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京都的气温炎热到了一个顶峰。
十一点后,往日热闹非凡的街头竟连一个影子都难以见到,大地被炙烤的冒着热气,空气成了热浪,室内成了躲避的绝佳位置。
偏偏这个时间。
绮岁还要走一遍热浪地。
这次产检破天荒变成了梁涉川带她来,换了从前她是不肯的。
可最近斐姐莫名得了麻疹。
为了保险。
她说什么也不愿意跟绮岁这个孕妇接触,生怕会因为她影响到孩子。
没有斐姐的细心照料,绮岁更吃不进去东西,三天两头就要往医院跑,折腾的人都瘦了一圈,梁涉川握着她的手腕,只剩腕骨和皮肤。
他轻轻捏住,就能箍牢。
一把遮阳伞撑在绮岁头顶,小片的阴霾替她遮住阳光,梁涉川将大半的伞倾向她,保证她不会被热到。
可绮岁生来就是娇气。
冬天怕冷,夏天怕热,一遇到阳光就像雪人被晒融化了似的,额头一小圈都是亮晶晶的汗,坐进车里,脸颊烧红了一片,眼睛也像是被水冲洗过。
梁涉川拿了水给她喝,不冷不热的。
她瞥他一眼,也不冷不热的眸光,她分明记得车上有冰水。
知晓她的意思,梁涉川柔了声气,将音调降成一个他自己都觉察不出的温和,“医生刚说了,让你少吃点凉的。”
“喝也不可以喝吗?”
“进了嘴的就不可以。”
不可以是不可以,他自己却当着绮岁的面喝冷的,水波清澈,瓶子外布满了水汽,有些浸润了他的指缝。
他半仰着头,喝水时喉结一滚一滚的。
绮岁轻嗤了下,转头喝自己没味道的水,一边喝一边念叨:“还不如让斐姐跟我来,她就不会像你这样。”
她没敢说太大声。
也不知梁涉川有没有听见,绮岁转过脸,发现他带上眼镜,正认真地在看从医院里带出来的孕检单,那上面都是些专业词汇,他哪里能看懂?
可就是看的仔细。
连一个字母符号都不愿意错过。
车窗边角有一道斜阳,刚好沿着他的眉心鼻尖落着,成了一条好看的弧线。
绮岁默声叹息。
她想起刚才看影像时,梁涉川就站在一旁,神色紧张,呼吸都是乱的,眼睛恨不得镶嵌进那台仪器中。
他在混乱的画面中辨认胎儿的影像时,似乎被焦灼的情绪压制着,当医生轻轻描绘出胎儿的轮廓时,他才有了轻浅的笑,连带了瞳底都柔和了。
医院里分明那么冷。
看完影像出来,梁涉川的手心满是汗,要走时他就站在拐角处用纸巾擦汗,脸白成一块一块的。
绮岁静静的,默默出声:“你看得懂那些东西吗?”
看的像真的一样。
梁涉川偏头,有些纯真茫然的一眼,那是他从未有过的神色,也是下意识的表情,“看得懂,我跟医生请教过。”
难得他会用“请教”。
绮岁不喜欢他这么死心眼,转过脸,让自己面向阳光,不耐烦了句,“先回去吧,再晒下去就成化石了。”
这么坐在太阳下好像是不对。
可他太紧张了,毕竟这是第一次看到属于他们的孩子,是他们的骨血融成的孩子,他怎么能不激动。
车子启了步。
一切都还跟梦似的,不真实。
路过商场。
梁涉川紧巴巴问:“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咱们吃了饭再回去?”
脑子一瞬间不清醒了。
话出口他就后悔了。
明知道绮岁连见他一面都是勉为其难的,何必要这样自取其辱?
短暂的时间里,他绞尽脑汁想要怎么样才能不动声色的将刚才的话收回来。
绮岁睨了一眼过去,轻而易举就看穿了他,无缘无故的,竟然想给他一点甜头,“去吧,正好我也要去买一点东西。”
梁涉川不吭声。
却立刻调转了车头。
他们原本是要去吃午饭的,可燥热的天气里绮岁什么都吃不下,又怕太油腻,吃了会吐出来。
走了两圈,绮岁在一面玻璃墙前停下。
里面大概是玩具店。
梁涉川握着她的手腕,她被惯性往前一带,目光却依旧定格在那一个位置。
“在看什么?”清冷的声音像头顶冒下来的冷气。
绮岁没有循声看去,反而用手指指了指玻璃墙角,“好可怜啊。”
她音色好听。
绵绵长长的。
像一根丝线绕住梁涉川的听觉,他随着绮岁的目光看向墙角,有一只棕色的小熊被遗忘在那里,挤压成了滑稽的模样,原本可爱的脸都变了形。
相较于其他柜台上漂亮的玩具熊,它的确可怜。
梁涉川对外物都是冰冷的,他扯扯绮岁的手,“好了,去吃饭。”
绮岁站着不走。
留恋的模样像是不听话的小孩在耍性子。
她什么性子,什么脾气,梁涉川了然于心,什么话都不再说,他放开她的手,转身进了店里,不知和店员说了什么。
没一会便出现一只手在玻璃墙面那头来回摸索。
似是要找到这只熊在哪里。
好一阵。
绮岁生生看着那只熊被里面的手拽走。
心里忽然空落了一下。
梁涉川拎着包装精美的米白色纸袋子出来,递到绮岁眼前,“拿着吧,就当是我提前准备给小朋友的礼物了。”
等孩子出生,自己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绮岁听出了他话里的伤感,冷漠过了一眼,淡淡转过身走了。
她是可怜那只玩具熊,但并不想得到,也不想救它。
就像她可怜现在的梁涉川一样。
黄昏时。
车子驶入平潮公馆前的路。
地面上有一条拉锯开的分割线,一半明一半暗的,车子碾压而过,绮岁刚好是在光里的。
过了这段平静的路。
可以看到前方平潮公馆门前还停着一辆车,车牌是异地的,奔驰车。
既不是赵怀律的,也不是顾也的。
梁涉川身边没人开这样的车。
他忽然被某种不知名的不详预感笼罩了,直勾勾地看向那辆车,声音低而凉,“岁岁,你待会自己进去,路上小心些。”
“你不进去?”
“不进去了。”
绮岁轻轻“嗯”了声,车平稳停住,她看向窗外,这才发现附近停着一台陌生车辆,车旁有两个男人,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她下意识停了推门的手。
梁涉川却绕过手臂,帮她把车门推开,又将那只玩具熊塞到她的手上,“回去吧,乖,快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