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司大殿之中,自从大地开始震颤,五位长老就全部聚集到密室门外。
葛长老沉声道:“开门吧。”
其他几位长老脸色沉重地看了看彼此,随即点点头,齐齐伸出手来,五个光团从这五只手中浮现出来,变成五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旋即聚合成一把钥匙,插|入钥匙孔之中,打开了密室的大门。
葛长老伸手推开了门。
密室之内一片漆黑,随着门被推开,一只从黑暗飞出,拖着长长的尾羽,在黑暗中洒下万点微光,四面八方骤然被繁星点亮,凤凰所飞过的地方也汇集成一片光带。
而光带之上,九座小小的塔悬浮在半空中,正对应着这世间九座镇妖塔的位置。
只见位于极西的那座镇妖塔已经裂出了裂纹,不多时便碎成粉末,消失得干干净净,与此同时,南州、北境的镇妖塔也全部损毁,中州、幽州、益州的三座镇妖塔已经开始倾斜,唯有荆州、梁州、青州的三座镇妖塔还堪堪保持着原貌。
五位长老互相对视,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沉重。
最终,葛长老拍板道:“通知钦天司使沈千山与岑轻衣镇妖塔之事。通知西方昆仑阆玉宫、南方楚山神女殿、东方青州海源阁和北方燕川幽云城,即刻清点门内弟子,就近带领其余修仙门派,共同抵抗入侵妖族、保护人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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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听到沈千山说是镇妖九塔的问题,岑轻衣悚然道,“是伏羲大圣曾经设下的镇妖九塔么?”
沈千山颔首道:“是的。现在的动静,恐怕是镇妖九塔出现了什么问题,严重的话……甚至可能是某一座塔塌了。”
他话音刚落,他和岑轻衣腰间的传音玉牌齐齐疯狂闪烁起来,沈千山拿起腰间的玉牌,两指一并画符,玉牌中顿时传来葛师叔的声音:“钦天司使沈千山、岑轻衣听命。”
沈千山与岑轻衣凝眉齐声道:“弟子听命。”
葛师叔道:“如今极西、南州、北境三座镇妖塔已经完全损毁,镇压在其中的恶妖尽数逃脱,人妖二族的界壁已破,妖族必然入侵人界。请务必同各大修仙门派一起抵御妖族入侵,减少人族伤亡。”
岑轻衣与沈千山沉声道:“是,弟子领命。”葛师叔说完便匆匆关掉了传音,岑轻衣也打开了腰间的传音玉牌,玉牌中荀良的声音夹杂着妖物震天动地的怒吼:“北境的镇妖塔塌了,北境妖族入侵,损伤惨重!”
岑轻衣回道:“我们已经知晓,不仅是北境,南州和极西的镇妖塔也全数崩塌修仙门派已经尽快驰援各地。荀良,若可能请你尽可能多地保护北境百姓、斩杀恶妖,感激不尽!”
荀良道:“我曾经也是个战士,保家卫国自然是我战士的本分,谈何感激!”
岑轻衣道:“好!”
匆匆忙忙地交代完毕,传音玉牌的光也熄灭了。岑轻衣抬头对沈千山道:“师兄,眼下极西已经没有人烟了,也就是说此处就是极西的恶妖最先到达的地方,对么?”
沈千山道:“对。通知帝王和太子,召集城内所有修行之人,起大阵,诛恶妖。”
*
王城建立在中部山脉隆起的位置,山脉以东是郁郁葱葱的广袤平原,山脉以西原本是孤烟大漠,此时却已经成了一片漆黑大海。
事态紧急,王城外的七城灾民已经领完身份铭牌,被尽数收入城中,帝王将王宫外的猎苑、游园尽数开放,以供灾民居住,然而人数太多,七城灾民中有不少一部分也只能委委屈屈地在大街小巷里面铺一条毯子作为一时的栖身之地。
城内,帝王和太子加派羽林军进行巡逻,而城外,天空中,巨大的恶妖咆哮着冲了过来!
城墙之上,一千七百五十二个修行之人站成前中后三排,灵力最强且会布阵的仙者站在最前,次为灵力较弱但布阵之人协助仙者布阵,次为灵力较弱且不会布阵的修者斩杀漏网之鱼。
沈千山和岑轻衣站在最前端,脚踩禹步,踏上阵眼,右手举向天空,淡金色水蓝两道灵力交织着打向上空,左手指向地面,灵力顺着城墙向下流淌,而他们身旁一百多个仙者顿时踏上开、休、生、伤、杜、惊、死、景八门,两手同样一只举向天空,灵力一道接一道地向上打去,空中顿时铺开一个流光溢彩的巨大法阵,一只对准地面,地上也形成一个圆形法阵。
恶妖见状,铺天盖日的翅膀一扇,卷起浊气海海水千层波浪,和数千只大大小小的妖一起猛地冲向站在阵眼处的岑轻衣和沈千山二人,想要在阵法还未完全补成时直接杀了他们。
天空中的法阵慢慢地向下合拢,但最强大的那只恶妖飞行的速度却相当快,二者只见转眼就只有数十里的距离。
灵力强者尚在布阵,寸步也不能移动,灵力弱者只够斩杀小妖,对上这等强大的恶妖却只能如同螳臂当车。
眼看着大妖离沈千山和岑轻衣的距离只剩五里……四里……三里……岑轻衣的头发已经被恶妖翅膀带来的风吹得乱七八糟,就像是化为一条条鞭子,抽得要从脸上撕下来一块皮时,倏然,一道磅礴的力量拔地而起,地上的大阵飞速向上追寻,同空中的大阵严丝合缝地咬在了一起。
轰地一声,大阵被全数激活,以王城为起点,将整个极西和东边全数分开!
