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内一处街边酒肆,一身便装的吕不韦坐在窗前的位子上看着街道。这里不是咸阳城的繁华所在,因此街道狭窄脏乱,街面上来来往往的全是贩夫走卒,像吕不韦这样衣衫华丽的没几个。
离酒肆不远是大秦少俯永巷令治下的一处隐官,吕不韦等的就是这隐官中的一位小吏。
狭窄的巷口出现了一位年纪二十以上三十以下的男子,他那一身官服虽然很旧但洗的很是干净。此人站在巷口四处张望,吕不韦扬起手喊到:“阿立,这里。”
那人顺着声音看到了吕不韦之后笑了笑快步走了过来。此人名叫赵立,说起来也是个有背景的人。
赵是赵国王族的姓氏,赵立的父系是赵国王室的疏族。战国时代,天下合纵连横,各国间结盟换约,相互间以王室公子作为人质。这些作为人质的公子,多是国君众多子女中不受宠爱的疏远者,被打发出质后往往长期滞留异国他乡,不少人贫穷潦倒终生至死不得归还。
赵立祖上就是由赵国到秦国作质子的这一类公子,在赵国无宠在秦国无援,不得意而滞留于秦。后来在秦国娶妻生子,子孙后代流落于咸阳市井当中成为秦人与普通庶民无异,赵立就是这样的赵国质子的后代,如今他在隐官中做一个掌管文法的小吏。这样的小吏属于不入流的,俸禄连自己都养不活就更别说养活一家人了,于是赵立靠着替别人代书或者给双方牵线搭桥赚取佣金养家。吕不韦购置自己的府邸时认识了赵立,他感觉这赵立就和当年的寄人篱下的异人何其相似,于是一来二去吕不韦和赵立成了好友。
吕不韦命人端上酒菜,还没等端起酒杯的吕不韦说话,酒肆老板就把一个篮子放在二人席边。
酒肆老板是个老秦人说话粗声大气乍一听起来就跟打架一样。
“赵立,这是吕先生给你家婆姨和娃准备的吃食,放这里了,走时想着带上。里面有半个羊头是我给你的。不谢,你们吃喝!”
说完,这老板转身腾腾腾的走了。吕不韦尴尬的一笑说:“赵兄莫怪,其实我是让老板送到你家去的。”
赵立哈哈一笑说:“秦人脾性,生蹭冷倔。不知委曲婉转,不懂变通,向来如此,吕兄初到咸阳时间久了也就不以为意了。”
赵立说完笑着招呼一个路过的熟人,将篮子给了那人并托他送自己家中。吕不韦摸出几个钱送到那人面前,不料那人拧眉瞪目哼了一声,接过赵立送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随后拎着篮子吼着小曲儿走了。
赵立看着满脸诧异的吕不韦说:“吕兄,在大秦民间此等小事是用不着给钱酬劳的,也用不着说谢。比如你我正要喝酒,只需给他一杯酒就成,这样一是显得亲切,二是他会觉得你很看重他就会更加尽心的为你办事。”
吕不韦赞叹道:“都说大秦律法严苛,百姓活命艰难,可这样看来这里却和传闻并不一样,不韦觉得这似乎是周礼。”
赵立呵呵一笑说:“秦人不论什么礼,只要觉得有用的就会拿来用,颇有海乃百川的气度。”
二人推杯换盏喝了起来,酒过三巡之后吕不韦从怀中掏出一封文书官牍放在赵立面前。赵立楞了一下问到:“吕兄这是何意?”
吕不韦:“你不想回故国吗?”
赵立低下了头,他用袖子沾沾双眼随后抬起头来满怀凄凉的说:“哪里还有故国,我家祖上是被抛弃之人,如今我已经成了秦人,邯郸已无亲人了。”
吕不韦:“回去看看吧,我已经禀告过太子,太子的手谕明天就能到永巷令的案头。这是你的告身文牍,明天你就带着家眷启程去邯郸。到了邯郸拿着这块玉牌去邯郸学步巷找一个叫吕牵的人,见面之后那座府邸就是你的。然后你们如此这般。”
吕不韦靠近赵立耳边耳语半晌,直到赵立点头表示全都记住了之后,吕不韦这才放心。
“赵兄,今天这一聚是为赵兄一家践行。等到赵姬母子和赵兄一家平安归来时,吕不韦定竭尽全力保举赵兄到太子宫中为官。此言即为誓言,若有违背人神共弃之!”
两只酒杯撞到一起,两个人算是定力了盟约。
弯曲狭窄的小巷深处,一圈只到人腰部的土墙圈起了三间小草房,这就是赵立的家。赵立拎着食盒推开柴扉走进院子,一个正在院内玩泥巴的两岁上下的小男孩闻声抬起头来,小男孩一见赵立立即伸开两只满是泥巴的小手扑了过来。
“爹爹回来啦,娘,爹爹回来啦。”
一位身穿满是补丁的衣裙的妇人出现在门口,她紧走两步接过赵立手中食盒说到:“又是吕先生请客吗?可惜咱家寒酸不能请他来家中做客。”
赵立抱起男孩对妇人说到:“苦日子到头了,明天会有车马来接我们,我们去邯郸。”
妇人:“去邯郸作甚?”
赵立:“去守护贵人。”
妇人:“会有性命之忧吗?”
