯坐座中,半响,忽然抬头向外喝道:“来人!即刻去请顾相来见孤,就说孤有大事相商。”
门外侍卫高声应着,随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不多时,门外脚步声再起,帘茏一打,顾彦之大步走了进来。身上的锦缎紫袍,上半身已是半湿。
“臣参见殿下。”
顾彦之并不理会身上湿气,眼见武逸端坐在案后,当即躬身施礼。
武逸脸上露出痛惜之色,连忙起身,几步抢了过来扶住,埋怨道:“太傅,孤说了多少遍了,莫要再如此多礼。还有,你身边的人是怎么伺候的,竟让你淋了雨,当真该杀!”
顾彦之面上闪过一丝温和,随即却又一板,沉声道:“君是君,臣是臣,礼岂可废?老臣虽年迈,但身体康健,殿下无须担心。不知殿下如此着急唤臣来见,究竟有何要事?”
武逸点点头,扶着他将他让到椅子上坐了,这才负手在屋中转了两圈,沉声道:“孤欲问太傅,岳陵此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