恶妖和无数的小妖已经铺天盖地地扑了过来,阵法发出一道噼里啪啦的蓝紫色电光,将强大的恶妖电得后退数里,而一部分小妖来不及停下,稀里哗啦地扑到阵法之上,瞬间被点成焦炭,化为齑粉!
与此同时,位于极西之西、连接仙界和人界的昆仑山上,阆玉宫终年紧闭的宫门终于打开,一个看上去比沈千山小五六岁的少年拿着剑从里面走出来,阆玉宫的宫门在他背后关上,一个巨大的结界将处于仙人两界之间的阆玉宫包了起来,阻挡外界一切进攻。
少年人抬起手来,剑光流转,一瞬间便劈开了与大部队走了反方向的一只恶妖的身体,看着王城的方向轻轻道:“师兄,师弟领师父命,前来助你!”
南方楚山山峰上,神女殿的大门打开,殿主嘱咐姜嬗道:“你带着神女殿的弟子往南州抵御恶妖入侵,尽全力保全人族平安。若是有痛失怙恃而无力安置者,则差人带回神女殿。”
姜嬗身后的神女殿弟子皆着红色弟子服,扎着利索的马尾,对着殿主齐齐抱拳道:“是!”
说完便向山下奔去,殿主却叫住他们:“记住,你们作为术修务必互相扶持,活着的人越多,越能发挥出术修的最大能力。”
“是!”
而此时的南州,守塔大妖一甩身,将挂在它身上的妖尽数甩了个粉碎,但小妖也将它身上的皮肉尽数钩了下来!
血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守塔大妖却丝毫不敢懈怠,转头咬住从塔中逃出的螳螂妖的镰刀,将整个螳螂妖一分为二。
然而塔中恶妖十倍百倍地逃出,蝗虫一般地挂在它的身上,撕咬着它的身体,它根本就阻挡不了,最终身受重伤,重重地从天上掉到地上,再也没有动弹的力气。
成千上万的妖从当初被楚楚控制的小村落登陆,小村落在眨眼之间便被啃噬得空无一人,悍然向南州更为广阔繁华的地方攻去!
湖上花舫还在微风着的吹拂下荡漾着,湖畔绿柳拂水、花瓣飘飞,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站在湖畔树旁,正焦急地等着他的心上人,他的心上人终于来了,他从背后拿出自己做的纸风筝,问道:“上次弄坏了你的风筝,我又自己做了一个,你看好不好看啊?”
他正美滋滋地等着心上人夸他手巧,没想到心上人却瞪大了眼睛,颤抖着手指向他的身后:“这是——这是什么?!”
在她紧缩的瞳孔之中,一只巨型蝙蝠仰着头,火焰从天上喷到湖上,湖上所有花舫在呼吸之间尽数化为灰烬,整个湖水都滋啦滋啦地冒着白烟沸腾起来,火焰转瞬间便蔓延到湖畔之上。
“什么?”书生疑惑地回过头去,除了一片亮到刺眼的光之外,却什么也没看见。
“啊——”
他听见自己的心上人在害怕地惊叫,想要伸出手抱抱她让她不要害怕,可他却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他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的身体已经融化在一片火焰之中。
楚楚化为巨大的妖狐原型,毛茸茸的长尾一扫,将几十个差点葬身火海的人扫到城墙里。
城墙上,南州的修行之人正在布阵,试图抵挡住恶妖的入侵,阵法已经成了一半!
楚楚喊道:“快退进去!快点!”
一个女人踩到了自己的裙角,“扑通”一下摔在了地上,楚楚一下将她叼起来,看清她的面容,愣了一下道:“柳妈妈?”
原来竟是金缕楼的老鸨。
老鸨原本满心绝望,奋力挣扎,以为自己终于逃不过被妖兽吃掉的命运,没想到却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也愣住了:“……楚楚?”
楚楚含含糊糊地说:“是我,不多说了,进去躲着!”
说着,她一甩头将老鸨甩进了城里,狐尾挡住一波攻击。
她一身漂亮光滑的皮毛已经被烧得焦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可她却管不了了,能多扔一个是一个。魏进之、言昕和柳青青也一个接一个地将逃难的百姓扔进城墙。
南州城墙上的阵法终于快合拢,城墙中的人看着楚楚一行人的背影突然喊道:“你们快进来躲躲吧!”
四人齐齐一愣。
有人反驳道:“可是他们也是妖!”
“但他们救了我们!”
“别废话了!快进来!阵法要关了!”
