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顿来见兰鄙俚根本就没打算背着人,因为他知道在咸阳不管他想什么办法,即便是装成一个小姑娘那也绝对逃不出白宣的眼睛。他的一举一动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所以他干脆脚上成蛟一起去了茶楼。
冒顿一边走上楼梯一边在心中埋怨舅舅兰鄙俚,一帮匈奴人不去酒楼喝酒吃肉却来这个文人雅士居多的茶楼,这是怕秦人的探子找不到吗?如果改在静竹居的话,那效果岂不是比在茶楼更好。
冒顿心中的这一丝埋怨在他看到兰鄙俚的那一刻立刻烟消云散,兰鄙俚老了,皱纹已经爬满了眼角,头发也已经花白,原本明亮的眼睛现在充满忧郁,两道浓眉中间出现了一个川字,就好像总是在皱眉一样。
“阿舅。”
“冒顿。”
爷俩个没有过多的客套就紧紧抱在一起,兰鄙俚一边亲着冒顿的额头,一边不住地拍打着冒顿的肩膀后后背,他的脸上已经老泪横流。
“高了,也壮实了。快坐,快坐呀。”
冒顿:“阿舅,这位是我的好兄弟,他叫成蛟。”
兰鄙俚:“原来是长安君,快坐快坐。”
成蛟拱拱手说:“常听冒顿提起大当户,今日一见果然是位英雄。”
兰鄙俚摆着手说:“长安君过奖了,对了,我不知道这一家有什么菜肴,不如请长安君点吧?”
冒顿:“阿舅,这是茶楼,是喝茶会客之所。喝酒吃饭要去对面的静竹居。”
成蛟笑道:“大当户初次来咸阳,不知道也不为怪,没关系,刚才我已经派人告知静竹居的掌柜,酒席一会就送到。”
兰鄙俚拍着脑门说:“哎呀,老了老了。我只看这里清静干净,多年不见冒顿也想好好说说话。没想到却走错了地方,好叫长安君见笑了。这费用我来。”
成蛟摆摆手说:“您是冒顿舅父,又是第一次来咸阳,我是晚辈理应尽地主之谊,这一顿算我和冒顿为您接风。”
兰鄙俚:“秦人就是懂得礼数,冒顿,你这个朋友教的好哇!”
冒顿对成蛟说到:“这次算你的,明天我在静竹居请你。对了,叫上樊於期将军吧。”
成蛟:“行。”
正说着,茶楼掌柜和静竹居掌柜一同上楼,静竹居掌柜施礼之后说到:“拜见君上,见过王子见过大当户。酒席已经备好,是否布宴?”
成蛟点点头说:“布宴。”
“喏。”
兰鄙俚悄声对冒顿说:“这个成蛟好威风啊。”
冒顿:“他是秦王的弟弟,但不是一母所生。”
“哦。”
匈奴人的酒量是不小的,即便是不怎么能喝的匈奴人也比成蛟酒量大,没用多久成蛟就喝的东倒西歪最后不得不被侍卫背了回去。就这样,成蛟还趴在侍卫的背上喊:“大当户,我们接着喝。冒顿,是兄弟就一口喝干。嗝噗~~~~”
成蛟走后,兰鄙俚冲收下使个眼色,手下立刻走了出去把门关上并守在门边。
兰鄙俚低声问冒顿:“此人可用?”
冒顿:“还不敢肯定,但他手下有一个叫樊於期的可用,明天让你们见见。”
兰鄙俚:“明天不妥,我听说静竹居是白宣的产业。”
冒顿:“只要进了咸阳,白宣的眼线无处不在。这样,明天我回请成蛟,席间樊於期会到,您什么都不用说,我和樊於期约好时间地点,您和他单独见一面可好?”
兰鄙俚:“好。冒顿,舅舅要告诉你一件事。”
冒顿:“我阿爸又娶了一位阏氏,对吗?”
