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棠越来越漂亮了,听说成绩也好,我家那个要是有棠棠一半优秀我就烧高香了。”有太太笑着夸奖,片刻后又话头一转,“但静婉啊,说句体己话,棠棠再优秀,毕竟是个女孩子,到底也还是得有个兄弟帮衬着才好。”
“可不是,趁现在还算年轻,给棠棠生个弟弟,要不就算没有外面的狐狸精,将来家产还不都得便宜了侄子去?”
“静婉啊,这话我说了你可别生气,你就是太要强了,成天在外忙着工作。你们家阮诤算得上正人君子了,可是这男人啊……架不住外面诱惑太多,还是生个儿子将来好有依靠。”
一个个冠冕堂皇、推心置腹的体贴模样,却偏又在她不远处说给她听。
“姐姐,”有人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腕。阮棠侧头,见一身西装的少年面色沉沉,倒好像比她这个当事人还义愤填膺似的,“别听她们胡说八道。”
阮棠笑了起来。
“没关系呀,我也有胡说八道的故事给你听,”她笑眯眯地用周围恰好能听到的音量和他“咬耳朵”,“听说张家伯伯在外面的情人最近带着孩子闹上门啦,陈家哥哥公司亏了一大笔资金链断裂,至于傅家哥哥,前几天好像在会所被警察请去喝茶呢。”
连着点了三家,不多不少,恰好就是刚才“好心”劝唐女士生个儿子的那三家。
第14章
阮棠话音刚落,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目光中的含义也各有不同——有怒目而视、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是被点名的那三家太太;有满脸惊愕、像是不敢置信的,是“以貌取人”、一直以来都觉得阮家女儿和她的外貌一样柔弱乖巧的;有半掩嘴角、若有所思的,是事不关己等着看好戏的……不一而足。
当然也有和以上这些都不太一样的——唐静婉一向冷艳的脸上此时终于也维持不住冷意,勾了勾嘴角笑了一声,抬眼将视线扫过刚才“好心劝慰”自己的三人,开口时把几人刚才的语气学得像了个十成:“小孩子胡说八道编的故事还挺有趣的,你们说是吧?”
没人接话。
不,倒也不能这么说。短暂的沉默过后,有一道属于少年的嗓音轻柔却清晰地打破了现场几乎凝固的气氛。
“故事很好听。”
所有人循声看去。
原本孤僻安静的少年此时一双桃花眼微微扬起,似乎是真的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唇角带着柔软漂亮的弧度。他微微侧过身,把少女挡在自己的身后,隔开了那头投来的愤怒的视线。
他年纪不大,身量却很高,一身衬衫西装挺括贴身,衬出他挺拔的身形,将少女护得严严实实。有人乍然对上他的视线,冷厉警惕,像是坚守自己领地的小兽,任是哪个外来者靠近半步,都会引起他第一时间的攻击。
又过两秒,有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攀上他的胳膊,少女从他身后探出头来,似乎对自己引起的轩然大波混无所觉,一双杏眼轻轻眨了眨,笑容里全是这个年纪少女特有的俏丽和狡黠:“我胡说八道的,几位伯母不会和我一般见识吧?”
当然不是胡说八道啦,每一件都是真的。至于消息来源嘛……是一向掌握市场最新形势和市场最新动态的唐总,昨天晚上趁着难得在家的时间给她讲的。
“是啊是啊,都是小孩子随便说的,”有几位太太立时出来打圆场,“大人怎么会和你计较呢。”
这事本就是那几位不对,嫉妒唐静婉嫁得好、女儿又教得优秀,当着人家母女的面找茬。阮家向来是本地商圈的领头羊之一,现在人家女儿反击了,又拿了个“小孩子不懂事,自己都说了是胡说八道”的免死金牌,谁不想借着这个机会和阮家攀上几分香火情呢?别说是阮棠已经主动递了台阶,就算是硬顶着正面反击,在场这么多人也只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她圆过去。
“你带小覃去那边玩吧。”唐静婉冲阮棠使了个眼色。
阮棠乖乖巧巧地点头应了一声,拉了拉少年的衣袖——刚才还犹如随时准备攻击的小狼崽一样的少年一瞬间柔和了神色,就这么毫不反抗地被她牵着衣袖拉走了。
这头的骚动很快也传到了男人们那里。
大致听明白了事情的始末,阮诤对面腆着个啤酒肚、端着酒杯的男人拍拍他的肩膀:“老弟啊,侄女这么漂亮,这脾气怕是要改改。不是我说你,老婆还是得好好管教,女人嘛也还是要温柔一点才好,弟妹也实在是太要强了,侄女这脾气我看就是随了弟妹。”
“我看现在这样就挺好,”阮诤不动声色地挣开他勾肩搭背的动作,依然笑得儒雅温文,“这才不会被人欺负,不然我是放心不下的。”
——也不知道值得究竟是女儿,还是妻子,又或者……两者都是。
“是挺好,”旁边神色冷峻的男人和他碰了个杯,“比我儿子强。”
阮诤又觉得好笑:“你自己好像也没什么资格抱怨小覃不爱说话吧?”
