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手足无措地拿起飞儿果就要往嘴里放,沈千山却伸手拿过了她快要放到嘴里的飞儿果,道:“这些不好了,别要了。”
岑轻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他拿走的飞儿果因为暴露在空气中太长时间,已经有些泛黄了。
她点了点头,应道:“好。不好了就不要了。”
沈千山又拿过来一只飞儿果,两只并拢,指尖的灵力化为凌厉的剑气,在果子上划了几道道,飞儿果的皮顿时如同花瓣一样散开。
清香霎时之间就充盈了整间屋子。
沈千山又精准地将附在果肉上面的皮挑了下来,然后将果肉递给她,道:“师兄给你好的。”
岑轻衣轻轻“嗯”了一声,沈千山听她的语调并不是特别高兴,想起她方才脱口而出的那句“那你对别人好也是有所图谋的么”。
他想,这个别人,她指的是不是岑轻衣她自己呢?
她听到了这句话,是不是有些伤心呢?
他喉结动了动,想要解释些什么,却最终闭上了口。
他对她好,的的确确是有所图谋。他想要她无忧无虑地在他身边,想要保护她,想要她能够安心地依靠他。
她就像是一轮热情满溢的小太阳,而他贪恋这暖度。
她的一颦一笑都在他的脑海中,就像是无论到哪里,这温暖都不会离开。
这难道不算是有所图谋么?
这个问题,他问心有愧。
岑轻衣默默吃了一半他新剥好的飞儿果,留了一半道:“师兄,我吃饱了,这些你吃了吧,我就先回房了。”
说完,她便站起来离开了。
满室仍然充斥着飞儿果的清香甜蜜,阳光透过镂空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光打在地上,拉长了岑轻衣方才坐着的凳子的影子。
还是这气味,这些物什,但沈千山却觉得一下子有一些空空荡荡。
他抬手按了按心口的位置,长水从踏雪剑中飞了出来,盘在凳子上。
那凳子的温度还未散去,它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此时的长水尾巴尖上只剩下不到一小指甲盖的白色,已经快要从一条白龙变成一条彻彻底底的小黑龙。
它懒懒地开口道:“你不想让她走,为什么不去把她追回来呢?”
沈千山淡淡道:“她此刻想回房休息,我又何必非要把她留在这里呢?”
人离开凳子,就算是凳子被阳光照着,上面的温度也终究会散去。长水趴了一会儿,感觉凳面渐渐变凉,终于站起身来对着沈千山说道:“你就这么放心么?不行,我还是想要在她身边,我想去看看。”
沈千山一把抓住龙尾巴,将它揪了回来,冷冷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和她单独呆在一起。”
长水在他手中挣扎道:“我要去看着她,她万一离开了要怎么办!”
沈千山看着岑轻衣离开的方向,笃定道:“我不会。”
第100章 乌云蔽日(一)
什么他不会?
长水停下挣扎,?讶异地回过头去看向沈千山。
沈千山的眸子仍然平淡如净水,但长水却总觉在这平静之下藏着什么连他自己都觉得危险的情绪。
就像是在深山中遇到的潭水一样,表面上是一片宁静,?可里面水底暗流汹涌,?水下所有活物都被这暗流尽数吞噬。
长水趴在沈千山的虎口上,?在他情绪的影响下,尾巴不由自主地乖觉地缠上他的手腕,?静静地感受着自己身体内涌上来又被强行压下的一股又一股燥热感,忽然明白了他说的“他不会”是什么意思。
他可以让她因为这个不好回答的问题暂时赌气离开,但这个离开是有范围的。他不会让她离开神女殿的范围内,更不会让她离开他的掌控之外。
就像是养猫,?若是一不小心惹了小猫生气,小猫一时半会儿在家中某个角落闷着不愿意见人,这倒也无妨,但有经验有心计的养猫人绝不会放任它离家出走,?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
若是渴了饿了,若是遇上了凶猛的野狗,?又怎么办?
若是喜欢了别人的家,?再也不回来了,又怎么办?