兰鄙俚:“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猜的,他是匈奴大单于,不可能不再娶阏氏。”
兰鄙俚:“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娶的是詹摩多的女儿呼兰,而且呼兰给他生了个儿子,如今已经五岁了,他很宠爱这个儿子。”
冒顿:“呵呵,我的处境就和秦王与成蛟何其相似,可惜的是我不是匈奴大单于,我的这个弟弟也不是长安君成蛟。阿舅,我这位受宠的弟弟叫什么?”
“他叫伊莫邪。”
冒顿:“好名字,竟然用天狼的名字命名,可见他是多么喜爱这个儿子。舅父,我是不是成不了大单于了。”
啪,兰鄙俚一巴掌抽在冒顿的脸上。
“你记住,你才是匈奴的太子,你的身上留着挛鞮氏和兰氏两个黄金家族的血液,你的血脉尊贵无比,那个伊莫邪就是个杂种,他呼延氏的血脉怎比得上我兰氏尊贵。你告诉舅舅,你是不是不想回匈奴去!”
冒顿擦去嘴角流出的血说到:“舅舅,我想知道你有多想盼着我回去,这一巴掌足够说明一切了。无论花费多大代价,无就算爬也要爬回匈奴去!”
兰鄙俚一把抱住冒顿,他哽咽着说到:“舅舅是被你阿爸还有詹摩多排挤,但是我兰氏的底蕴不是他一个呼延氏的首领能比拟的。舅舅一直在为你准备。告诉你,暗中拥戴你的至少不下上百部族,只需你回到匈奴,只需你振臂一呼,瞬间就可以拉起十万勇士!我们只需杀了詹摩多,杀了呼兰和伊莫邪,夺回你匈奴屠耆(太子)的位置架空你阿爸就好!”
冒顿把头顶在兰鄙俚胸前,他双手死死抱住兰鄙俚那已经不再强壮的腰说到:“他还是我的阿爸吗?我两命都不顾回到匈奴就是为了当一个屠耆?不舅舅,我不想当屠耆,哪怕是一个大权在握的屠耆我也不想当,我要当的是匈奴的,大单于。”
兰鄙俚死死抱住冒顿,双臂一下下的用力好像要把冒顿跌在自己身上一般。
“舅舅帮你,就算兰氏一族全死光了舅舅也要让你成为大单于,大单于!”
“舅舅,我难受,我想哭。”
“哭吧,除了酒就没人听得见。”
冒顿浑身颤抖着,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克制自己,他的嘴唇已经咬破但就是没有发出一点哭声。
兰鄙俚紧紧抱着冒顿,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轻轻摇晃着身体,他用低沉苍老的声音唱出了一首牧歌。
“加罕夏日干,嗨依也也赫依也也也,哎依也也依哟欧欧乌欧欧吼嘿依也也赫依哟~~~~~~~~
冬祥德尼牙,嗨依也也依哟欧欧乌欧欧吼,宰诶诶诶依阿哈哈~~~~
托马木海依耶,阿哈嗨依也也依哟,哎依也也赫依哟欧欧乌欧欧吼~~~~~~,
打斯日那修达,阿哈嗨依也也赫依哟欧欧吼欧欧欧乌欧欧吼喂~~~~~~”
这首歌的意思是:游荡的小红马啊,可听到呼唤你的声音。快回来吧,草原的花已经开了。
白府书房内,白泽把封着火漆的牛皮桶放在白宣的案头。
“验过否?”
“验过。”
“开封。”
白泽用火将火漆烤化打开了竹筒,里面厚厚一卷绢帛上写满了字,冒顿和兰鄙俚说过的话,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历历在目,甚至在绢帛末尾处还有几幅笔法简练的图画。
白宣收好绢帛递给白泽。
“归档,绝密之期。”
“喏!”
