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震摆出一副老大的架势逼问白庆到底是去还是不去的时候,犬丘殿内一个角落里,嬴政也在问一个人相同等问题。
被嬴政问的人是赵高,嬴政问的问题是该不该让白宣去北地整饬边防。
为成蛟接风的酒宴很热闹,位居大秦决策层的重臣基本上全到齐了,这酒宴喝的也很痛快,即使嬴政借口更衣到了偏僻的角落时依然能听到犬丘殿内传出的喧闹声。
赵高是被嬴政用眼色示意之后跟着嬴政一起出来的,等到了这件最偏僻的房间后,嬴政挥了挥手示意黄崆在外面等候,但却让赵高跟了进来。
赵高:“大王招臣前来有何吩咐?”
嬴政:“小高,你自小和寡人一起长大,也是陪着寡人走到今天的。你知道寡人心里什么最珍贵吗?”
赵高:“大王的心思小高不敢忘加揣测。”
“但说无妨。”
赵高:“小高学识浅薄,也没有君侯之能,但小高觉得大王心里最珍贵的就是对别人的信任。”
嬴政唰的转过脸看着赵高,仿佛不认识这个从小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人一样。
赵高:“大王,臣真的没有君侯的本事,臣能有今天的职位全是大王所赐。臣不敢奢望,只想有生之年一直陪伴在大王身边,为大王所驱使。大王,臣没怎读过书,说出的话肯定不中听,若是臣说错了还请大王责罚。”
嬴政:“你说对了,寡人没想到,除了大兄之外最懂寡人的人就在寡人身边。先王曾对寡人说过,君王是不可以轻易相信任何人的。因为天下的人都是君王的臣子,君王一言可定其生死荣辱,做臣子的对君王的态度首先应该畏惧,其后才是崇敬。若有一天臣子心里没了对君王的畏惧,那么这个君王的国朝也就快要完了,周天子就是这样亡国的。大秦就要一统天下了,寡人不想后代子孙也跟周天子一样,但是该怎么做寡人还没想好。灭国之功啊!不能不赏,可是商无可商的时候又该怎样?他的智谋无人能及,这一点先王都是赞不绝口的,他的忠诚毋庸置疑,这一点寡人心知肚明。他的功绩超过了他的祖父,甚至可与任何一个大秦名相和名将比肩。寡人相信他不会,他的儿子应该也不会,但是谁能保证他后代子孙当中不会出现一个奸佞。”
“寡人幼年时过的日子经历的事情,扶苏没经历过,扶苏的儿子恐怕也不会经历。那如何来保证他的后代能像他一样对寡人忠贞不二呢?难道寡人的呃后代子孙继位的时候都要对他的子孙大加封赏才行?爵高权重就真的能换来一颗不变之心吗?”
赵高:“不能。”
嬴政:“为何?”
赵高:“这世间最难揣测的就是人心,因为人心是会变的。大王的为难之处臣深有体会,君侯之功无人能及,且不说他为大王筹谋让大王能够继位,单说他在邯郸城外双手举起大王时这份忠义就足以让大王敬爱和信赖。君侯有些时候做事武断,但他却是为大王所思所想绝没有任何僭越之意,这一点臣可以用性命担保。”
嬴政笑道:“你怎知寡人说的是大兄。”
赵高:“大王,从前臣也是管君侯叫大兄的。在臣眼中君侯就是臣的父兄就是臣的师尊也是臣的楷模,臣时时处处都在效法君侯。可惜臣生来愚钝,没法学到君侯的精髓。”
嬴政:“凭你这番见识,足以令寡人刮目相看。寡人其实和你一样,寡人觉得就算天下人都反大兄绝不会反,就算天下人都离寡人而去,那么大兄依然会陪在寡人身边。邯郸丛台上那间破屋里,寡人蜷缩在大兄怀里,唯有那样寡人才睡的安稳。寡人第一次杀人是大兄教的,寡人读书识字都是大兄启蒙,寡人才应该是大兄的第一弟子。归秦之后大兄做做的每件事无一不是为寡人所思所想无一不是对大秦有利。如今他的权位不是寡人给的,是他应得的。寡人,寡人不知道以后怎样谢他了。”
赵高:“臣明白,臣知道。大兄其实也有所醒悟了,这次他不等大王诏令就自己回到咸阳就是例证。大王,其实臣觉得,大王不妨把心里话和大兄说说,大兄绝对会为大王着想的。”
嬴政点点头,他拍着赵高的肩膀说:“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寡人和大兄之间的情义,若是连大兄都背弃寡人,那这世上所有人都该杀了。小高,你说得对,寡人就应该对大兄直抒胸臆。很好。”
嬴政似乎放下千斤重担一般,他脸上的表情无比轻松。当嬴政走到门口时停住脚步回身对赵高说到:“小高,你虽无相国之才却有相国的胸襟。寡人本以为你会借此机会编排一些大兄不是,但方才听你所言处处在维护大兄,听你说话就好像是另一个寡人再说话一样。以后准你参赞朝政,时刻伴随寡人左右。”
“喏。”
嬴政笑呵呵的走了,而黄崆则冲赵高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赵高恭敬的立在原地拱手施礼,嬴政头也不回的叫到:“小高,愣着干嘛,快跟上!”
