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要求并非是官方的,官方认可做工的人,商贾,手艺人都是蓝田县人,可是呢,百姓们依旧执着的认为有一块地的人才是真正的本地人。
很难想象一个家财万贯的财主会亲自带领全家牵牛扶犁耕作一块只有两亩地大小的土地。
很难想象这个拥有一个商队的家伙会在经商的路上收集他认为最好的泥土,最终带回家里,蒸熟之后再抛散在自己的土地上。
蓝田县人的土地说珍贵极度珍贵,如果想要用买的形式获得土地这基本不可能,可是,只要只要是父母都在籍的新生儿,不论男女,他(她)都会自动获得一块土地。
现如今,蓝田县新生儿分配到的口田只有一亩三分地。
这是没办法的一件事,土地资源是恒定的,人口却在暴增,好在蓝田县人还用不着靠土地吃饭,更多的是商业活动支撑了蓝田县人的生计。
也就是因为这样,让蓝田县的减灾救灾活动变得有利可图。
卢象升蹲在田地里,捏了一把泥土,然后松开,检查了一下手里的泥土,对徐五想道:“墒情很好啊。”
徐五想指指地里将要收割的麦子道:“这时候您应该看麦田来判断墒情,而不是抓一把泥土。”
卢象升笑道:“我不是迂腐,是要培养我看事情的方式。”
“看根本?”
“是的,看根本,多年以来,我的眼睛被浮云遮住了,现在我想通过手脚来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徐五想笑道:“您在大荔县看到了什么?”
卢象升想了一下道:“我看到了平等。”
“从哪里看到的?”
卢象升从怀里掏出一份文告递给徐五想道:“你蓝田县县衙敬告百姓书。”
徐五想接过文告看了一眼道:“这是为了防止百姓捣毁自己家的住房换取救灾房的公告。”
卢象升点头道:“就这一份公告,就说明蓝田县没有欺骗,隐瞒任何事,以此类推,你们对百姓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无私的。”
徐五想摇头道:“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说,手段还是必须的,什么都告诉百姓也不是好事。
您必须要明白,统治蓝田县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法’!不是云昭,不是儒,官府是规矩,是道理,是百姓最后的依靠。
蓝田县做这些解释是基于‘法’,不是基于某种道理,更不是士大夫仁义治理天下的体现。
之所以把救灾房子跟百姓原有的房子做一个比较公正的比较,最后给出一个比较公正的数字,是根据蓝田县律法,必须说而已。”
卢象升笑了,坐在沟渠边上,清洗了手,然后就站在麦田边上道:“一场大灾害,对蓝田县毫无影响吗?”
徐五想冷声道:“这十年中,蓝田县遭旱灾六次,水灾一次,再加上此次的地龙翻身,共计八次灾害。”
卢象升想了一下道:“与河南很多州县无异!”
徐五想皱皱眉头从怀里取出一张纸念道:“这才是我们蓝田县最引以为傲的地方,我们用事实告诉天下人,人可以征服灾难,只要万众一心,天大的灾难也是可以扛过去,自古以来,我们的祖先就是依靠这种能力艰难的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来。
祖先能做到的事情,我们一样能做到。
这一次地龙翻身不过是小事情而已,我们曾经遭遇过更糟糕的事情,以后还会遇到更加倒霉的事情。
这都不要紧,只要我们活着,就能一次次的翻身,最终,我们还将是这片大地的主宰。
卢先生,欢迎你来到蓝田县,这里依旧是大明的土地,以后也将是大明的土地。
大明没有错,日月为明,我们就是光明!
有错的是皇帝,是士大夫们,是那些土豪劣绅,是我们每一个人。
而蓝田县,就是一个正在改正错误的地方!
我们自立不是为了要当皇帝,当权贵,当富人,是大明世界在自我修复,自我苏醒,自我振奋。
朱明王朝不是这片大地上唯一的主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这片土地是属于我们每一个人的。
卢先生,蓝田县属于所有大明百姓,属于每一个汉家子。
十年以来,我们接收了所有来蓝田县的人,不论他是皇亲还是国戚,亦或是士大夫,读书人,商贾,农人,手工业者,哪怕是乞丐在这里也能很好地活下去!
因为,这是他们的土地,他们有权力在这里生活。”
卢象升等徐五想慷慨激昂的念完了,才伸手要过这封信,皱眉道:“怎么要把我的信念出来?”
徐五想道:“这是县尊安排的,要我在恰当的时候,恰当的时机把这断话念给你听,效果会更好。”
卢象升把信揣进袖子里背着手看了一会田野对徐五想道:“法,是虚无的,大明以獬豸为外在表现,蓝田以什么为外在表现呢?”
徐五想道:“卢象升!受过磨难的卢象升,县尊说昔日的卢象升如璞玉,如陨铁,如秕谷,现在的卢象升如白玉,如神兵,如垂头之谷穗,可堪大用。”
卢象升抬头看看太阳道:“低了!”
徐五想立刻道:“如朝阳,如海潮,如……”
卢象升制止了徐五想继续吹嘘,双手缩回袖子道:“法的地位低了。”
徐五想道:“不低了……”
卢象升仰天冲着青天大吼道:“低了!”
徐五想也大声道:“不低了。”
卢象升死死的盯着徐五想道:“昔日尧做皇帝的时候,在他的皇宫中饲养了一只獬豸,每当獬豸在宫中遇见了奸邪官员,就会用他的独角撞翻奸邪官员,然后吃掉。
徐五想,你告诉云昭,我要这样的权力。”
徐五想笑道:“幸好你是在我蓝田县担当獬豸的职责,如果在大明皇宫中,你可能会被活活撑死。
这是你这个大法官的职责说明,自己看吧!”
