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林子中,这些建州人对野人多少还心存一点畏惧,如今到了平原,原本对野人最和善的老阿古终于露出了獠牙,开始死命的折磨这些野人,名曰——熬鹰!
韩陵山每天都会对着一个沉默寡言的野人絮絮叨叨的说着建州话,这个野人似乎根本就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可是,每当韩陵山转身的时候,他的目光都会盯着韩陵山插在腰上的短刀。
这个野人是韩陵山这群人捕捉到的最凶悍的一个,仅仅为了活捉此人,在韩陵山的周密布置下,依旧死了六个人,伤了七个。
自从这个人被捉到之后,韩陵山就明显的感觉到攻击他们的野人开始变弱了,攻击没了章法,显得很是凌乱,且很容易被埋伏。
已经二月了,辽东依旧看不到任何关于春天的消息,白色依旧是这片大地上的主要色调。
今天,韩陵山又来到了这个野人身边,开始在野人的注视下捣鼓手里的火药,他先是用火点燃了一小撮火药,火药爆燃产出火花跟浓烟。
韩陵山随即又拿来一把火药灌进一个瓷瓶里,然后插上引线,点燃之后丢到雪地上,等引线燃烧干净,那个瓶子就轰然炸响……别的野人战战兢兢的抱着脑袋趴在地上,只有这个沉默的野人眼睛一眨不眨,且露出希冀的目光。
在剩下的路途中,韩陵山在不知不觉中教会了这个野人很多东西!
从辽河源黑森林到赫图阿拉他们又走了半个月。
在这半个月中,韩陵山每天都要巡夜查看这些野人是否老实安稳,在没有进入赫图阿拉之前,他不允许这些野人逃跑一个。
因此,每天晚上,他都会跟这个沉默的野人对视良久,一个人的眼神如同幽深的潭水,一个人的眼中满是焦躁与不安。
今晚,月光皎洁,韩陵山再一次来到了野人歇息的地方,他仔细的查看了每一个野人的脖环,确定他们没有破损跟挣开的可能,这才再一次来到那个沉默的野人跟前。
“再忍忍,还需要三天你们才能获得自由。”
野人不解的看着韩陵山。
韩陵山点了一支烟吐出一口清冷的青烟继续道:“很多年来,你们的族人都被人家从林子里拖出来,被杀戮,被殴打,最后遭受了最残酷的折磨之后被披上铁甲丢上战场,最后死在战场上。
你觉得,这是你们这一族的命运吗?
这一次我带人杀了你的亲人,杀了你的朋友兄弟,还把你剩余的朋友兄弟抓来,你恨我吗?”
野人冷漠的看着韩陵山不说话。
韩陵山吸一口烟笑道:“你能听懂我说什么是吧?你没必要瞒我,说起来,我算是你们的朋友。”
野人的眼中似乎能冒出火焰来,用低低的嘶哑的声音道:“是你们亲手杀了我的妻子,是你们亲手杀了我的两个孩子,我如果能化身黑熊,一定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走出老林子。”
韩陵山点点头道:“对于你的仇恨,我非常理解,毕竟你的妻子很美,他们又是一群畜生,后面的事情不用我告诉你吧?
而你的两个儿子又太勇敢,看到母亲被人欺负的时候自然要保护母亲……所以,他们的头颅被砍下来了,一个放在树桩上成了摆设,另一个被挂在树枝上,早上起来的时候,孩子漂亮的眼珠子不见了,好像被什么鸟给叼走了。
这一幕就发生在妻子的眼皮底下,她的孩子被人杀了,她却在遭受侮辱……最后被雪覆盖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眼睛在流血……
那个时候,你还在作战……”
第081章 我做任何事都是为了解除你的痛苦
不等野人嚎叫出来,韩陵山就探出手紧紧的捂住了他的嘴巴,野人疯狂的摇摆着脑袋,绑在身后的双手用力的扭动想要摆脱所有束缚跟眼前的这个魔鬼同归于尽。
可惜,脖环连接在一个木头桩子上,他挣不开,双手被牛皮绳牢牢地束缚着,他也挣不开,他不想流眼泪,可是,眼泪却如同泉水一般喷涌出来,不一会,韩陵山用来捂住他嘴巴的手就变得湿漉漉的。
“你想杀死这些畜生为你的妻子跟孩子复仇吗?”
