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时候走山路,回来的时候洪承畴应该已经处理掉了这四股贼寇。可以走大路回来。”
“好,这一次老奴走一遭!家里的损失太大了,要补回来!”
在一边听了良久的云福磕掉烟锅子里的残渣,将烟杆插在腰带上对云虎跟云蛟道:“你们两个带五百人跟我走!”
云昭摇头道:“不是五百人,是三千人!近百年的老贼积蓄一定很多,只要是能用的,一样都不许丢下!”
“降俘如何处置?”
云昭置若罔闻,对云猛跟云霄道:“这些天,在粮仓的附近安置大量的人手,我亲自守着,母亲等一干家眷全部搬进清峪居住。
云家庄子交给豹叔,云杨,如果大股贼寇来了,就上玉山,如果小股贼寇来了,就率领乡民弄死他们!”
没有得到云昭正面回答的云福叹了口气,就带着云虎,云蛟离开了屋子。
走到门口就听云昭在背后道:“福伯,粮食虽然珍贵,也不值得我云氏用命去争。”
云福回头道:“只限于云氏是吧?”
云昭低下头继续查看桌面上的地图,没有回答。
天明之后,云家庄子里的人明显变少了,即便是还有流民,也只剩下一些妇孺。
青壮们随着云福进了秦岭山,老弱们留在渭北高原上等死,或者,已经死了。
北乡的巨大水库已经修建完毕,全北乡加上流民上万人一连在工地上忙碌了一个月,如今已然有了成效。
如今留在工地上的人都是些有手艺的石匠,铁匠,跟木匠,以及泥瓦匠。
高大的水车已然造好,就等着水库蓄水之后开闸,好吧喷涌出来的水送到高处。
水车制造的无比高大,一片拨水的叶片,就有两个成年人高大。
十几个木匠攀在高高的水车上叮叮当当的修补水车上的不足之处。
一些铁匠扛着沉重的轴架正在往高大结实的石台上安装。
这些高大的石台都是石匠们一锤锤的凿出来的,预留了豁口,每片条石上都有一公一母两个卯榫,条石环环相扣结合的严严实实,云昭亲自检验过,石缝连接处,刀刃都塞不进去。
数九寒天的日子里,六头耕牛拖着粗大的碌碡一遍又一遍的碾压水库大坝。
阳光照在人身上没有半分暖意,才在大坝上待了半个时辰,云昭就被寒风冻了一个透心凉。
在这里,如果不动弹,冻死都是轻的。
“春日融冰水什么时候下来?”
一个老石匠佝偻着身体对云昭道:“回县令的话,每年二月初八溪水解冻,杏花开的时候,玉山北坡的冰雪开始融化,到三月二十五,春汛结束,溪水开始恢复正常。”
“一个半月的时间,能把水库装满吗?”
“这个,小老儿委实不知!”
云昭默默地看了一眼北乡水库上游,在这座水库上游,云氏率领乡民,流民,已经清淤了大大小小六十三座水塘,重新挖掘了二十八个水塘。
如果这些水塘以及水库能够积蓄到足够多的水,那么,这些水塘就勉强够浇灌十六万亩田地。
因为北乡水库加上水车可以把水送到更高处,还能再增加三万亩的水浇地。
想到这里,云昭就把目光再次投向白雪皑皑的玉山,双手合十,衷心希望这座养育了蓝田县上万年的大山能再一次展现他仁慈的一面。
四座水库,六百三十余里的水渠,一百二十一架水车,二十六里长的木质栈道水渠,如今正在紧锣密鼓的修建中。
根据徐先生在外边跑了半个月的调查看来,到目前为止,每个人都非常的努力。
包括哪些大户,上户,中户,也算是出了死力气。
对于这个结果云昭一点都不意外,一旦这些水利设施起了作用,受惠最大的其实就是他们!