说着话从怀里取出一本厚厚的文书递给了卢象升,转身就走,卢象升一把拉住他道:“你这就要走?”
徐五想拍开卢象升的手道:“在这之前你是尊贵的客人,我这个地方官自然要陪伴你一下以示尊重,现在,夏收迫在眉睫,我们是同僚,我公务繁忙的一塌糊涂,哪里有时间伺候你。
你的从人,属吏在馆驿等你,你也要忙着建设你的官衙,我想,你也没时间再赖在我大荔县不会去吧。”
说完话,就真的离开了。
卢象升冲着徐五想大声道:“我这头獬豸真的会吃人!”
徐五想远远地摆手道:“这辈子你连我的毛都吃不到!”
整风运动总是会出成果的……
这就是云昭任命卢象升为大法官的原因。
就目前而言,卢象升是云昭能找到的最合适这个职位的人,无论从本性上,还是家世上,亦或是经历,以及表现出来的大无畏决心,此人都是上上之选,加之,他自己就是蒙冤下狱,虽然很不名誉的活下来了,这让他对大明的司法制度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蓝田县不能再野蛮生长了,需要有序,有目的的发展。
时间说到底是站在云昭这一边的,不论外边的各个势力如何发展,都不可能快过蓝田县。
再给云昭五年时间,一个有着完整体系的蓝田县就会矗立在关中。
卢象升在馆驿中看那本文书看了整整五天,第六天推开大门出去的时候,对自己的一干年轻属官们道:“回蓝田县。”
他的属下很多,整整六十名属吏,十二个书吏,一百六十名全武装甲士,配备战马三百匹,马车十辆,以及三万枚簇新的银元,以及六张云昭签字用印之后没有写名字的空白任命文书。
这是蓝田县第一次大规模的放权,也是云昭第一次如此轻易地将一个极为重要的部门交给一个不是蓝田强盗,也不是玉山书院出身的外人。
“你给老卢的安排不错!”
再一次被解除军权的洪承畴倒在云昭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嘴上的话说的云淡风轻,视线却没有离开云昭的脸。
“不是我安排的,是他自己把自己送到这个位置上的,大法官这个位置除过他之外,你要是还能找出一个比他更合适的人来就算我输。”
云昭手底下不停,很快批阅好了文书递给了守在边上的杨雄。
处理完公事,云昭给洪承畴的茶杯里添了茶水,坐在他身边道:“怎么,撑不住了?”
洪承畴指指心脏位置道:“这里受不了了。”
云昭道:“听说你要就任九边统帅了。”
洪承畴道:“担任不了,我不想去辽东……”
云昭笑道:“如果你能丢下,那就来我这里,只不过,你只能担任某一个县的县令。”
洪承畴笑了,端起茶杯道:“一言为定。”
云昭取过地图,指着清水县道:“去这里?”
洪承畴摇摇头道:“给我留着。”
云昭皱眉道:“你不现在过来?”
洪承畴笑了,指着京师方面道:“我想走建斗兄一样的路,死了之后再来蓝田县,也算是重新活一回。”
“有始有终?”
洪承畴叹口气道:“必须有始有终啊,如果连这都做不到,你也会看不起我,那时候,未必会愿意把一个县交给我。
上战场我不怕,跟建奴作战我也不是没有过,只是辽东啊——其实已经不是大明的天下了。
我向陛下上了奏疏,希望重兵固守山海关,我愿意降职担任山海关总兵,做保卫皇城的最后一道屏障,被陛下给斥责了。
这是我真正想做的事情,准备用三年的时间打造出一条钢铁防线来,然后以这条稳固的防线为依托,逐步向北推进……”
云昭吃了一惊道:“你要放弃山海关以北?”
洪承畴摇摇头道:“那里纷乱如麻,统属不一,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将领之间各个心怀鬼胎,文官肚子里面有一千条听起来大义昭昭实则一无用处的策略。
满清人口稀少,即便是现在全族也不足五十万之众,让给他一些土地,他们就需要更多的兵马来守卫,只要他们的兵马分散驻扎,就有了各个击破的机会。
如果他们不分兵,那么,这片土地依旧是无主之物,让与不让都没有多少意义。
对我大明来说则不然,防线每向北推进一百里,消耗就增加三成,三百里之后再推进一百里,消耗就会增加一半。
击败满清非一朝一夕之事,我大明国土广袤,却比满清更加虚弱,辽饷占据我大明军费之七成,每年没有半点进展……唉!”
云昭听了洪承畴的话摇摇头道:“你出了这个主意,皇帝没有砍掉你的脑袋,已经算是圣明了。”
洪承畴大笑道:“都舍不得这数十年丢进辽东的银子啊!大家都扛着吧,直到扛不住的那天,再接纳我的策略,就会发现一切都晚了。
只是,这样做,便宜了你,你的战线后退的更加厉害!”
洪承畴说着话,就在云昭挂在墙上的地图用毛笔划了一道线,这道线跟云昭一年前划的那道线很接近。
这道线从蓝田城起始,一直勾勒到了长江边。
洪承畴划完这条线,就摇摇晃晃的走了,好像刚才喝的是酒不是茶,云昭很是理解他的心思,一个人想要醉一下的时候,喝什么都会酩酊大醉。
他避开了卢象升,在卢象升进玉山城的头一天离开了玉山城,没有回西安,而是从潼关出关,去了河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