韩陵山抬手抹掉野人因为把眼睛睁的太大撕裂了眼角流出来的血水,低声问道。
松开了手,野人只会发出毒蛇吐信一般的嘶嘶声。
韩陵山抚摸着野人的脑袋道:“再忍忍,等我们进了赫图阿拉,我就给你逃走的机会,也给你复仇的机会,更给你为族人报仇的机会,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样的武器?
我捉拿你的时候,你手里拿的短刀明显不适合你。这样的长刀如何?”
说着话,他就抽出自己的长刀插在地上。
野人饥渴的看着那柄插在雪地上的长刀,身体用力前倾。
“或者,你还想要这个!”
韩陵山又拿过一葫芦火药摆在长刀旁边。
野人悲伤地看着韩陵山。
“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的家,你的妻子,你的孩子都没有了,我知道你们这一族人一辈子都只能有一个妻子,而能够给你生出儿子的女子比大海里的珍珠还要珍贵。
你想不想为他们复仇呢?
或者说带着你这一群族人为他们复仇,这样,你很有可能会成为族人的英雄,你看,这里有一座很小的城池……”
韩陵山在雪地上画出来了简陋的赫图阿拉的城池结构图。
天亮的时候,老阿古从地窝子里钻出来,发现苏合泰抱着长刀靠在一个树干上似乎在睡觉。
他微微一笑,来到苏合泰身边,替他掸去冰雪道:“你是首领,不应该没完没了的值夜。”
苏合泰摩擦掉胡须上的冰渣子道:“我说过,只要弟兄们跟着我,我一定第一个冲锋,最后一个撤退,这也是兄弟们尊我为首领的原因。
老阿古,我们不应该让他们失望,他们已经失望一次了,再来一次,就没有将来了。”
“你一定会成为受所有人尊敬的将军的。”
苏合泰大笑道:“这也是我的目标。”
“明天就要进入赫图阿拉,我们就要发财了,但愿我们能遇上贵人,把这些野人卖一个好价钱。”
苏合泰拍着老阿古的后背道:“相信我吧,我是被大喇嘛祝福过的人。”
老阿古哈哈笑道:“说的没错,你是被大喇嘛赐福过的人。”
“把所有人都叫起来,我们吃点东西就出发,白天的时候就由你来看管这些野人,马上就要成功了,万万不能有闪失。”
“今天给你在两匹马中间架一个睡窝子,一路上你尽管睡,到了赫图阿拉我会叫醒你。”
苏合泰打了一个哈欠之后瞅一眼那个低着脑袋依旧不言语的野人,就走进地窝子,连踢带打的把所有人唤醒,自己找了一个最干净的地方钻了进去。
赫图阿拉是建州枭雄努尔哈赤的诞生地,也是努尔哈赤在强大之后的驻跸之地。
这座城池最早属于大明无数卫所中的一个,后来被努尔哈赤改建之后,就成了建州人的第一个标志性的国都。
城池一点都不高大,分内外两城,方圆不过十里,是一个真正的十里之城。
内城主要住着努尔哈赤的眷属、亲戚,随着建州人将都城搬去了盛京,这里遗留下来的人大多是被被遗弃的一些老勋贵与老宫人。
这些人辈分,声望奇高,很不受新皇帝待见,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不能随着皇帝去盛京,故而留在这座老城里,过着富足安康的日子。
努尔哈赤还在的时候,全城居住两万余户,计十万多人,外城还有数万大军护卫,如今已经不复当年的盛况,全城只有正白旗护军八百人。
城里建筑奇多,有点将台、校场、仓廒区和制造弓箭、铠甲的烘炉,更有数不清的商铺,毕竟,这里还住着很多身份尊贵,又有钱的人,其中努尔哈赤遗留下的妃子中,就有八人居住在这里。
苏合泰一行人自然是不能进入内城的,即便是有镶蓝旗腰牌也不准进入内城,这让他多少有些失望。
赫图阿拉的繁盛与盛京孑然不同,这里的生意场显得更加原始,更加的粗犷。
皮子都是从野兽身上扒下来不久的还带着血水,人参这种珍贵的药材就像萝卜一样堆在地上任人讨价还价,偶尔还有几个贩卖海东青的,将已经训练好的海东青架在手臂上,不断地向商贾们兜售。
然而,今天,最耀眼的商人明星无疑就是苏合泰这一伙人。
当他们驱赶着三百八十六个野人走进赫图阿拉的时候,迎来了守门卫兵的大声喝彩。
跟其余的货物比起来,这些即将成为披甲人的野人,才是建州最缺,最珍贵的货物。
才进城,就有十几个管家模样的人前来打问这些野人的价格,都被老阿古笑着一一回绝,只说这么好的货物只能卖给最尊贵的人。
这些管家模样的人也不发怒,更没有强买强卖的想法,只是撕开野人身上爬满虱子的皮袄,看看这些野人强壮的身躯,再捏开野人的嘴巴看看牙齿,就笑吟吟的离开了。
