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初春的寒融在清早的雾气里。
保安室的玻璃窗上皆是一片白雾,里外擦了好几遍视野才勉强清楚。
快到了换班时间,小保安哼着小调收拾桌子,一晃眼瞧见有车子过来,他看清车牌号,连忙在一旁笔直站好,车子路过时敬了个礼。
那台黑色车子没过去。
在小保安跟前停下。
车窗降下来,梁涉川仪态沉凉,却透着股温和劲儿,细看着,又会觉得他对人疏离的很。
小保安一瞧是他,立马乐呵呵地上前,弯着腰打招呼,“是小段先生啊,这么早?”
梁涉川低低应了下,笑容挂在脸上,“昨天有没有别的车进去?”
“别的车?”小保安脑筋转的慢,迟钝了下,“没有,我们没接到通知,陌生车辆是不放行的。”
“也没有车子来过吗?”
“您是指?”
气氛凝了下。
小保安有些胆战心惊,梁涉川这人看着对谁都亲近,良善友好,逢年过节来往会亲自给他们包红包,为人亲民的很。
在江家工作的人都喜欢他,却又都怕他这种笑面虎。
梁涉川沉默着,等小保安回忆了一阵,他这才恍然大悟,一拍脑门,“昨儿夜里是有车子来过,下来个姑娘,但是没有指示我们不敢让她进,她等了会儿,后来没法子,就走了。”
“走了?”
“被人接走了。”
“去哪儿了?”
小保安诚实地摇摇头,“这我没问。”
梁涉川愣了下,“谢谢您。”
江家这块管的严,陌生车辆出入都要里头的指示才放行,生人还要亲自来接,这规矩是一早就定下的,死的。
他怪不了谁,只能怪自己最近越来越疏忽大意,连这茬都能忘了。
想必绮岁昨晚是等了很久,没辙了才离开。
江且愿一早通知了于姨将宋温煦的换洗衣物整理好让梁涉川带走。
衣服就放在正厅。
梁涉川进去就能看见,他拿起来要走,却叫于姨拽着,她一脸慈眉善目,哎哎呦呦道:“这身子怎么凉成这样?先上去换件干衣裳再去,不着急。”
“姨,我没事。”梁涉川想把手抽出来。
于姨拽他更紧,“这怎么凉还说没事,上去换衣服再走,不缺这一会儿。”
他被撺掇着上楼换了衣服,又被强迫灌下一杯热茶才放行。
要走时江致临刚巧从外面回来。
在江且愿那儿听说了宋温煦的事,这才匆匆回来一趟。
一个眼神梁涉川就得跟着他上楼。
关上了门,江致临让他先坐下。
语气严肃了不少,“温煦没什么大碍吧?”
“医生说再住院观察观察。”梁涉川很没精神,眼皮懒散掀着,“脸上恐怕是要留疤了。”
“严重的话我安排个好的整形医院。”
“嗯,麻烦叔了。”
他这番疲惫。
江致临不忍心多说什么,只得不冷不热地提醒了句:“岁岁跟温煦有过节,以后就不让她们见面了,你也管着她点,少闯祸。”
梁涉川点了下头,“明白。”
“你心肠软,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明白。”
这件事在江致临心中终究是起了隔阂。
他允许他们的婚事,却不允许绮岁在他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这下还伤了人,不是挥挥手就翻篇的事。
书房内刚消过毒,隐隐飘着些香。
那味道却刺激的梁涉川头疼。
恍惚间肩膀被人拍下,劲头沉重,压的他斜了下身子。
江致临绕过来,叹息声拖得绵转蜿蜒,“你跟岁岁的婚事上我让温煦受了委屈,现在她又躺在病床上,还有绮岁那边,”
梁涉川眉心拢起,却听他话锋一转,“但是我相信你能处理好。”
午后阳光明媚,前一天的积雪渐渐融化。
路上人来人往,一台漆黑的车停在医院外,后备箱里端放着小号的行李箱。
一整夜未合眼。
拿箱子时梁涉川眼下阴影重叠,头疼脑热,扶了下车身才堪堪站稳。
病房里江且愿也在。
见梁涉川来了便识趣的离开,留他和宋温煦独处。
“好些了吗?”梁涉川口吻轻淡,将装着衣物的箱子放到墙角。
碰巧医生进来换药。
他走出去站在门外等候,隐约听到了宋温煦的痛呼声,很微弱。
等医生走了,梁涉川平复了好一阵才走进去。
他从内到外,淡然冷漠,波澜不惊,慢步走到床边的椅子坐下,手边放着今天宋温煦要吃的东西。
她因为面部受到重创,已然不能够吃咀嚼性的食物,就算是流食也只能用吸管。
露出了一只眼睛和嘴巴,鼻梁摔的粉碎性骨折,后期要转到整形医院。
见她这个样子,纵使心再硬的人也于心不忍。
梁涉川轻声细语,眉目间流露出的温情很淡,有些刻意,“吃东西吗?”
宋温煦靠在床头,瞳孔困在眼眶里转了转,随即很缓慢地眨眼。
窗外雾色蒙蒙,楼上融化的雪水正一滴一滴的砸在窗台上,奏成一支压抑的曲子。
梁涉川拿起碗,将吸管递到宋温煦干燥的唇边,先细心的湿润一番,才让她一点点的吃着流食。
她喉呛干涩,却也不是不能说话。
吃完东西后精力回归不少,中途咳了几下,梁涉川便紧赶慢赶地给她擦拭嘴角,手指偶尔无意的触碰,都会让她心神荡漾。
梁涉川将碗放下,纸巾也收了回来,不咸不淡道:“好点了吗?”
哪怕是他这样的语气。
宋温煦也倍感欣慰。
毕竟在这之前,梁涉川不是对她视而不见就是恶语相向,大多时候都在提醒她,不要靠近绮岁,不要惹她。
“嗯。”宋温煦从嗓子里艰涩拨出一声。
梁涉川眼睑一跳,“既然好点了,我问你点事?”
纱布包住了宋温煦大部分的脸部皮肤,也恰好能让她隐藏住自己的五官表情。
仅露的一只眼睛倏然垂下,眸光暗淡。
不情不愿地出了几个音,“你问。”
梁涉川在椅子上坐直,认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从宋温煦事发前的一分一秒开始推测,她是怎么在人海中找到绮岁,两人又是怎么起了口角,最后导致这样的结果。
那些杂乱的思绪急需一把锋利的剪刀,手起刀落,一切才有结果。
喉咙有些痒了,梁涉川嗓音干哑:“昨天晚上,是绮岁推的你?”
宋温煦的手指紧紧弯曲,面不改色地撒谎,低着头,声音模模糊糊,“总之不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