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只有皇朝从百姓手里拿钱,何曾有过从国朝手中拿钱的道理。
多年以来,人们认为种地缴纳皇粮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现在变成了皇粮补偿百姓的事情,这让大明天下百姓对于这个新生的皇朝就多了几分期待。
里长,县令亲自出动教导农桑,里长,县令亲自出面鼓励百姓们经商,里长县令们出动鼓励百姓种桑养蚕,养猪,养羊,羊鸡鸭鹅,发动一切力量让百姓们从穷困中走出来。
大明天下已经被蓝田皇廷下派的官员们用利益刺激的眼睛都红了,所以,那些刚刚拥有了自己土地的百姓们对土地焕发了新的热情。
早春是从广州开始的,这里的早春与冬日的区别不是很大,只有率先进入水田的水牛们才知道春天与冬天的区别。
当这里的稻田插满秧苗的时候,春天就会一路向北转移。
每到一处便吹绿了杨柳,弄皱了春水。
荒芜的原野上,终于出现了大群大群的农夫,他们驱赶着牲畜,开始将新华年的第一粒种子播洒进了泥土。
说来也怪,连续肆虐大明二十余年的各种灾害,在新华元年的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昔日,贵如油的春雨,这一次大面积的在大明国土上出现。
淅淅沥沥的下个没完没了。
徐五想想象中的鼠疫灾害并没有在渐渐变暖的北京城里出现,这让他很想去天坛磕头,感谢上苍终于饶过了这座多灾多难的城市。
左懋第背着手从正阳门走过,在他的头顶上,两只燕子吱吱喳喳的叫唤着,越过正阳门,离开了城市去了乡下。
今日,在正阳门大街上,明显多了十一家商铺,虽然竹篾行就有六家,左懋第却还是非常的欢喜,春天到了,万象更新,人们总是会发生一些变化的。
哪怕过去遭受了太多的灾难,该过去的终究会过去。
耳听着学堂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左懋第非常确定,新的盛世很快就会到来。
身为顺天府的同知,他自然知晓,蓝田皇廷为了让这座城市重新变得兴盛起来投入了多大的心力与钱财。
顺天府衙就在正阳门大街上,每天,太阳从正阳门上升起,第一缕阳光必定会照耀在顺天府衙的正堂上,知府徐五想将之称为——除秽。
他也希望这个多灾多难的城市能早早走出昔日的阴霾,回归正常。
徐五想,左懋第这两个顺天府最重要的官僚,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振兴顺天府的钥匙不在顺天府,而在于山海关!
当李定国大军在一片石与吴三桂,李弘基对峙的时候,顺天府里了无生机,人们习惯性的认为,官兵是挡不住北方来的建奴,或者敌人的。
当李定国拿下山海关之后,京城里的百姓终于有了那么一丝丝的活力。
当李定国大军一寸寸的将战线推进到摩天岭之后,顺天府里终于有人愿意站出来,真真正正的开始做事情了。
建奴给顺天府的人带来了太多,太多不堪回首的记忆,现在,都随着李定国隆隆的炮声远去,逐渐从人们的心头消失了。
阳光落在徐五想那张满是麻子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不过,他非常的享受,左懋第走进来的时候,徐五想依旧没有动弹,指指摆摆手,示意左懋第跟他一起享受这难得阳光。
“查过了,密云之地确实可以修建水库。”
徐五想摆摆手道:“莫要说这些公务,你我兄弟还是多享受片刻吧,春播马上就要开始,京城能否从这一场劫难中走出来,春播实在是太重要了。”
左懋第叹息一声,正襟危坐在左手第一张椅子上,阳光恰好可以照耀在他的脑袋上,这让他的脑袋显得充满了智慧而显得光芒万丈。
“只有生机勃勃的田野,才能安抚那些受伤的人。”
左懋第依旧絮絮叨叨的。
徐五想道:“人的因素已经不重要了,再大的痛苦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最终化作回忆,活在当下很重要,活在明天很重要。”
“顺天府的人终于想起来我们衙门申请属于自己的土地,这些天,仓曹忙碌的几乎没有休憩的时间,漕运终于发挥了作用,接下来,府尊准备如何应对漕帮的那些人呢?”
