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楚怒吼道:“我去杀了他!”
“不用了!”
一个戴着红色头巾,披着红色斗篷的女子从山路的另一边匆匆走过来,从小楚怀里接过孩子,孩子才扑进母亲怀里,立刻哇哇的哭泣起来。
红娘子解开衣衫用斗篷包裹住孩子哺乳,只是满身的凄凉之意让她此时无论如何都温柔不起来。
“他跑了,已经过河了,我原本可以一箭射死他,终究没有射出那一箭!”
小楚怒道:“我和不杀了这个负心汉?”
红娘子凄楚的笑了一下,对小楚道:“妹妹,你还小,以后会明白的。”
小楚道:“明白什么呀,说到底是你找的男人不对,两人厮混了这么久,孩子都有了,连一个名分都没有。
人家早就想拔腿跑路了。”
红娘子低下了头,不言语了,却听冯英冲着小楚吼道:“闭嘴!”
小楚委屈的闭上了嘴巴,却显得很不服气。
那个李信她第一眼看到就觉得这人不是一个好东西,一双眼睛瞅着自己的身子乱看,全然不顾站在一边的红娘子。
见小姐来了,更是显得殷勤,这样的混账当时就该一枪轰死他。
“红娘子,这段时间我来统领大军,你好好的陪陪莹莹,伏牛山地域狭窄,我们六千余人窝在山中人要吃喝,马要草料,不杀出去会被左良玉困死在伏牛山。”
红娘子道:“李信走了,他还带走了我们所有的秘密,想要突围,咱们事前制定的策略就不能用了。”
冯英咬着牙道:“走黑风岭!”
“黑风岭?那里只能容一人通过!”红娘子吃了一惊,抱着孩子站了起来。
“没错,走黑风岭,抛弃所有的辎重,抛弃我们不多的战马,甚至要抛弃老弱,集中所有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西峡县,继而劫掠淅川县,只要这两处地方拿下,我们就能获得暂时的安稳。”
红娘子似笑非笑的瞅着冯英道:“西峡县再过去就是商洛县,你男人不会也跟我男人一样靠不住吧?”
冯英摇头道:“靠山山倒,不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别人的怜悯上,毕竟,这个时候,我们是贼寇,他是官员。
我们也没有想着拖他下水。
只是现在的局面不好,李洪基败了,张秉忠投降了,其余各地的大军不是接受了招安,就是躲在深山老林里苟延残喘。
只有我们还在跟官府争斗。
这一次,就这么定了,我们兵出黑风岭,打左良玉一个措手不及,他的一万多兵马还没有可能封锁整个伏牛山。”
小楚见冯英说的慷慨激昂,似乎把成亲的事情给忘记了,就小声提醒道:“新郎官等你入洞房呢。”
红娘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把吃饱的孩子放在小楚的怀里道:“看着孩子,冯英,这一次突袭西峡县,还是我走一遭,如果我战死了,孩子就是你闺女。”
冯英冷冷的道:“我还要养我的孩子呢,谁的孩子谁养,她没了爹,不能再没了母亲。
这一战,我去!”
说罢就转身进了军营,长吸一口气对一个戚家军老卒道:“吹号,集合,我要说话!”
老卒嘿嘿一笑,就举起铜号“呜呜呜”的吹了起来,不一会,散落在各处的义军,就缓缓地向冯英所在的土坡靠拢。
冯英等所有人都到齐了,就清清嗓子道:“我们被包围了,被左良玉一万六千大军给包围了。
我们的武器不如敌人好,我们的人数没有敌人多,我们的粮草没有敌人多,现在,我问你们——你们害怕吗?”
第140章 我的万里红妆
冯英跟红娘子的起义军与其余的起义军差别不大,与其说是一支军队,不如说是一支拖家带口讨生活的人群。
唯一与别处起义军不同的地方就在于,这里有一支超过一千人的中坚力量,这些中坚力量就是戚家军残部……
很可惜,这些人的年纪偏大了一些,好多胡须头发斑白的人混杂在义军中,让人很担忧这支军队的战力。
不过,这些人手中拿着的陈旧武器,伤痕累累的铠甲,却无时不刻不在提醒所有人,他们是昔日战场上的王者。
现如今,几乎所有的能战之士围拢在冯英身边,听冯英讲述此次作战的目的。
听了冯英的讲述,老兵首领彭寿摇摇头,对冯英的策划有些不以为然。
其余人等都去准备了,只有独臂彭寿留了下来。
“西峡县有民壮三千,官兵一千五,以及杂七杂八的临时征召来的刀客,镖师,总数应该超过了五千。
这些人按照左良玉的军令挡在了黑风岭的正面,所以,我们想要从西南突围,首先就要击溃这些人。
西峡县令左深是左良玉的本家侄子,所以不要幻想这人会弃城而逃,所以说,这是一场恶战。
小姐,西峡县虽然比起周边的地方富裕一些,左良玉也想到了这一点,摆下重兵防备我们呢。
老奴以为,西峡县不是一个好的目标。”
冯英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再在面前的大石头上,指着这块小石头道:“这是团练!”
说着话又捡起一块小一点的石头道:“这是临时招募来的刀客,镖师们。”
最后捡起一块大石头放在最后道:“这是官兵,彭爷爷,你认为那个左深为何会这样排兵布阵?”
彭寿道:“不放心团练,不放心刀客跟镖师,以官兵为后阵压阵!”
