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泱泱的跪了一地人……
云昭能怎么办?
他要是跪拜下去,把人家的礼仪还给人家,信不信,这些人当场就能自杀?
别怀疑,这样的人真的有!
云昭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些人一一搀扶起来,笑吟吟的向他们致谢,并且邀请最年长者进入他的马车,也就是銮驾喝酒谈话。
而那些年纪不够大的人,则恭敬的将双手抱在胸前,一个个笑吟吟的站立在寒风中,等待皇帝与年长者在銮驾中谈笑风生,侧耳倾听銮驾中发出的每一声笑声,就心满意足了。
“衡臣公今年已经八十一岁了,身体还如此的康健,真是可喜可贺啊。”
“启禀陛下,老臣已经担任了两届人民代表,这些年来虽然老迈昏聩,却还是做了一些于国于民有利的事情,因此厚颜担任了第三届代表,希望能够活着看到盛世降临。”
“朕听说,此次黄河泛滥,乃是天灾,并非人祸,可是,在朕看来,天灾降临之时,必定会有人祸、不知衡臣公可曾发现有不法事?”
老先生呵呵笑道:“帝国自有规矩,不法事有司自然会处置,老夫在河南地,只看到官民相亲如一家,只觉得有司各负其责,秩序井然,虽有大灾祸却有条不紊。
当赞之,贺之。”
云昭叹口气道:“并没有衡臣公说的那般好,死伤依旧惨重,损失依旧惨重。”
老先生抚着胡须道:“那是陛下对他们要求过高了,老夫听闻,此次洪灾,官员死伤为历年之冠,仅此一条,河南地百姓对官员只会敬重。
陛下应该知道,此次黄河漫滩,为千年一见,然损伤之人命,在老夫看来,甚至还比不上平常灾年,百姓虽然流离失所,却不过野居一月而已,在这一月中粮秣,药物络绎不绝,官员们更是日夜不休的操劳。
老夫在杨锁的庄院也被大水冲毁,可是,家中老小都在,而朝廷的补助也如数下发,甚至领到了五斤陛下赏赐的粮食。
钱财不过身外之物,只要天下太平,迟早都会回来。
官家还说,此次水灾乃是千年一遇,虽说让河南损失惨重,却也给河南地重新布置了一番,从此之后,河南地的庄院只会修建在水线以上,如此,就可保千年无忧。
陛下,此次水灾,损毁的只有庄稼,田地,庄院,却未曾损毁半点人心,此事殊为难得,老臣为陛下贺。”
云昭跟衡臣老先生在马车上喝了半个时辰的酒,马车外边的人就拱手站立了半个时辰,直到云昭将老先生从马车上搀扶下来,这些人才在,老先生的驱赶下,离开了皇帝车驾。
老先生走了,韩陵山就钻进了云昭的马车,提起酒壶喝了一口酒道:“如你所说,现在的大明没有前进,反而在倒退,连我们开国时期都不如。
等这些老家伙都死光了,少年人成长起来了,或许会有一些变化。
我现在对你当初竭尽全力弄全民教育的远见,有些佩服了。”
“让我离开玉山的那群人中间,恐怕你也在其中吧?”
韩陵山又喝了一口酒不说话。
“我心急如焚,你们却觉得我整天不务正业,从今天起,我不着急了,等我真的成了与崇祯一般无二的那种皇帝之后,倒霉的是你们,不是我。”
韩陵山吃一口菜道:“你倒是杀啊,杀上几个人重要的人,说不定他们就会醒悟。”
“先杀谁呢?”
“彭琪的样子就很适合被杀。”
“因为他跟赵国秀离婚了?”
“对啊,老赵昨晚找我喝了一晚上的酒,看的让人心疼,一个部长级高官,居然被离婚了。”
“胡扯,我要是彭琪,我也跟赵国秀离婚。”
“咦?为何?”
“成亲三年,在一起的日子还没有两月,同房不过双手之数,赵国秀还未老先衰,离婚是必须的,我告诉你,这才是皇朝的新气象。”
“咦?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把你妹子送回你家?反正都是新气象,我也来一回。”
云昭用眼睛翻了韩陵山一眼道:“你试试看!”
“明白了,放在被人身上就是新气象,放在你身上就是大逆不道是吧?”
“没错!”