“臣,臣来了。”
当所有人都不再注意赵高的时候,赵高慌忙举起袖子把自己脸上的汗水擦干。嬴政临出门时说的话以及黄崆对他点头的样子让赵高明白,其实这次问话嬴政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看看赵高究竟是何许人也。大秦黑冰台不是摆设,赵高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嬴政都清楚。当嬴政问赵高的时候,赵高心里真的很想说一些白宣的不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白宣也有办错事的时候,关键问题是有没有人把小错说成是弥天大错,甚至上升到藐视君王的程度。
但是赵高忍住了,不仅没说白宣的不是反而话里话外处处维护白宣,如此一来反而赢得了嬴政的信赖,这份信赖殊为不易,这是赵高和嬴政幼年时才有的信赖,可自从嬴政成为秦王之后这份信赖似乎消失不见了,但现在赵高可以确定,这份信赖又回来了。
通过这一番对话让赵高明白一个事实,那就是白宣在嬴政心目中的地位无法撼动,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撼动。白宣为高权重,不是赵高一个小小的中车府令兼行符玺令事所能扳倒的。
赵高一边擦汗一边小声说到:“一切还需从长计议,还得多找些人帮忙才行。”
嬴政快步走进犬丘殿内,成蛟正端着酒杯到处找他呢。
“王兄,王兄去哪了?王兄!”
嬴政笑道:“成蛟,你找寡人何故趴在卧榻下面,难道寡人钻到卧榻下面去了不成?”
成蛟立刻转身,他哈哈大笑举着爵杯晃晃悠悠来到嬴政面前说到:“王兄,干了这杯酒,臣弟立刻就回北地去。北地就交给臣弟吧,王兄要嘱咐王嫂照顾好我家瑶儿和臣弟那未出生的孩儿就行。”
“好!壮哉,长安君!”
众人举杯大声赞叹成蛟,嬴政断气爵杯和成蛟一饮而尽,随后嬴政拎着酒壶来到白宣面前。
“大兄,寡人敬你。”
按理说白宣应该起身推辞然后在诚惶诚恐的双手端杯让嬴政满酒,可是白宣没这样做,他就坐在桌案后笑嘻嘻的看着嬴政把酒倒满爵杯。
嬴政:“大兄请!”
白宣端起爵杯一饮而尽,喝完之后白宣站起身说到:“长安君常年驻守北地殊为不易,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次就让他留在咸阳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出生吧。北地边防本就是我筹划设立,自然要有始有终。更何况大秦一统天下之后虽面对的敌人就只有匈奴了,此时若不未雨绸缪,将来必成大患!大王,臣愿亲赴边塞整饬北地边防,请我王示下!”
说完之后,白宣跪倒在地直视嬴政。嬴政的双眼有些模糊,他伸出双手扶起白宣。
“大兄,唯有把北地交给大兄寡人才能放心。大兄,寡人多谢你了!”
“这是臣分内之事,大王无需言谢。”
成蛟:“不是,那我呢?难道就让我在家看孩子吗?”
白宣:“等孩子满了周岁再说。”
成蛟:“我不干,我就是要回北地,我还要跟冒顿那厮分个高低嘞!”
嬴政:“这是王诏,不可违背。”
成蛟没话说了,王绾看着这一幕捋着胡子笑得很是开心。他早就想提醒白宣了,没想到白宣给自己找了这么个差事,好哇,真好!
犬丘殿的酒宴直到夜半才宣告结束,嬴政醉了他左手搂着成蛟右手楼这白宣,一会跟白宣说着邯郸旧事,一会又跟成蛟说着先王活着时的事情。嬴政把自己说的泪眼迷离,把成蛟说的唏嘘不已,把白宣说的慨叹不已,也让周围的众臣陪着掉眼泪。到了最后嬴政已经醉的睁不开眼了,就这样还死死攥着白宣的袖子喊:“大兄别走,寡人和你一起去打匈奴!”
白宣只得哄着嬴政直到他沉沉睡去才从嬴政手里挣脱出袍袖。
黄崆:“君侯,王后还没回来,请大王打哪里安歇?”
白宣:“栖霞宫吧。”
黄崆:“王后那里?”
白宣:“本君去跟王后说。”
“喏。”
长阳宫的门口,宫娥内侍眼看着嬴政的车驾去了栖霞宫,于是赶紧跑回去报给敏代知道。
掌侍侍女是敏代从赵国带来的陪嫁侍女,算是长阳宫半个主子,她对敏代说:“公主,那边使人传话,大王喝醉了,黄崆问君侯大王何处歇息,君侯说栖霞宫。”
敏代:“这是故意和本宫做对吗?什么时候一国相邦也管起君王安寝这样的后宫之事了!僭越,这是僭越!”
掌侍侍女:“公主,那边还说,君侯要去北地了,一年半载回不来。”
敏代:“真的?”
掌侍侍女点点头,敏代笑道:“这是个好消息,那本宫就再忍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