一行人住进了赫图阿拉最大的客栈,那些野人也被店家安排在马厩里。
回到人群的建州人,就像是鱼儿游进了大海,借走了老阿古的腰牌,去了城中他们对喜欢去的地方。
晚上的时候,韩陵山蹲在一个马槽上吸烟,明灭的烟头不断地将他的脸映红,一会又隐入黑暗。
“西克腾兄弟,等我们把你卖掉之后,你就可以获得自由了,我不知道你的买主会是谁,不过,一定是一个实力强大的人。
你如果想要复仇,这里是最合适的地方,你的无数族人就是在这里被发卖,最后送到军队中战死。
另外,我会留在这座城池里,看你如何复仇,如果你觉得我们这些人也该死,那就来这里找我们。
我知道你们都是真正的猛士,只是你们没有盔甲,没有好的弓箭,没有锋利的武器,更没有火药这种东西。
不过呢,你们很是幸运,你们要的铠甲,要的武器,甚至火药这里都有,只要你们能攻占制造铠甲,武器的地方,你们要什么都有。
地方我已经告诉你们了,他们的守卫很少,也很弱,我想,以你们的武力足够摧毁这座城池。
我甚至听说,你们还有一些族人就被关在附近的地牢里,人数多少我不知道,不过,地牢的位置你记住了吧?”
黑暗中的野人西克腾仰视着蹲在马槽上的这个人低声道:“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韩陵山叹口气道:“你们的日子过的太苦了。”
“为什么又要杀了我的妻儿?”
“不杀了你的妻儿,你还会在黑林子里愉快的狩猎,直到这些人抓到你之前,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的族人遭受了什么样的苦难。
不杀了你的妻儿,你哪来的勇气去向你们的仇敌挥刀,继而拯救你的族人!
你的族人在黑林子中吃了太多的苦,你们的食物总是不够吃,你们的兽皮总是不够穿,你们的孩子会因为寒冷饥饿而夭折……
西克腾,你们在黑林子里待得太久了,睁开眼睛看看吧,这个世界变成了什么模样。
凭什么你们如此的勇敢,善良却连吃饭穿衣都成问题?
凭什么这些人仗着自己人多就可以抓你们这些勇敢的人替他们作战,替他们去抢劫。
你想过为什么吗?”
西克腾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过了一阵子低声道:“你如果早早告诉我这些事情,我会自己动手杀了我的妻子跟孩子。”
韩陵山痛苦的摇摇头道:“对不住了,西克腾,英雄一定要经历人所不能忍的痛苦,然后才能成其伟大,我不想让你背上杀掉妻子跟孩子的痛苦,这些罪孽由我来背,这样你可以尽情的恨我,而心中却不会产生一些懦弱的心思,没了她们,你将无所不能……”
随着韩陵山的背影彻底隐入到了黑暗中,西克腾站起身,抚摸着自己脖子上已经裂开了一条缝隙的脖环,双∶稍微一用力,就扯断了脖环。
从绑腿上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来到另一个被绑在柱子上的野人身边,撬开了脖环,低声道:“阿塔穆哈我的兄弟,我们不能相信那个人,必须从今天晚上开始。”
韩陵山回到了房间,派去了新的守卫,然后就来到属于自己的房间,也不脱鞋子,就这样盘腿坐在床上,长刀摆在膝盖上,静静的等待一个新的黎明到来。
他相信西克腾是一个很好地首领,一个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假装相信他的鬼话,并且言听计从的人怎么可能等到明日被卖之后才发动呢?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照在他的窗棂上,几声微不可查的闷哼声传来,韩陵山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探手抓住了房梁,然后双臂用力,就把身子贴到房梁上去了。
半截刀尖从门缝里穿进来,悄无声息的挑开了门栓,西克腾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发现屋子里没人,就悄悄地退了出去。
对面的门口倒着一具尸体,脖子被豁开老大一个口子,正缓缓地向外流着血,是老阿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