所以他要在这只小猫最为熟悉的地方为它打造一间名叫“归处”的屋舍,?养得它就算是倦了疲了不开心了也会习惯性地待在家中,?不会想着强行跑到外面去。
长水的眼皮耷拉了下来,掩盖住了自己不知不觉间变成竖瞳的澄黄眼睛,声音含含糊糊,话语却如同利剑穿透了沈千山的心思:“可是她又不是什么小猫,她是你的师妹。你比她多活了五个年头,见识的东西却比她多了好多。她年幼,?分不清什么是依恋什么是喜欢,不知道和阆玉宫祭司在一起会面临着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么?你的心思,若是她知道了,她还敢待在你身边么?”
一时之间,沈千山竟分辨不出这话到底是长水的真心话,还是他心中密不可宣、近乎捂烂在胸膛里的心思终于抑制不住,借着长水的口,大大剌剌地横陈在天光之下。
随着长水话音落下,沈千山眼眸中许久不见的红光竟也隐隐约约地又显现出来。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留住她呢?”
恍惚之中,他似乎又看见了人形黑影出现在他的眼前,嘴角贴在他的耳边对他轻轻说道。
“你明明也很不确定的,不是么?”
它拉开了一点距离,满满的诱惑掩盖了眼眸深处的恶意,满意地看着沈千山眼底红光更盛。
“不如将这世间万物都掌握在你的手下,再直接告诉她你的想法,这样她无论接受与否,都跑不出你的掌控,不好么?”
“闭嘴。”
沈千山狠狠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这不合时宜的暴虐压了下去。
人形黑影就像是忽然拉远,然后又忽然凑近一样,声音隐隐约约、若即若离:“为什么要拒绝我呢?从小到大我就一直在和你说,我就是你,我不会害你的,你为什么就不能尝试着信一信我呢?你看,当年你若是听我的,将欺侮你们母子二人的人都给杀死,你娘难道还会被人辱了去?当年你若是听我的,你的小姑娘难道会背叛你?当年你若是听我的,你娘也用不着对你下杀手,不是么?”
沈千山冷笑道:“滚。”
他毫不留情地攻向人形黑影,这人形黑影在他手上曾经吃过大亏,此时还没有完全恢复,不敢与他直接对上,只好避开他的锋芒,叫嚣道:“总有一天你会听我的,你会发现我是对的。若是有一天你护不住她了,有一天她非要从你身边离开,你就会后悔今日没有听我的。”
人形黑影几乎可以说是沈千山凝聚已久的心魔,他藏在心中最为忐忑的事情被它一语道破,他看向人形黑影的眼神中顿时凝聚起了千层冰霜。他猝不及防地挥出一道剑气,人形黑影躲避不及,直接被他刺穿心口,虽然未能毙命,但仍然再次尖叫着消散在了空中。
沈千山看着它消失的地方道:“吾之私事,与你何干。”
就在此时,神女殿的大地忽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震动,殿中原先铺就的青石顿时四分五裂,忽然呲了出来。
与此同时,神女殿之下的神女峰也忽然传出了一声清丽的鸟鸣,紧接着山中所有的鸟都应和着这声鸣叫叫起来。
“快看!快看天上!”
“这——这是什么?!”
