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章佑:“!”
眼睛瞬间就亮了,激动得直呼:“天纵奇才啊天纵奇才!”
然后他看向树上的米卫国,本想开口收徒,但是一想他如今的身份,他的眼神就又暗了下去。
最后还是福福开口:“窦爷爷,我觉得你画的画儿好好看,以后可不可以再教我?”
窦章佑没想到福福竟然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顿时老怀大慰,连连点头:“你有空就可以过来喊我,你也不必来找我,就爬在树上看就行。”
他还是怕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给福福一家带来麻烦。
福福也知道老人的顾虑,不过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安慰他一句:“放心啦窦爷爷,有妈妈帮忙送信,你们很快就会被平反哒!”
窦章佑苦笑:“但愿吧。”
照着现在批豆他的速度,他只希望自己能多撑两天,多教两天福福他就心满意足了,哪还会奢望会被平反?
还有那两个老伙计也是,据说他们被赶着去了山里挖矿,这大雪的天,也不知道那两把老骨头撑不撑得住。
正想着,他的院门突然就被人从外面敲响,又是那小心翼翼的比耗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
窦章佑眉一皱,本想不理,但是一想到自己的信件莫名被拦,他突然又改了主意。
于是他冲树上的父女俩“嘘”了一声,就转身开门去了。
米卫国抱着福福“哧溜”一声下了树。
第64章 【三更】来信
米卫国抱着福福靠在墙根儿上,听着隔壁传来的动静。
“老师,您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吧?这是我跟人借的一碗糙米,您赶紧拿去煮碗粥,今天雪太大了,喝了暖暖身子,我昨天就听见您一直咳嗽来着。”
听到这声音,米卫国一顿,跟苏芫对视一眼:“这不是周有松的声音吗?”
他怎么跟窦老爷子还是师徒?
紧接着,两人就听到窦章佑寒着声音:“不用,我好着呢,还有往后不要再来找我了,信不信你要是敢把这碗米放在这里,我马上就去革委会举报说你同情坏分子,来给我送米!”
啥?!
两人顿时面面相觑:两人不是师徒么?难道还是有什么内情他们不知道?
这时福福奶声奶气开口:“我前天在肉联厂看到窦爷爷跟周有松吵架,窦爷爷骂周有松举报害了另外两个爷爷,然后晚上窦爷爷就被革委会的人抓走了。”
夫妻俩顿时惊了,搂着小闺女忍不住去贴她头顶:“还有啥你不知道的?”
福福骄傲一甩脑袋:“我啥都知道!”
夫妻俩顿时被她这孩子气的话逗乐,两人并没把她这话往心里去,又听着旁边窦老爷子训斥了一番周有松之后就起身回屋了。
隔壁。
成功撵走周有松的窦老爷子气呼呼回到房间,桌上冯秀萍下午送来的肉汤还剩下半碗,上面结了薄薄一层白花花的油星。
他的心里不由自主生出一丝暖意,伸手把那碗肉汤藏到柜子最里面,然后又把柜门锁好。
忙完这一切,他才又舒展了下身体躺回床上。躺在床上,感受着四周传来的寒意,他忍不住想起被赶到矿山的两个老伙计——也不知道他们在那里有没有地方睡觉,能不能吃饱饭?
这样想着,他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浓重的担忧。
但是他担心又有什么用呢?他自己也一个被大帽子扣得死死的坏分子,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突然。
他脑子里划过福福那张天真稚气的脸,以及那句与天真稚气截然不符的郑重话语:“放心,你们都会被顺利平反哒!”
黑暗中,他苍老的面容一扯,露出一个微笑:会被顺利平反么?但愿吧。
昨夜他被批豆一夜,这会儿早已顶不住困意,脑袋一歪就此沉沉睡去。
只是被困意以及各种杂念缠身的他并没注意到,早上回来的时候还咳得撕心裂肺的他,这会儿似乎就已经完全好了,呼吸绵长,压根没有刚刚才生过病的迹象。
*
夜深了,隔壁的福福一家也睡了。
花花照例趴在福福床头,高大威猛的身躯给人一种无比安心的感觉,咯咯哒蜷在屋檐下炕洞边上的笼子里也睡得一脸香甜。
雪还在下,风也在呼呼地刮。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这风雪刮到这座院子的时候,似乎不由自主地就缓了下来。仿佛这座院子自带一种安宁的效果,就连风雪吹到这里都不由自主地温柔下来。
炕火烧得足,屋子里暖洋洋的,热得福福小脸通红,一个翻身一脚踹翻了被子。
跟她同睡的冯秀萍被惊醒,然后就听见小家伙“叭唧”了下嘴巴,也不知梦到了什么让人气愤的场面,撅着嘴巴嘟囔一句:“欺负人的人都坏!冻死算了!”
冯秀萍的老脸一皱,笑成了一朵菊花。然后她又好气又好笑地拉过被子帮福福搭上:“行行行,冻死那些坏人!但是你自己别冻着啊!”
福福:“嗯呐,福福最棒啦!”
冯秀萍:……
*
第二天一早,米卫国起来送苏芫去上班的时候就听到街上有人议论,说昨夜风雪太大,镇上好几家人的屋子都被吹翻了屋顶,一家人差点没被冻死。
到了饭店也还有人问他们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据说是他家邻居的屋顶就被吹翻了,里面的人冻了一宿,都快冻傻了。
安眠一夜,几乎都没听到啥风雪声的米卫国跟苏芫面面相觑:“……”
然后齐齐摇头撒谎,“风太大了,听得人提心吊胆的,哪里睡得着哦。”
说完,两人还有点心虚,是不是昨天晚上两人临睡前闹的那场太累了,不然为啥他们一点动静也没听到呢?