赵立:“只要安排周详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即便有又能怎样?富贵险中求,吕不韦答应了我,只要赵姬母子平安归来,我就可以进入太在宫中为官,好过做一个隐官小吏太多。如此机会若是错过,何时才能出人头地?事情若成了,高儿就不必像我一样从贱役做起了。为了高儿,这个险值得冒。”
妇人虽担心但也知道赵立说的不错,她再看看聪明可爱的儿子于是点头答应了。赵立一家三口很快就收拾好行李,其实也没啥好收拾的不过是三个大小不一的包裹而已。待到第二天上午,赵立当着里正的面将家中的钥匙交给邻人并订立了文书之后,一家三口上了吕不韦派来的马车离开了这贫寒之家。
当马车离开陋巷进入咸阳城主街玄武大道的时候,赵立的儿子被眼前繁华壮丽的景象惊呆了。当马车来到高大的城门前的时候,赵立的儿子问赵立:“爹爹,这就是咸阳吗?我们还能回咸阳吗?”
赵立摸着儿子的脑袋说:“我们还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们就在也不用住在那陋巷寒家之内了,我儿也可以进入官学读书了。”
小男孩兴奋地在马车上又蹦又跳,一边蹦一边喊到:“咸阳,我会回来的,我赵高一定会回来的!”
邯郸城内沧海阁三楼,烟萝问徐安:“一剑君这可是五万金的酬劳哇,我分文不取全都给你,这样虽然不一定能把红绵赎出来,但至少可以把她包下来免得被那些浪子糟践啊。一剑君不是和秦人有仇吗?再说那白宣就守在赵姬母子身边,想杀赵姬母子就必须得先杀白宣,这和我与一剑君之前的约定并不违背啊。”
徐安沉默片刻之后说到:“五万金是杀赵姬母子的酬劳,杀白宣徐再加五万金!”
烟萝抿嘴妖媚的一笑说到:“一剑君所言极是,其实烟萝也觉得这价码低了,烟萝这就回复买家,要他们补上五万金而且是必须是一次付清,如何?”
徐安:“阁主安排吧,其实十万金是杀白宣的价码,赵姬母子算是附赠。”
烟萝拍着小手眉开眼笑的说:“就依一剑君。”
徐安走后,烟萝命人请来下单之人并告诉他价码涨了。下单之人惊讶的问道:“这是何故?”
烟萝笑了笑说:“因为接单的人非同一般,乃是名满天下的一剑君。”
下单之人大惊,随后说到:“兹事体大,请阁主宽容几天,待在下回禀我家主人。”
烟萝:“请便。”
就在烟萝和下单之人商谈的时候,邯郸城学步巷内一座府邸门前一辆马车停住。赵立下车之后来到府门前叩打门环,府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露出一张苍老的脸。
赵立:“老人家,在下名叫赵立来自卫国濮阳(今河南省安阳市滑县),特来求见吕牵吕先生。”
说话之间,赵立掏出吕不韦给他的玉牌给那老者看,那老者连忙打开府门请赵立一家先到门房休息,随后老者进入内宅禀报。没用多久老者领着一个三十多岁留着三缕长髯的白面男子来到赵立面前。
“来者可是赵立?”
“咸阳赵立拜见吕先生。”
“不必客气,快随我到客厅一叙。”
一个时辰之后,赵立一家搬进了位于学步巷深处的一处宅院,这座宅院虽然比不上吕不韦的府邸那样宏大宽敞,但比起赵立原来居住的寒家却要强胜百倍。
赵立的身份已经确定,是赵姬母子的管家,主要负责协助白宣、赵姬母子处理和公孙家、赵庞家以及一些商家之间的事物。赵立的籍贯也被改成了卫国濮阳,这其实都是为了掩人耳目方便行事的。
赵立居住的这座府邸有一间存放杂物的内室,那里有一条地道直通吕不韦的府邸。狡兔三窟嘛,看来这吕不韦早就开始布局了。
由于有了公孙乾和招庞的关系,赵立很快获准进入丛台。当他领着赵高来到丛台上见到赵姬母子之后,赵姬禁不住泪如雨下。赵姬心里清楚赵立的来历,她的流泪是因为吕不韦对她旧情难忘,也是因为赢子楚对她的不理不睬。
已经四岁多的赵政看着小不点赵高笑了,这丛台之上就没有和赵政同龄的孩子,快五岁的赵政从没有过年龄相仿的玩伴,赵高的到来让赵政一下子开心起来。
赵政拉住赵高的手问到:“你叫什么?”
“我叫赵高,你是谁?”
赵立:“高儿不得无礼,快快拜见王孙。”
赵政一把扶起正要下拜的赵高说到:“他还小不用多礼。赵高,以后管我叫大兄。”
“大兄。”
一句大兄把赵政叫得手舞足蹈,他拉着赵高来到正在低头沉思的白宣面前说:“大兄大兄,我有弟弟了,小高管我叫大兄了。”
白宣缓缓抬起头来盯着眼前不大点的赵高,面无表情的白宣内心却是一片狂澜。赵高哇,亡秦的祸首!想想史册上记载的赵高的事迹,白宣心中细思极恐,不由得眼中冒出杀气,右手握住了剑柄。
哇,小赵高被吓得哭了出来,赵立慌忙抱住赵高连连向白宣赔罪。
“小儿无状,得罪公子之处还望公子宣海涵。”
赵立从吕牵那里知道了白宣的身份,他心中明白白宣才是这丛台上真正的首脑人物,尽管离开咸阳时吕不韦没说过还有白宣这号人物,但是赵立从见到白宣的第一眼开始就已经决定今后任何事都要唯白宣马首是瞻。
看着眼前诚惶诚恐的赵立父子,再看看满脸不明所以的赵政母子,白宣缓缓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