“陛下现在无耻起来连遮掩一下都不屑为之。”
“等我真的成了封建皇帝,我的无耻会让你在梦中都能感受的清清楚楚。”
云昭以前还担心自己的皇位不保,可是经过一年来的观察,他敏锐的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大明的象征,任何想要替换掉的行为,最后都会被天下人的口水吞没。
他以前小看了人民的力量,总以为自己是在单打独斗,现在明白了,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这个形象就是蓝田皇朝所有官员们孜孜不倦的打造出来的,并且已经深入人心了。
大队人马离开了黄泛区,云昭终于看到了一个真正的大明景象。
这里不再是关中那种被他雕琢了很多年的盛世模样,也不是黄泛区那种遭灾后的模样,是一个最真实的大明现实景象。
道路两旁依旧是低矮的草房子,农夫们依旧在深秋的原野中劳作,砍白菜,挖红薯,挖土豆,将没有果实的玉米杆子砍倒,然后弄成一捆捆的背回去。
皇帝的车驾到了,百姓们恭敬的跪在田野里,没有害怕,没有逃跑,而是静静地跪在那里等待自己的皇帝离开,好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云昭从车架上下来,进入了田野,此时此刻,他不觉得会有一枚大铁锥从天而降砸烂他的脑袋。
“跪着干什么,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好的。”
云昭说着话,将一位老农搀扶起来,只是老农所有的力气都被云昭皇帝的身份给抽干了,站起来之后又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直到他被两个侍卫搀扶着站起来了,云昭才对老农道:“去你家看看。”
或许是云昭脸上的笑容让老农的畏惧感消失了,他连连作揖道:“家里埋汰……”
当地的里长温言对老农道:“张武,陛下就是看看你的家境,你好生带路就是了。”
云昭第一次走进了真正普通的百姓家中。
尽管他已经再三的降低了自己的期望,来到张武家中,他还是失望极了。
好在土坯墙围起来的院子里还有五六只鸡,一棵不大的梨树上拴着两只羊,猪圈里有两头猪,牲口棚子里还有一头白嘴巴的黑驴子。
只是屋子破旧的厉害,还有一个穿着黑棉袄的傻子依靠在门框上冲着云昭傻笑。
进了低矮的屋子,一股子草房特有的发霉味道扑鼻而来,云昭没有掩住口鼻,坚持查看了张武家的面柜子以及米缸。
面柜子里面的是玉米面,米缸里装的是糜子,数量都不多,却有。
“陛下,张武家在我们这里已经是殷实人家了,比不上张武家日子的庄户更多。”
按道理来说,在张武家,应该是张武来介绍他们家的状况,以前,云昭跟随大领导下乡的时候就是这个流程,可惜,张武的一张脸早就红的如同红布,深秋寒冷的日子里,他的脑袋就像是被蒸熟了一般冒着热气,里长只好自己上阵。
“粮食够吃吗?”
“陛下给天下臣民按人头分发了五斤粮食,粮食虽然不多,却起了很大的作用。”
“发的什么种类的粮食?”
“糜子,陛下,五斤糜子,足足的五斤糜子。”
云昭转过身瞅着双眼看着屋顶的张国柱道:“你们骗了朕,给朕发的是麦子,没想到连百姓都骗!”
第070章 一个不错的女人
云昭很确定自己给百姓们的是五斤白米!
然后,百姓们收到的东西就奇怪了,根据韩陵山调查说,百姓们甚至有收到炮仗的。
这就很过份了。
而地方官之所以敢这么干,起因就是蓝田县发的是麦子!
“百姓会恨死我们的。”
对于这件事,云昭根本就没法子处理,如果认真追究,从张国柱,云彰到地方官都要被惩处一遍。
“没人恨我们,拿到炮仗的百姓还是很开心,陛下,说真的,只要是白拿的,百姓都会很开心,至于折算出来的钱粮,其实也都用在百姓身上了。
首先,按照蓝田律法,国朝没有平白给百姓发粮食的义务,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普天同庆的事情,表明皇朝财政富裕的一个表现。
底下官员们的日子并不好过,各地收上来的赋税中的七成要上缴,本地只留三成,凭借这点钱粮,他们还担负着治安地方,发展地方,修路,修水利,扶助贫弱者的责任。
国家发展就是这个样子进行的,陛下没必要过度深究。”
“以前的时候,我记得你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
“微臣现在依旧是!”
“我怎么觉得你不是啊?”
张国柱笑道:“微臣心里清楚就是了,以前是地方官,现在是所有官员的公婆,人家早就说了,不聋不哑难做公婆,只要这些官员的心还用在地方百姓身上,小节,就不该问,毕竟,他们才是治理地方的官员,我们不是,每一地的实情他们比我们更加的了解。
陛下也大可必认为自己被蒙骗了,只要盯着他们别把钱粮装进自己口袋即可。”
听张国柱这样说,云昭就对韩陵山道:“伸手砍手,伸腿剁腿!”
韩陵山嘿嘿笑道:“我盯着呢。”
云昭长叹一声对张国柱道:“我们伟大的坚持,就是这么一点点妥协掉了。”
“以前啊,我的目光盯在百年之后,自从成了陛下的国相,我的目光最多能看五年,五年内的事情我可以看到,超过五年,我眼前一片漆黑。
而且啊,我以为,看几十年,上百年,甚至更久之后事情的人,该是陛下,不该是我。”
云昭点点头,他不得不承认,张国柱的话很有道理。
这一次,云昭没有走人烟稀少的山西,而是选择了进入河南,然后走山东,最后抵达燕京这条路,相比人口被当年的流寇们荼蘼一空的山西,河南,山东这两个同样是流寇肆虐的重灾区恢复民生的速度要快的多。
云昭此行几乎贯穿了整个河南,抵达山东徐州之后,就要换乘舟船,沿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北上。
这一路上行程都很安静,地方官的管控也很得力,基本上没有出现告御状的事情。
对于告御状这种事云昭本人也不喜欢,有冤屈就该去慎刑司或者法部,而不是来找他这个不会断案子,不会调查的皇帝。
只是抵达徐州之后,就出现了一个告御状的。
这让徐州知府黄澄海极为愤怒。
可惜,人家已经高举着状纸跪在马路中间,挡住了侍卫们前进的路线,而这些侍卫对这种突发事件也很讨厌,就把告状人绑起来困在军队中继续前行。
云昭坐在黄澄海给他准备的行宫里,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对韩陵山道:“说说吧,人家都告到我面前了,有什么事情早点说,免得一会难堪。”
韩陵山摊摊手道:“微臣有什么好难堪的,李岩的人头已经被陛下制做成酒碗了,现在,人家的老婆准备跟陛下讨要这个酒碗好拿去给她丈夫凑一副全尸。
麻烦的是陛下才对。”
“李岩的老婆难道不该是红娘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