白宣站起身来到窗前驻足远眺,秋日的咸阳城在阳光下就像是用金子打造的一般。
白宣:“果然是养不熟的,这些年藏得真好。若不是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人,定会被你蒙蔽。冒顿,游戏开始了,别让我失望!”
冒顿的住处,或者说是软禁之所就在九嵕书院的一处单独的院落里,这座院落看似很普通但实际上却是戒备森严只不过外人看不出来而已。
冒顿独自一人顺着小路前行,穿过三道门之后就是九嵕书院最大的藏书楼,冒顿要去见一个人这个就是院首韩非。
韩非是除了成蛟之外接触冒顿最多的人,也是冒顿发自内心的愿意把他当做老师的人。很多时候韩非的话让苦闷彷徨中的冒顿走出了低谷,也让他心底那一束希望之火不至于过早的湮灭。这次,冒顿又来找韩非了。
藏书楼的最顶层只穿着一身月白中衣没戴高冠的韩非正坐在一堆典籍当中低头写着什么。周围那些身穿青衫的士子们见到冒顿到来纷纷点头示意然后继续干着自己的事,冒顿喜欢这里的氛围,因为只要走进这里实际的纷扰仿佛就被隔在了楼外,冒顿甚至想过就待在这座楼里一辈子不出来。
韩非偶然一抬头便看见了悄悄走来的冒顿,韩非放下笔默默地看着冒顿。
“拜见院首。”
“坐吧。”
“院首我想。”
韩非摆摆手,随后从一堆典籍中抽出一卷递给冒顿。冒顿接过一看却是一卷《道德经》。
韩非:“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院首,弟子读过道德经。”
“可知其意?”
“知道。”
“真的知道吗?你若真的知道,又何必来找我呢?”
冒顿愣了片刻之后拱手一拜说到:“弟子明白了,打扰院首了,弟子告退。”
韩非:“那卷道德经送与你,你能把这一卷看透此生受用无穷。”
“谢院首。”
韩非:“秋日风光最是迷人,去看看吧。”
“是。”
冒顿转身走了出去,韩非叹了口气,脸上涌起一阵寂寥。一个士子悄声问到:“院首,为何叹息?”
韩非:“他虽是匈奴人,但却是个有慧根的。我总觉得可以用圣人之理教化他,可白宣却说不能可我却不信,但看今天的情形,白宣说对了呀。”
士子:“君侯说什么?”
韩非:“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士子:“院首已经送他圣人之言,他若潜心研究地会有所得。”
韩非:“你觉得他回到匈奴之后还有时间看圣人之言吗?”
士子:“难道他要走吗?冒顿学弟也该回家了,改天我等去送送他。”
韩非:“你们最好不要去理他,他是默默地来的,就让他默默地走吧。”
士子:“他若回到匈奴成为大单于,我等岂不是可以吧圣人之言传遍匈奴,如此百年之后再无我族异族之分,圣人所言有教无类就可实现了。”
韩非:“凡事不要好高骛远,还是先做好学问吧。”
“是。”
韩非看着这个士子走远之后才小声说到:“读书读傻了,九嵕书院也出了这样的人,这得赶紧告知君侯才是。”
冒顿漫无目的的走着,突然一块石头砸在他身上。冒顿抬头一看,却见脸上红扑扑的成蛟正晃晃悠悠的骑在墙头。
“冒顿,跟哥哥去耍,哥带你去调戏良家!”
冒顿的双眼湿了,他问成蛟:“你不是醉了吗?”
成蛟:“吐了,然后就难受,我得折腾,不然更难受。一句话,是兄弟就跟哥走!”
冒顿几步蹿上墙头和成蛟面对面,哥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之后成蛟问:“你有钱吗?”
冒顿:“有,大概有一个金。”
成蛟:“够啦,走着。”
冒顿:“这回还到集上去?”
成蛟:“不,哥带你去渭水之滨,哥哥掐指一算今天兴许会有艳遇。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