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三转过头瞅着绑在另一个柱子上被吓得屎尿齐流的范文程亲兵,重新捡起地上的刀子,对那个亲兵道:“兄弟,你别怨我!”
亲兵哆哆嗦嗦的道:“我家主人不会放过你。”
范三苦笑一声道:“那是以后的事情,兄弟,对不住了。”
说完话,就把刀子捅进了这个亲兵的胸膛,这一次他没有失态,仅仅捅了三刀,确定这个亲兵死透了就罢手了。
钱少少用手帕捂着口鼻,对张国柱道:“把尸体丢到张家口城外,别让人家曝尸荒野。”
洗过澡的范三,也不擦干头发,就这么湿哒哒的坐在小凳子上听钱少少安排。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范三,你猜的不错,我们确实不是官军,但是我们也不是流寇,前面跟你的说的话不是骗你,告诉你,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有抛弃过一个自家兄弟。
这一点你不用怀疑,认一次兄弟就是我们一辈子的兄弟。
其实呢,每一个兄弟都要回一遭我们的老巢去看看的,你的情况特殊,等归化城的事情了结之后,如果你立功,我会亲自送你去哪里看看,范三,到了那里,你会喜欢上的。”
范三摇摇头道:“我不过是人家的一个家生子,我都不知道我爹是不是我爹,生下来人家就喊我范三,哦,对了,我爹叫范二,是一个喂马的。
我出了事,他们有大半的可能会被老爷赶出家门。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死了,你要是觉得我没干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情,就给我爹跟我娘一点钱,不要多了,能活就成,多了他们也守不住。
我以前答应过他们,要给他们养老送终的,毕竟,大雪的天气里,是他把我放在他的肚皮上取暖我才活下来。
所以呢,范二是不是我爹已经不重要了。”
钱少少听了范三的话,从自己的桌子上翻检了一阵子,找出一锭银子丢给范三道:“十两够不够?”
范三瞅着银子看了一阵子,慢慢的道:“原来我的命这么值钱!”
说完话就把银子重新放在钱少少的桌子上道:“你该换成铜钱的,银子,他们拿不住。”
钱少少沉默良久,这才对范三道:“我可以答应你,你父母将是整个范氏唯一能活下来的两个人。”
范三苦笑道:“活不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活下来以后一定要给他们一些钱。”
钱少少拍拍范三的肩膀道:“努力活下来,你的爹娘,你自己去孝敬。”
范三从桌子上找了半杯别人喝剩下的残茶,一口喝干之后对钱少少道:“抽我一顿,别省力气。”
钱少少道:“好的,他们不会留手。”
范三的惨叫声从隔壁屋子里传来,这一次不仅仅是张国柱没了幸灾乐祸的模样,就连钱少少这种心如铁石的人也觉得不是滋味。
钱少少瞅着张国柱道:“我的心情很不好,你说,这是不是范三这个王八蛋故意弄出来的凄惨场面?”
张国柱道:“如果他连这样的场面都能控制,老子在他身上栽个跟头也认了。”
钱少少道:“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莫要大意。”
张国柱叹口气道:“这世上快活的人都是一个模样,倒霉的人却倒霉的五花八门各有不同。”
第093章 诚实的范三
伤痕累累的范三是爬着回张家口的,在他的腰上还绑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绑着一个树枝做的爬犁,爬犁上躺着范肖山的小儿子范文芳。
人们看见他们的时候,不论是范文芳的尸体,还是范三的伤口上都爬满了苍蝇。
范肖山看到这一幕几乎昏厥过去。
范文芳是他寄予厚望的儿子,这一次把让儿子运送物资去建州,就是希望能给儿子铺一条路,进入满清的朝廷从小做起,等待满清功成之后,范文芳也能水涨船高,最后成为范氏在满清朝廷的梁柱。
现在全完了,儿子遇上了贼寇,看样子押送货物的商队也全军覆没了。
而范三如此狼狈的出现更是让范肖山魂飞天外。
要知道随同范三一起出发的是整整三个牛录的建州猛士!
范文芳出事他或许还能理解,可是,范三如此狼狈的出现在这里,范肖山无法理解。
一桶冰水泼在昏迷的范三身上,范三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睛,见到了范肖山那双急迫的眼睛,蠕动着嘴唇道:“老爷,我们中埋伏了……”
“中了什么埋伏?”
“中了谁的埋伏?”
“建州大军哪里去了?”
范肖山一连串急切的话语,并没有让范三更加清醒,范三张张嘴,呴喽一声又昏过去了。
两桶冰水泼下去,范三依旧毫无动静,大夫摸了范三的脉搏之后心有戚戚的道:“起了高热,加上精疲力竭,三天后如果不能醒来,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范肖山知道,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范三死掉,就对大夫道:“救活他,救不活拿你抵命。”
大夫听范肖山这样说,浑身打了一个哆嗦,就让人抬着范三匆匆的进了范家大院。
建州大军生死不明,范肖山也就没时间理睬已经发臭的儿子的尸体,女眷们大声嚎哭的声音让他心中更加的烦躁,跺着脚怒吼道:“嚎什么嚎,你们就会哭嚎!”
进了内宅,范文程的面色阴沉如水……
“那个仆役醒来了吗?”