徐五想冷笑一声道:“如果他们愿意老老实实的为国出力,本官不介意给他们一点甜头尝尝,如果,他们还以为自己是不可或缺的一群人,那么,就休怪我心狠手懒。”
左懋第皱眉道:“不可一味的施压,恩威并用才是王道,我们目前离不开漕运。”
徐五想嗤的笑了一声道:“离不开?左兄在长安居住了不短的一些时日,难道就没有乘坐过玉山书院的火车吗?”
“火车?”
“没错,就是火车,一旦我们联通了东南到顺天府的铁路,这条铁路就会风雨无阻的向顺天府运送各种物资,区区漕运,已经不在话下了。”
左懋第摇摇头道:“铁路太远,漕运太近,由不得我们选择。”
徐五想大笑道:“昔日漕运之所以重要,是因为顺天府乃是京畿重地,又是国门重地,因此,对粮秣的需求几乎没有止境。
现在的顺天府可不再是京畿重地了,李定国将军的粮秣后勤来自于山西,与我们顺天府一点关系都没有,如今呢,顺天府的人口骤减了四成,加上京畿周围多良田,如果顺天府连自己都养不活,我徐五想也就没有什么脸面再见陛下了。”
左懋第听了徐五想的话之后,轻叹一声,站起身离开了府衙正堂。
没有一天的时间是可以浪费的,而他负责的清狱公事还没有完结,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在晒太阳上。
一群从吏自侧门走了进来,手里捧着“打春牛”需要的所有物事。
徐五想从座位上下来,张开双臂任由从吏们将一些花花绿绿的布条绑在他的身上。
一头由麦草扎成的春牛已经安置在大堂之下。
徐五想出了府衙,衙役们就扛起了春牛,徐五想一边舞蹈,一边呼喝着向正阳门外的农田走去。
春日的田野里刚被一场春雨浇灌过,土地湿润,散发着浓郁的泥土气息,一头五彩斑斓的春牛从正阳门出来,围拢在城门口的农夫们立刻就兴奋起来。
一个面色黝黑的农夫甩一下扎在头发上的彩带高喝一声道:“春牛出城喽!”
旋即就有更多的人开始吆喝同样的一句话。
徐五想手中的皮鞭一次次的落在春牛的臀部上,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勤牛喽!”
他的声音就像是有魔力一般,催动了在场百姓的心。
“勤牛喽!”
这个声音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这里了,这一声声的喊叫,最终投入到云层里面去了,似乎上苍真的听到了百姓的呼喝。
在云彩遮蔽了朝阳之后,天空中又飘起了雨雾,就在田野的远处,一棵黝黑似铁老杏树,缓缓绽放了今春的第一朵杏花。
第171章 被压迫者的心思
张家成拖着犁在田野上一步步的行走,嘴里喘着粗气,青色的血管如同老树的虬根一般缠绕在脖颈上,汗水顺着黝黑的皮肤滚滚而下。
在他身后,一个只有十岁左右的小女子努力的扶着犁,看得出来,她已经很努力的在把犁头向下压。
即便如此将人当牲口用,张家成犁出来的犁沟依旧很浅。
对于这一点,张家成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朝廷给他们父女分了十二亩地,其中三亩是水浇地,旱田六亩,山坡地三亩。
水田是他用铁锹一点点翻好的,现在正在透气中,再过两日,等翻出来的草根都被太阳晒死之后,就能用竹磨把地磨平,然后开始播种。
旱田太多,没法子用铁锹翻地,只好借来一架犁头,用人拉着翻地。
一个人种九亩地,这分明是要人命的行当。
可是,张家成就不觉得累,他觉得要是不把这些地都种上粮食,他活着才没有任何意义。
很多,很多年来,张家成家里就没有地,从他记事起,他们家种的都是别人家的地,他是一个喜欢种地的人,他的父亲,爷爷,都是种庄稼的好把式……只是,他们家没有地。