想到这,等人走后苏芫又忍不住狠狠掐了米卫国一把:“以后不许再闹我了!”
米卫国被掐得呲牙咧嘴,忙不迭应声:“保证不闹了!我保证!”
得了保证的苏芫打个巴掌给个甜枣,转身趁着没人注意这边,飞快地在米卫国脸颊啄了口,红了脸飞快地道:“我也不是完全不许你闹我,就……就是这两天你闹得有点狠……”
米卫国顿时喜笑颜开:“懂了。”
然后转身哼着小曲儿离开,留下一脸懵逼的苏芫在身后:“你懂啥了懂了?”
米卫国心里喜滋滋:不许闹太狠,那就是闹轻点也可以哒!
*
等他回到厂里上班,在门口签到的时候正好跟喷嚏连天的周有松撞上。
“米助理,啊、啊嚏!”周有松一看到他,照例堆起一脸热情的笑:“早上好呀!”
米卫国看着他冻得青白交加的脸色有点发愣:“你这是咋回事?”
周有松脸一垮,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来:“嗐,别提了,昨儿晚上风雪太大了,直接把我家屋顶都掀了,给我差点冻过去了。”
说着,他又是一个大大的喷嚏打出来,喷出的鼻涕泡泡好悬没溅到米卫国身上。
米卫国:……
然后不动声色地挪了一大步,然后他突然想起昨天在邮局门口碰到他时,他怀里似乎还鼓囊囊装着什么东西。
米卫国心里一动,状似无意地问了句:“对了,那个,你姐在邮局是做什么的?”
周有松:“啊嚏!她啊,就在邮局负责分捡信件的。工资少,活却一点也不轻松,这十里八乡的信全都要她一个人来捡。所以偶尔我会过去帮她一下,怎么,米助理你是不是要寄信?我可以帮你要两张邮票,免费的!”
米卫国点点头,证实了心中的猜想。
然后笑道:“我们过年确实要寄点东西出去,不过是包裹,就想看能不能找人打听一下,邮费给算便宜一点。”
周有松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放心,我今天下班就去帮你问!”
说完,就抹着鼻涕走了。
守门的老大爷看着两人说话,一直皱眉欲言又止。直到这会儿周有松离开,他才看着米卫国忍不住说了句:“米助理,这周有松是个外乡人,他也是前年下放过来的,但是后来突然就被平反了。之后也没走,据他说是家乡人都死光了,家里只剩下他一人。他哪来的姐姐?你别被他骗了。”
下放下来的外乡人?突然平反?
米卫国这下就彻底明白过来了。
他冲老大爷笑着点点头,道了声谢便走了。
等到办公室,他就去找了肉联厂思想政治办公室徐主任,问他把这些年下放到厂里干活的坏分子名单要了一份过来。
回到办公室一看,果然就看到周有松的名字在上面。
并且他比窦老爷子他们还早来几个月。
来之后,窦章佑他们几个就直接被划到肉联厂打扫猪栏。这之后没多久,周有松就被上面出通知平反了,但是他平反之后他却没走。不仅如此,还不知怎么的就应聘上了厂里的切肉小工,顺利留了下来。
看到这里,米卫国皱皱眉,决定要去找窦老爷子提醒他一下——他这学生看着可不像什么好人。
哪知等他找到窦老爷子,还没等他开口。窦老爷子就主动提起了周有松,说自己当初会被打成坏分子,就是这人害的。
米卫国没想到老爷子竟然知道这事,顿感奇怪。
就又听窦章佑道:“我刚看到他在厂门口跟你搭话了,他这人就是条毒蛇,现在看着好好的,指不定啥时候就会咬你一口,你跟他来往小心点。”
既然老爷子心里清楚,米卫国便也没有隐瞒,把自己昨天在邮局门口撞到周有松的事说了,又说自己怀疑他的信就是周有松趁着给他那个“姐”帮忙的时候偷偷截下的。
老爷子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他本就怀疑周有松,这一下更是确定了心中所想。
于是也没多说什么,只说请米卫国帮忙把他们的平反材料送到叶崇明手上就行了。至于周有松,这人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即使举报也找不到什么把柄,倒不如按兵不动,暗中观察。
两人站在角落交换完意见。
然后米卫国又借口说窦章佑扫雪扫不干净,罚他去后面猪栏铲屎,把老人家从寒风呼啸的院子弄到了相对温暖的养猪房。
现在临近年关,该杀的猪都杀得差不多了,猪栏大部分都是空的。虽说是进来铲屎难听,但其实比在院子里轻松多了,至少不用在院子里呼呼的吹冷风。
窦章佑领了米卫国的好意,临分别时又递给后者一沓旧报纸,上面用木炭勾画了些简单的线条:“答应了福福要教她,你就叫她拿着这个先照着练线条,晚上回去我再跟她讲讲其中道理。”
米卫国接了。
另一边,苏芫带着那份文件袋到了饭店就给师父挂了个电话,跟老人家说了窦章佑的事,又说自己会把材料压在来省城送货的车里,叫他派人去接一下。
上回她的平反材料就是这样送过去的,两人轻车熟路,约定好装文件的箱子特点,就挂了电话各自散去。
这一天就这么平静的过去。
到晚上福福照例爬上树给窦爷爷送了饭,刚爬下来,就听到自家院门被人突然大力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