第084章 脸面只给一半
洪承畴去了凤凰山。
这件事云昭知道的有些晚,商南,洛南的四大贼寇有没有离开老巢,云昭到现在还不清楚。
不过呢,云氏的盗贼密探已经派出去两百里了,不论是秦岭山里,还是平原山口,如果那些贼寇们不走大路,总归会从某一个峪口里钻出来。
不过,大部队走山路这基本上没有可能,秦岭山里的道路绝对不是供大部队走的路,如果那样做的话,摔死的人一定会比作战死掉的人多。
云福带走的三千五百人中,只有五百战兵,其余人手都是背着麻袋的流民,他们基本上没有武器,最多装备了一些木叉,竹矛一类的东西。
五百人的战具,分摊到三千五百人身上就不算什么了,渭北高原上的汉子对于山路并不陌生,只是,这一次进山的时间长,路途远,这是唯一需要担心的地方。
云昭不担心土匪们在山里的存活能力,这是他们的本能,也是他们必备的职业技能。
真正的战场云昭到现在都没有见过,云福,云猛一致认为,让他太早接触战争没有什么好处。
但凡是杀戮场出来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太对劲。
军队上出来的如此,强盗窝里的出来的也是如此。
云猛甚至认为他们几兄弟之所以生不出儿子来就跟杀戮过多有关,而杀戮最重的云福直到现在还孤寡一人,就很说明问题了。
云氏不能绝了子嗣,因此,云昭能不上战场就不要上战场。
对此,云娘持绝对支持态度。
二月初二,龙抬头。
“龙”是指二十八宿中的东方苍龙七宿星象,每到仲春卯月之初,“龙角星”就从东方地平线上升起,故称“龙抬头”。
关中的龙抬头之后,万物将冒地而出,为生发之大象,代表着生机茂发。
河沟里的寒冰已经开始融化,融化的雪山水开始淙淙的流淌,慢慢的流进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塘。
事情没有如云昭预料的那样好,也没有云昭预料的那样坏。
溪水不大也不小……
云昭在碾子村的水塘边上待了很久,一直等到溪水将这座塘堰灌满之后,水溢出塘堰的出水口,向下一个叫做河湾顶的村落流淌而去。
天空依旧响晴响晴的,一丝云彩都看不见,空气也干巴巴的寒冷,感受不到水汽。
云昭回首四顾,觉得自己身处的这片平原更像是一块被人拧干了然后丢在大地上的抹布。
“快下雨啊……”
云昭哆嗦着腿,在低声哀求。
不论是塘堰,还是水库想要发挥作用里面就必须有水。
地气没有变热,不知谁家孩童的纸鸢都飞不起来,被孩子拖着跌跌撞撞的在低空滑行。
“快下雨啊……”
钱少少攥紧了拳头,学云昭的样子哀告。
云昭从地上抓起一把土,眼瞅着沙土从指缝中流淌出去,就背着手跳上马车,钱少少上来之后,云豹就挥动马鞭,马车迅速的向云氏庄子奔去。
云氏庄子里的水塘已经蓄满了水,幽蓝色的水面上还浮着一些薄冰,家里的两只大鹅愉快的在水里嬉戏。
向阳的墙根处已经隐约能看见一些淡黄色的青草顶芽,云昭抓住草尖扯了一下青草,一截带着白色的杆子就被他抽了出来。
青草扎根很深……
玉山常年围在腰间的那条云带不见了,整座大山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且熠熠生辉。
面目黧黑蓬头垢面的妇人,破衣烂衫目光呆滞的孩子,忧心忡忡的乡民,再加上这半截该死的野草,云昭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类似野兽咆哮一般的低音。
粮食只能坚持到六月份,这是云昭以及蓝田县所有富户,上户,中户以及县中宿老的统一认知。
如果今年春播不能如期进行,蓝田县就会出大问题。
全县一万两千多户将近五万人,还能熬过这个荒年的人不超过六千。
如果再加上散落在蓝田县的流民,这个县就有足足十万人以上。
钱多多见云昭跟钱少少回来了,就端来了两个糜子馍馍,馍馍的模样很好看,金黄,金黄的。
给云昭塞了一个,又给弟弟塞了一个。
热腾腾的糜子馍馍里夹了一些猪油,还撒了一点细盐,吃起来味道很好。
就是云昭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递给了早就吃完自己那份的钱少少。
“要是春日里不下雨,我们就跑吧!”
钱多多小声的给云昭出主意。
“跑哪里去?最占地理优势的蓝田县都这样了,你指望别处会更好?”
“你不是强盗吗?我们出去抢劫去,陕西没有好地方我们就去扬州,你知道啊,扬州那地方有钱人最多,只要抢到一户盐商就有吃饭的钱了。”
云昭漠然的看了钱多多一眼道:“足够十几万人吃饱?”
钱多多不解的道:“我们管那么多做什么?”
云昭转过头低声道:“我总觉得这些灾民,这些百姓就是我的孽债,上辈子没有还完,让我这一生继续还。”
“他们不关你的事!”钱多多声音有些高。
云昭笑着抓住钱多多的手道:“如果春天不下雨,我就给你跟你弟弟一些银子,你们去扬州,过自己的好日子去吧,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你呢?”
“我生于斯长于斯,就留在这里,我想看看老天爷到底能把这里的百姓惩罚到什么程度。
这贼老天要是有种,他就永远别下雨!”
钱多多惊恐的捂住云昭的嘴巴低声道:“别骂,别骂,你骂了它,它就会怀恨于心,让你永世不得安宁。”
云昭点点头抽身离开了房间,再一次仰头看着天空不言不语,站立了好久。
睡到半夜的时候,云昭被钱少少从床上拽起来,素来有起床气的云昭才要发怒,就看见钱少少一把推开了窗户。
不知何时,黝黑的天空中开始飘雪……
“这狗日的老天,总算是给了老子半分薄面,没下雨,却下起了雪,希望这场雪能够多下一点,下的时间长一点。”
“大娘子在傍晚的时候摆上了供桌,敬献了月神,结果,到了三更时分天阴了,不长时间就下了雪,你看,地面都下白了。
少爷,供桌还在,你要不要再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