楚楚带着另外三人一跃而入,阵法在他们背后严丝合缝地关了起来。
刚一入阵,楚楚便支撑不住化为小狐狸,有人拿了药来给楚楚敷上。
南州主城中的修士忧心地看着外面疯狂冲撞着法阵的恶妖,忧心道:“我们只不过是修者,布不了太厉害的阵法。这阵法恐怕支撑不了太长的时间。”
果然如他所说,阵法剧烈地摇晃起来。
妖火在整个南州蔓延,阵法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接着裂开了几个小小的裂缝。
随着恶妖的冲撞,裂缝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被打破!
“布阵!”
神女殿众弟子带着沿途收纳来的修行之人,终于浩浩荡荡地赶来支援南州。
北境,燕川幽云城的医修已经布下了阵法,城墙上站着的女医修双手一翻,十指间顿时银光一闪,她目光凛冽,十根银针带着破竹之势钉入十只恶妖的体内,瞬间让它们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同时海源阁的儒修也从青州赶到,拉开银色弓箭,对着天空中的妖兽三珠连发!
仅两日,九座镇妖塔倒了三座,从中逃出的恶妖和趁机跑出的普通妖族悍然越境侵入人界,人界措手不及,边境尽数收紧,终于在最后关头守住了四方主城。
最终人界在钦天司的带领下,由西方昆仑阆玉宫、南方楚山神女殿、北方燕川幽云城、东方青州海源阁四大修仙门派、无数小门派和散修一起,以南州主城、王城和北境主城三点为基,与剩下的六座镇妖塔共同连成了一条与妖界的新界壁。
一时之间,妖族与人族隔新界壁相隔对峙,谁也奈何不了谁。
*
“近日城中百姓的情绪不是很安稳,我怕会出什么事情,还是让大家加强巡逻吧,在这个关头大家的神经会紧绷起来,这很正常,但是还是要尽量避免冲突。”
一个红衣女子推开门一边走一边说,她虽然看起来身量不高,身型也有几分纤薄,但周围的人却纷纷对她恭敬地行礼,称“岑道友”。
这正是岑轻衣。
自从人妖二族开战以来,为方便辨认诸位的身份,岑轻衣已经换下了一直穿着的襦裙,换上了神女殿弟子战服。
她鲜少穿这种颜色的衣服,此时一袭小袖红衣衬得她肌肤胜雪,眼角的红痣熠熠生辉,不显突兀,反而为她增添了一分不羁的英气。
岑轻衣喝了口水,歇了歇气问道:“对了,你们有看见我师兄么?”
一蓝衣修士答道:“沈道友此时正在城墙上修补法阵。”
岑轻衣“哦”了一声,凳子还没坐热,转身就城墙上走去。
此时离镇妖塔倒塌已经过去了十三日,昨夜她本想去找沈千山商量事情,但沈千山却脸色苍白,手脚虚浮,看起来不是很舒服的样子,但她问沈千山却说没事,一早也没见到他,不知道他好些了没有。
她还是有些担心,带着乱七八糟的丹药上了城墙,找到了沈千山。
沈千山看上去比昨夜好多了,岑轻衣仍然问了一句:“师兄,你今日感觉还好么?”
沈千山道:“我无事,你不用担心。”
岑轻衣还是硬塞给他一点丹药,然后站在他身边,透过流光溢彩的界壁望着外面的妖军,妖军散乱地睡在外面,像是全是被食欲驱使而来一样,全无秩序。
然而岑轻衣却皱着眉头道:“师兄,这几日同他们对打,我隐隐约约发现了一点不对。”
沈千山问道:“有何处不对?”
岑轻衣道:“师兄你看,我们虽然不能直接知道妖军的兵力,但是每当我们出战的时候,别处往往是歇战的,但当我们歇战的时候,别处的压力却大了许多,我认为妖军并非是大多数人所想的那样毫无组织,相反,妖军背后定有什么人在指挥。”
沈千山想了想,没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是如何感觉出来的?”
岑轻衣道:“就是简单的数学思维,用最容易得分的统计那个单元的知识啦……呃……对不起,我忘了你们没有九年制义务教育。”
她摸了摸鼻子,想了想说:“这么说,虽然交锋点比较多,而且妖军攻击密集,但是横看北境、王城和南州三地,做一个统计就能发现问题了,每当北境、王城出战的时候,南州处就会歇战,而北境、南州出战时王城就会歇战,王城、南州出战时,北境就会得到喘息,算下来的话三地的出战次数几乎一致。”
“所以我认为有问题。”岑轻衣的手放在城墙上,轻轻地点着手指,“如果只有少数的几场是二战一歇,剩下的都是同战或同歇的话,我还不会怀疑,但这样有规律,背后如果没有指挥的人,根本说不通,数据已经说明了这不可能是巧合或者偶然。除此之外,还有一点。”
岑轻衣的脸被流光溢彩的界壁照亮,一袭红衣,英姿飒爽,眼中满是认真。
沈千山难得见到这样的她,只觉得她这样认真,更令人目眩,于是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避开这近乎灼人的光芒,问道:“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