现在突然间就有地了,张家成就不觉得累。
从日出时分到炎炎烈日,张家成拖着犁头才耕了半亩地,回头看看汗水把女儿头发弄得一绺一绺的贴在大脑门上,张家成忍不住心疼起来。
“闺女,歇歇。”
“爹,俺不累。”
“干苦活咋能不累呢。”
张家成努力将犁头拉到地边,就放下绳子,跟闺女两人坐在树下休息。
菜团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是父女两人目前唯一的食物,吃的很香甜。
“这一块地都种满玉米,等到秋里,爹给你煮玉米吃。”
闺女却没有听父亲说话,只是羡慕的瞅着旁边地里正在耕作的大牲口。
有大牲口耕地可就太好了,犁沟又深又整齐,不像她家的地,只有一些凌乱的浅浅犁沟。
这一幕落在梁英这个大里长的眼中,她只是叹息一声就离开了。
府衙规定,三口方为一家,张家成一家只有两口,府衙又规定,三口之家方能从朝廷贷取一头牲畜,张家成一家只有两口。
其实,只要张家成在这段时间里娶个老婆,什么事情都就解决了,张家成不肯!
京城里面有很多孤苦无依的女子,张家成一个都不要,因为,这些女子都是被李弘基所部糟蹋过……她们明明是受害者,却没有人愿意接纳她们……一个都没有。
因为梁英是女子的缘故,徐五想很自然的就把如何安置这些女子的事情丢给了梁英。
她原本以为这是一件很容易完成的任务,毕竟,京城在经历了这么一场劫难之后,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
大家相互安慰,相互抱团,然后再继续扶持着活下去是一个很美好的事情,可惜,京城里的人不这么看。
就像张家成一样,宁愿自己拖着犁头耕地,也不愿意从梁英主持的孤老院里找一个合适的女子重新成家。
他们拒绝的非常坚定,几乎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梁英从张家成的田地另一头走了过来。
这个憨厚的农家汉子知道梁英的身份,弯着腰陪着笑脸问好。
梁英俯身从地里捏了一把泥土,在手里揉散了,看看土质,然后丢掉泥土对张家成道:“不错的地,虽然是旱地,种玉米还是可行的,如果在玉米地里套种一些花生,这几亩旱地的产出不一定就比那三亩水浇地差。”
张家成嘿嘿笑道:“劳力不够呢,干不了这种精细活。”
梁英笑道:“家里就你跟丫头两个人,就没有想过娶一个回来?孤老院里有不少好人家的女儿,娶回来一家三口过日子多好,更不要说,娶回来了,你家的人口就够三口了,还能从官府领回来一头大牲口。
好好养两年,等大牲口下了崽子,把崽子给官府一还,白白落下一个大牲口不好吗?”
张家成原本带着笑意的黑脸彻底黑下来了,瞅着梁英道:“我婆娘在那些畜生要祸害她的时候,用一把剪刀桶在自己胸口上,丢下我们父女两个走了。
我婆娘能做到的事情,孤老院里的那些女人为什么做不到?
我张家成就算一辈子带着闺女过活,也不会要那些辱没祖宗的女人。”
话说到这个程度就很难说下去了。
梁英叹口气道:“她们也是可怜的……”
张家成怒目圆睁吼道:“她们怎么不去死?”
梁英怒道:“闭嘴,你老婆当初遭难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上去跟贼寇拼命?”
张家成一把扯开衣衫,指着自己瘦弱的胸膛上的一道恐怖的刀疤道:“我拼命了,娃他娘也拼命了,是老天爷可怜我娃没了爹娘活不下去,这才让我从死人堆里爬回来。
官爷,张家虽然不是大户人家,却是一个要脸的人家,娶一个烂女人回来,我娃将来还能说上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