……
阮棠拉着应覃往远离人群的方向走。
应覃低头看了眼还拉着自己的衣袖的手。
黑色的西装衬得少女的手越发白皙纤细。
“姐姐,”少年轻声叫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有些挫败得发现她神色如常、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能试探着安慰她,“她们都是嫉妒才故意这么说的。”
说完他顿了顿,垂着眼帘更轻地又补了一句:“你比所有人都好。”
“我知道呀,”阮棠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最后那一句,回过头来塞了一块甜甜的小蛋糕在他手里,然后又拉着他走到了没人注意的角落里,语气听起来像是真的毫无阴霾,“这种话我已经听过很多次啦。”
应覃很少出席这样的场合,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很有点反应过度。但其实,这样的话,她从小听到大,早就已经不当回事了。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阮诚夫妻就会阴阳怪气地暗示阮棣才是阮家唯一的孙子——那时候阮诤也还年轻、刚接手公司不久,阮诚虽然忌惮兄长,但多少也还有些心态不平、不像现在这样安分。别的地方找不到机会,自觉唯一的优势就是自己生的是儿子、兄长却只有独女,时不时就要借机内涵一番。当然阮诤也不会让妻子和女儿受委屈,没多久他就再不敢提了。之后她渐渐记事,父母出入这样的交际场合有时也会带上她一起。这个圈子里多的是全职太太,总喜欢有意无意地劝说唐静婉不要太拼事业、劝她抓紧时间生个儿子,即使不能永远笼络住丈夫,至少也能稳稳把住家产。
说是体贴关心的劝慰,其中的恶意连当时还是个小孩子的她都能清楚的感受到。
再后来,她上了学,一直都是成绩最好的那一个。她也听过无数人当面或在背后说着“女孩子听话,现在成绩好。但男孩子聪明理科好,等到了高中女孩子就跟不上了。”之类的话。
唐女士很少在家,有时就连父亲都会怕她责怪母亲而来安慰她——唐女士当然并不是一个完美的母亲,阮棠小时候偶尔也会因为没有母亲的陪伴而失落,但确实从未责怪过她。
在她第一次听到别人对唐静婉说“还是得生个儿子才好”的那一天,回家以后,她的母亲依然冷着一张脸、蹲下身来直视着她的眼睛,对她说:
“你听好,阮棠。以后可能还会有很多人对你说,‘儿子才能继承家业’、‘男孩子比女孩子聪明’、‘女孩子只要乖巧听话’,‘你这么漂亮,总会有人养你’,但你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男人可以做而女人却做不到的。我不会再生其他的孩子,但所有依靠别人得到的东西,总有一天都会失去——包括父母留给你的家业。除非你把这些都真正变成自己拥有的、甚至变得更多。”
那时候她听得还有些懵懂,却始终记得母亲郑重的语气,以及……冷厉中隐约带着些忧虑的目光。
后来那些话她果然每一句都听到了。她隐约也猜到了一些长辈们的事——小时候她其实还见过几次外祖家的人来拜访,她的父母都不怎么热络,渐渐地就几乎没有了来往。从不多的言辞之中,隐约能猜出……就因为是女儿,唐静婉在娘家时过得并不好,不许进入公司、不需干涉家业,大学毕业就被迫联姻。
所以她从未责怪过母亲——即使她很少有时间陪伴她,即使她给她安排了太多的课程、有时也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因为她正在极力避免自己的女儿也经受自己曾经历过的不公与无力,这是她对女儿最深沉的爱护。
“我不生气,”阮棠伸手要去摸少年的头顶,应覃主动低头、配合她的动作,就见她又凑过来轻声道,“她们现在可比我生气多了。”
唐女士告诉她这些,当然并不是为了八卦。阮家夫妻并不讳言将来要让女儿继承家业,一直在有意教导她公司经营、人际关系、乃至于各家的动态——看,这时候不就用上了吗?
应覃想起刚才那几人双目通红、气得都快要喷出火来的样子,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姐姐好厉害,下次要是有人欺负我的话,姐姐可以保护我吗?”
阮棠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少年眼睛湿漉漉的,像只可怜巴巴等待主人抚摸的小奶狗。不过……刚才虽然站在他身后、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但他的站姿和动作,可不像是真的这么可怜吧?
阮棠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并未回答,应覃感觉到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扫过,顿时就有些紧张,下意识咬住了吃甜品的小叉子,满脸期待地看着他。谁想还没听到回答,就有不识趣的人过来打扰“二人世界”了——
“学妹怎么躲在这里偷懒?”来人口吻随意,带着点熟稔的调侃意味,“都不来和我这个寿星打个招呼,太不够意思了吧?”