范肖山摇摇头道:“就剩下一口气了,如果这口气上不来,建州的一千大军失踪的事情也就没人知道了。”
范文程道:“这不可能,那是一千多人,一千多个猛士,不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掉。
给你的仆役灌猛药,我要他立刻醒来。”
范肖山摇摇头道:“没用的,两桶冰水浇下去毫无动静,某家多少知道一些医理,这样的人基本上等于死了,想熬过来的要看运气。”
范文程双手撑在桌子上,低声道:“他一定要活过来,一定要活过来,否则一千多建州勇士死的不明不白,你我都担待不起。
起码,我们要把事情的经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硕睿亲王,否则,你我二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范肖山道:“我就不明白了,这一千多你说的建州勇士不是我家商队里的那些没用的刀客。
他们被马贼劫掠我信,你要说这一千多全副武装的建州勇士也被马贼杀的一个不剩,我是不信的。
再等等,说不定还有回来的人。”
范文程颓然坐回座位,端起茶碗的手哆嗦的厉害,以至于让茶碗哗哗作响。
范肖山不信一千多建奴军队被马贼杀的干干净净,范文程自然也是不信的,即便是李洪基,张秉忠这样的巨寇,想要把一千多全副武装的建州猛士杀死,也绝无可能。
更不要说,这是一千多骑兵,他们打不过可以跑啊……这是在蒙古草原上,不是丘陵山岗之类险恶的地方啊……
第一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范三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张家口商贾往来俨然,繁盛如昨。
范文程如拉磨的老驴四处转圈,范肖山守在张家口关隘上望穿秋水。
第二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范三的呼吸变得平缓,大有好转。然而,张家口外,依旧没有破破烂烂的建州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也没有盔明甲亮耀武扬威的建州骑兵出现在人们的眼帘中。
范文程饮酒三斗不醉,范肖山鬓角出现星星点点的白发。
第三天,范文程带着一身的酒气守在范三的床前,范肖山安葬了儿子破破烂烂的尸体,同样来到范三床前。
太阳落下,仆从如云的范氏大院宛若死城。
月如钩,范三睁开了眼睛。
“给他喂一碗参汤。”
范文程冷静下来了,并没有急促的问范三,他已经知晓建州一千多大军可能回不来了,这时候再催促范三毫无作用。
一碗参汤下肚,范三还没张口,眼泪就先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范文程背过身沉声问道:“范三,大军呢?”
范三蠕动一下嘴唇,胆怯的瞅瞅范肖山,范肖山淡淡的道:“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越详细越好。”
范三这才低声道:“我们被人伏击了。”
“谁?”
“大同府官军,黑压压的一大片人。”
“这不可能!”范文程的声音变得凌厉。
范三低声道:“这是多拉尔将军说的,他还说终于遇见一群真正的明国人了。”
“对面的明军打的谁的旗子?”
范三摇摇头道:“不知道,多拉尔将军只是很高兴的就带着大军冲过去了。”
“这么草率吗?”
范三哭丧着脸道:“一个不留的冲上去了,三个牛录编成三队,就留下我们六个不会打仗的在最后,没法子,我们也只好跟上去,然后对面就有大炮轰过来,我的马被铁球砸死了,我就掉在地上,对面的火枪打的跟放炮竹一般,小的就一头钻进旱獭洞里。”
范文程咬着牙道:“你看清对面的人了吗?”
范三想了一下道:“没有,只有一大排钉着大铁钉的木板,哦,下面还有轱辘,我看见乌达牛录额真冲到大木板跟前,才用锤子敲打了一下大木板,就被木板缝隙里钻出来的长枪给刺穿了,还挑起来收到木板后边去了。”
范文程的目光落在一个干瘦的中年人身上,就听那个中年人道:“火炮,火枪,长矛,偏厢车,明军装备。”
“对面有多少人?”
范三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只听见多拉尔将军喊:今日战死此地……”
干瘦的中年人叹口气道:“这是无路可逃了,前方敌军最多,却也是唯一的生路,凿穿敌阵才能有一条活路,这样的军令,在军中并不新鲜。
想要围住我建州一千大军,没有八倍以上的敌军,多拉尔不至于这样做。”
范文程又问道:“你为何不遵守军令死战?”
范三瞅瞅范肖山,见范肖山面无表情,就低声道:“当时多拉尔将军已经落马,第一次冲锋失败了,对面的火枪打的跟炒豆子一般,建州的猛士最多冲到距离敌阵五十步的距离就死伤殆尽了。
多拉尔将军就带着掉下战马的建州猛士徒步进攻,被人家的火枪打的抬不起头,这时候,多拉尔将军就冒着明军的枪弹继续往前冲,小的亲眼看见他被打中了,眼看无力翻越人家的大木板,多拉尔将军就射了一箭,嗯,是响箭,在后边重新集结准备继续进攻的建州猛士听到了响箭,就放弃了队形,四散离开了。
小的没有马,追不上他们,就只好拱进旱獭洞里躲藏。”
干瘦中年人道:“什么样的响箭?”
范三苦笑道:“您让我怎么说嘛。”
中年人对身边的仆役道:“取我的箭囊来。”
不一会仆役拿来了箭囊,干瘦中年人取过长弓,抬手就射出去一支响箭问范三:“是这种?”
范三摇头道:“不是这种,声音似乎更加尖一些。”
中年人点点头抬手又射出一枝响箭,然后就瞅着范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