冯英把巨石上的小石头扒拉掉淡淡的道:“凿穿团练阵营,驱赶团练向后奔逃,镖师,刀客更是一群只知道各自为战的废物,可以裹挟着这些人冲击官兵军阵。
我们借力打力,将官兵一战击溃。”
彭寿叹口气道:“太危险了,如果团练没有小姐想的那般弱小,我们一旦被左深缠在西峡县,周边的官兵就会合拢,将我们彻底的包围,再想突围就难如登天了。”
冯英瞅着彭寿低声道;“西峡县太靠近商洛了。”
彭寿皱眉道:“云氏不会出兵的。”
冯英道:“我在蓝田县待了那么久,已经明白了蓝田县的扩张方式,他们扩展地盘绝对不是借用兵力,而是采取渗透,蚕食的方式。
云氏最厉害的地方不在他们强悍的兵力,而在于他们家掌控的玉山书院能源源不断的给他们提供最精锐的人手。
玉山书院以前的时候,只招收本家或者买来的子弟,后来就开始招收关中子弟,再后来,只要是愿意来玉山书院求学的人通过考试,他们都要。
每一个在玉山书院完成学业的人,回到本地,您认为这是干什么呢?
这几年,云氏从朝廷那里以粮食换到了大量的贡生名额,我在玉山书院见过一次玉山书院授予本院学生贡生资格的场面。
我想,如果皇帝见到那个场面一定会害怕的睡不着觉。
西峡县是关中通往河南之地的要道,以我世兄的手段,他如何会放过?
那些西峡县的玉山书院学生,回到自己的家乡,一定会想着把自己的家乡纳入蓝田县,你说,这些学生会干出什么事情?
这恐怕才是左深这个西峡县令将团练放在最前方的原因,左深只是控制了县城,至于乡下,恐怕早就是蓝田县的地盘了。
这一次,我们被困伏牛山其实是好事,一旦我们劫掠了周边的几个县,我们就有大量的粮食,钱财可以让我们在伏牛山屯田,也让全天下人知晓还有人在造反,还有人在打着‘均田地,共富贵”的口号在为他们作战。”
彭寿对冯英说的这些好像并不在意。
既然这孩子要打西峡县这一仗并且已经决定了,他自然不会反对。
活了这么些年,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这个孩子身上,生生死死的对他这种老人没有什么意义。
他瞅着冯英道:“丫头,我听说云氏的管家夫人给你来信了,催促你回玉山成亲,是不是有这回事?”
冯英俏脸微红,点点头。
彭寿道:“女人成了家,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明白吗?”
冯英低声道:“知晓!”
彭寿摊摊手道:“既然知晓,你还在外面做这些事情干什么?成亲之后你要孝敬婆婆,伺候丈夫,生儿育女,管理家业,如何能继续在外征战?”
冯英仰起脸瞅着彭爷道:“我需要一份丰厚的嫁妆!”
彭寿左右瞅瞅低声道:“丫头,劫掠周边府县,就是为了凑一份嫁妆?红娘子恐怕不肯让你拿走所有财货。”
冯英笑道:“这点财货彭爷爷以为我世兄会放在眼里吗?”
彭寿摇摇头道:“不会!”
冯英长吸了一口气道:“世兄的目光在全天下,而非一城一地,可是呢,全天下是一城一地组成的,想要全天下,就要从一城一地夺取。
我不明白,世兄的实力已经达到了独占关中的目的,为何还要隐忍不发。
直到我发现蓝田县已经将重点放在了归化城上,他最信任的钱少少在归化城一去便是三年,高杰也统领三成蓝田县本部去了归化城,这两年走西口的风气大炽,就连河南地也有流民开始向关外走。
归化城的存在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我想了好久,也没有想明白,直到他们在归化城外与建奴大战一场之后,我忽然明白。
对云世兄来说,他的敌人是建奴,不是朝廷。
他在等这个朝廷自然垮掉,等待李洪基,张秉忠这些人能结束这个朝廷,然后,再由他来一统天下。
云世兄要收天下人心,以最少的代价,死最少的人来完成改朝换代,说到底是心怀怜悯,他对踩着本族人的尸骨登上皇帝宝座这种在被人看来荣耀无比的事情毫无兴趣。
他要让我们这个族群中的弊病一次性全部爆发,全部展现无疑,然后才收拾旧山河。
可是,李洪基太愚蠢,居然败给了孙传庭,张秉忠更是心无斗志,居然在襄阳向朝廷投降。
他们失败了,受打击最大的不是这两个无能的狗贼,而是我云世兄!
天下巨寇一个个臣服朝廷,或者归隐山林,天下看似要平定了,可是,大明朝两百多年积累下来的弊政没有丝毫的改变。
文臣人心各异,武将贪婪成性,皇帝暴虐,宦官横行,乡野豪强各自为政,百姓成鱼肉,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这怎么成呢?
没有贼寇平灭土豪,将田地分给百姓,没有贼寇绞杀旧有的官宦之家将土地分给百姓,没有贼寇们打乱旧有的腐朽秩序,云世兄如何在平地上重建一个新的朝廷呢?
玉山上的学问璀璨夺目,当光耀千秋,然而,这些学问与旧有的学问差别太大。
之所以能在蓝田县大行其道,就是因为关中是一个战乱之后重建的地方。
如果放到江南,云世兄一旦要施行他的主张的这一套学问,必然会受到所有江南豪强的抵制。
那个时候,你说,云世兄要不要把这人都杀掉呢?
不杀的话,他想要执行新的学问毫无可能!
满大明,历年来考中进士的学问人中,江南占据了八成之多,他们就是云世兄常说的利益既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