“学长生日快乐。”阮棠笑笑,也不解释,只是问,“快开场了,寿星走这么远也不好吧?”
虞渭是她初中时的学长,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人却不坏。
虞渭果然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一会儿的开场舞,学妹有兴趣当我的舞伴吗?”
话音未落,他只觉背脊一凉——阮棠身边的少年气息一瞬间凌厉起来,像是突然炸了毛、充满了敌意。
虞渭没管,视线直直地落在了阮棠的身上。
对于他们来说,成人礼上开场舞的舞伴,如果不是家人亲戚,那就都是带有深意的。
阮棠神色未变,像是根本听不出对方话里的意思:“学长不是已经找好舞伴了吗?”
“如果学妹愿意,”虞渭忽然收回了一贯漫不经心的笑意,神色难辨真假,“我可以没有舞伴。”
第15章
身边的漂亮弟弟气压低得犹如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阮棠叹了口气,轻声开口:“学长是知道的,我不喜欢计划外的状况。”
临时更换舞伴,对他来说是计划外;临时成为舞伴,对她来说也是计划外。
虞渭听懂了。
对面的男生已经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轮廓比起应覃要深邃硬朗许多。他听完笑了起来——依然是那种有些吊儿郎当、漫不经心的笑,最后深深看了阮棠一眼,慢吞吞地挥了挥手:“那我先过去了,学妹今天玩得高兴点。”
他说完就转身走了。转身前有些磨磨蹭蹭,转过身后,大步流星,没有半点迟疑和停顿。
宴会很快正式开场,阮棠看到虞渭邀请了一个相貌明艳的女孩子滑入舞池,两家脸上都带着心照不宣的满意。
阮棠又无声地叹了口气。
“姐姐心情不好,”少年凑过来,轻声问,“是也喜欢他吗?”
他们还在原来的角落里,应覃比她高出不少,俯身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
“没有什么‘也’,他对我只是有好感而已,还没有到喜欢的程度。”阮棠摇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和选择。”
她今天穿的是条露肩的礼服裙,少年用下巴在她瓷白的肩头轻轻蹭了蹭:“你也会这样吗?”
阮棠沉默了一会儿,又笑了笑:“如果这是最好的方法,或许我也会的。”
少年骤然沉默下来。
两人在角落待了太久,阮棠很快就见到那头的父母在冲自己招手。她挣开了少年并不严实的“禁锢”准备过去,手腕却被少年轻轻拉了一下。
“到那时候的话,”他问,“可以选我吗?我……家里,可以帮上忙的。”
阮棠愣了一下,却没有什么惊讶的模样,很快就停下脚步,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不得已而为之的商业联姻,就是他想要的吗?少年僵在原地。
阮棠又折回来,伸手熟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他发丝一向柔软,今天也没特意做什么发型,很轻易地就被她揉得凌乱,显得那张精致的脸越□□亮无害。
“长大一点虽然会有风险,但也不见得全是坏事,风险和收益一向都是成正比的,”少女微微仰着头看他,气氛却犹如他在仰视,只看得到她眼角一点浅浅的泪痣在宴会灯光下像是闪着惑人的光,“好好考虑一下吧,小朋友。”
把漂亮弟弟扔在原地,阮棠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回到了父母身边,然后乖巧地接受着“大人们”各种各样的夸赞,仿佛之前她闹出的风波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唐总最爱干净,喝了酒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阮棠给自己和父亲都倒了杯温开水,想了想问:“爸爸,妈妈说你们是商业联姻?”
阮诤刚喝了口水,杯子还没有放下,闻言端着杯子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神色有些无奈:“你妈妈一直觉得是。”
阮棠了一声,点点头——行了不用再说下去了,她懂了。
……
一中每周都有数学考试,时间就在每周四下午,周五讲评,周末带回家签字,一切安排都刚刚好。这个考试的成绩通常都不会太好看,满分一百的卷面,平均分通常被控制在六十到七十分之间,也就是说——每周至少有一小半人是要不及格的。高二的同学们被打击了一年早就已经习惯了,但高一的新生很显然有点经不住这样的打击。
高一的考试是从第二周开始的——第一次的考试还很“和善”,平均分有八十多,谁也没想到这就是出题老师最后的怜爱了。到了这一周,也就是开学的第三周、第二次数学考试,学校有意想要挫锉这群优等生的锐气,不仅一点关爱都没了,甚至还故意加大了难度,给大家来了个“下马威”——年级平均分才58。
一大半人没及格。
别说是没及格的人了,就算是及格了的人里,至少有九成这辈子大概都没考过这样的分数。
周五中午,整个高一年级都弥漫着一股“生无可恋”的气氛。
室友们注意应覃有一会儿了。
自从上午最后一节数学课发完卷子之后,小少爷就默不作声地坐在自己椅子上没挪过地方,卷子就摊在课桌上,也不去吃午饭,就这么靠在椅背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卷子看,一副为难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