岑轻衣结束和沈千山的对话后,总觉得心里憋着一股子气,想要发泄又发泄不出来,只好回到房里跳上床窝在被子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先前的震动将她猛然从梦里摇醒,她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此时听到外面的喊声,顿时抄了近路,从窗户一跃而出。
她顺着殿外弟子们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神女殿的上方,万里无云的蓝天之上,一只巨大的凤凰自下而上地腾飞起来,长长的尾翼一点一点地显露出来,就像是从山中直接飞出来的一样,羽翼一展便遮住了半个天空。
它仰头引颈叫了一声,清透的凤鸣霎时间穿过了整个天空,阴的自神女峰往外方圆几十里的鸟儿都一同叫了起来,然而这些叫声却由清脆逐渐凄厉,就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统统顺着叫声从嗓子里喷出来。
僵硬的鸟尸仰着脖子从树枝上噼里啪啦地掉下来,不一会儿便铺了满地。
凤鸣声却并没有停下,应和着它的鸟叫却越来越少。它叫声单薄,声声如同泣血,而神女峰也随着它的叫声裂了开来,岑轻衣恍惚间听到了从山的最深处发出来的一声悠远的叹息。
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强行破开了神女殿的埋在山脉之中的根基,放出了这只凤。
岑轻衣想到这里,心神一凝,琉璃一样的眼瞳中顿时浮现出冰冷的光芒。
地面剧烈的震颤虽然已经停下来了,但自从她变过猫之后,她各方面的感觉明显有了很大程度的增强。此时透过鞋底,她明显能感觉到脚底的大地传来的闷闷的震颤,一阵弱一阵强,冥冥之中和凤鸣一致。
这恐怕不是错觉,神女殿的根基的的确确遭受到了不明的攻击。
她记得师父父曾经跟她说过,神女殿的防御大阵是以上古神凤的遗骸为基,此时神女峰地震、飞凤现世,正是防御阵根基受损的一大明证。
她的视线投向神神女峰山阶的方向,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闷响,刀剑相撞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她心中隐隐的不详终于落到了实处。
神女殿的防御大阵在神不知鬼不觉的状态下被人强行毁坏,神女殿弟子用上了最原始的方法。
一声又一声的号角声急促地响起,自山下传到了山上。
岑轻衣单手按在窗棂上,一个翻身又回到了屋里,“碰”地一下打开大门,抄最近的路向着沈千山的屋舍跑去。
然而还没等她跑到目的地,就已经看到沈千山跨过参差的石块,快步向她走来。
她沉重的视线撞上沈千山同样沉重的视线,两人同时开口,声音笃定:“敌袭。”
二人视线甫一交错便快速错开,同时快步往山门走去。
只见山门之外,一群蓝衣绣云纹的弟子领着无数穿着各色门派衣服的人顺着神女殿的山阶冲了上来。
沿途不乏有神女殿的弟子试图抵抗,但全部都被这些冲上来的人打晕扔在一旁。
“师弟!”
山阶之中陷入一片混乱,自然有人趁机为自己的私怨报仇。
一个神女殿的弟子忽然扑上去,扶住被一个散修一剑刺穿腹部的师弟。
他抬眼看去,这散修熟悉的面容就撞入他的眼中。
“原来是你?”
这散修曾经和他们争抢过机缘,但以为修为不够最终败落,此时竟然趁着人群混乱报复他们。
他辅助施术的符纸已经在刚才的混战中使用殆尽了,他只好一剑荡向散修。然而他到底出身神女殿,是个实实在在的术修。那散修后退一步,回手将他打飞了出去,抹了抹手上的血,头也不回地冲向人群的最前面。
岑轻衣和沈千山眉头紧皱,刚到达山门,而人群也已经转瞬之间就已经冲到他们面前。
就在此时,山门前,一道禁制拔地而起,细小的雷电和火苗从禁制之上生出,温度顿时升高,空气都有些扭曲了。
这是神女殿最后的禁制,同时也是神女殿最强的禁制,方才接连打伤数人的散修没刹住脚,被后面的人推攘着往禁制上扑,只能伸手撑向禁制,借力让自己不至于整个人都直接贴在禁制上。
在他的手和禁制贴上的一瞬,皮肉和禁制之间顿时发出一道劈啦啪啦的电光,同时冒出一道白烟来,而黏在他手掌上的血就像是热锅里的油一样,加速了这个过程。
他惨叫一声,一股奇异的肉香顿时弥漫在空中。
见他这个样子,排头的弟子吓得一身冷汗,纷纷朝着后面喊道:“别挤!别挤了!”
“前面又禁制,再挤就要死人了!”
人群摩肩接踵,在前面的使劲儿往后退,想要尽全力确保自己的安危,而在后面的则为了在这场“正义之战”中找到一个好位置,拼命往前挤。往往一个退了回去,一个却又被后面的人推了出来,咒骂声和出招声顿时在人群中响起来。
尚未正式与神女殿开战,这些人竟然就已经有了折损。
“好了!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不许行动!”一道中气十足的稳重声音从人群之中传来,人群顿时如同潮水一般向两边散去,露出中间的带队之人来。
带队之人正走在他们所有人之前,一个一脸正气,另一个满脸愤恨,正是他们熟悉的面孔。
沈千山看着其中一人眼睛微微眯起,手臂上的线条都紧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