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们可以通过监控视频探视。
得到许可后,顾恺打开手机视频,让鱼霜霜通过监控视频看镜头那边的人。
裴温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罩,身上插满了管子,四肢都被束缚住,一动不动,没有一丝生气。
顾恺问:为什么绑着他?
一名护士答道:因为他一直扯自己身上的管子,一直乱动。
顾恺皱着眉表示知道了。
那边鱼霜霜看了一眼就开始哭。
她还知道担心打扰到这边的人,主动掐了麦克风,没让声音传过来。
顾恺不想继续刺激她,把镜头转开,轻声道:现在人也看到了,你别哭了,先做自己的事情吧。
这边有那么多医生看着,都在尽全力抢救,他会没事的。
如果裴温醒着,肯定也不希望你因为他而耽误工作。
鱼霜霜听后,擦了擦眼泪,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嗯,我知道。
顾恺:笑不出来也不用勉强。
鱼霜霜的脸顿时垮下来,她假睫毛都快哭得掉出来。
顾恺没法劝,问她:他家里人怎么一个都没出现?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他妈妈不是挺疼他的么,隔三差五来学校。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应该一点消息都没有啊。
鱼霜霜现在在沙漠,信号不好,开视频很勉强,看顾恺都快卡成ppt了,只能切断视频,打字解释:
这是他家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现在是一个人生活,跟父母没有来往了。
有同事叫鱼霜霜,鱼霜霜答应一声,抹抹眼泪,飞快地对顾恺发了个语音:
我会尽快做完这边的事情赶回来的。
在此之前,请你帮我照顾好他,谢谢。
沙漠的风呼啸地刮,语音中的噪音很大,鱼霜霜的声音在风声里显得有些模糊。
说完这话,她人就没影了。
好。
顾恺将手机揣进口袋里,抬起头,通过监控视频静静地看病床上那个人。
如果说,当年的裴温是一朵洁白芳香的栀子花,那么现在这朵栀子花,已经枯萎衰败,即将零落成泥。
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以前纤细的身体,如今变得愈加单薄,裸露在外的手腕细得好像可以轻易折断,上面插着针管。
心口钝钝地痛了一下。
顾恺想伸手触碰那个人,碰到的却只有冰凉的电脑屏幕。
他缩回手。
面对这样的裴温,顾恺有些茫然。
从监控室出来,顾恺仍没有回过神。
护士劝了他几句。他们icu的护士,天天见惯了家属嚎啕大哭的样子,如今这个人没哭,她还有点不习惯了。
护士看了看病床上的裴温,心里有些感叹。
她知道裴温是自杀,这样年轻俊俏的一个男生,自杀进icu,一个家属都联系不上,也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
回到icu门口的长椅坐下,顾恺回想着刚才看到的裴温的相貌。
过了这么多年,裴温的模样其实没有多大改变,五官轮廓依稀能与记忆中的少年对上。
只是他成熟许多,又瘦了许多,从前的生机勃勃,都变成死气沉沉,让人第一眼竟不敢相认。
顾恺垂下头,指尖在膝盖上敲了敲。
等待的过程格外难熬,顾恺想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可他出门得匆忙,除了手机、钥匙和伞,什么都没带,只能翻着手机打发时间。
打开微信时想起史阳明,便发了好友申请过去,备注自己的身份。
申请很快就通过了,顾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史阳明就问:他怎么样了?醒了没?
明明是陌生人,这小伙子还挺热心,顾恺心想。
没有。顾恺说。
还没醒?史阳明问,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顾恺:肺水肿,医生说心跳和脉搏都很微弱,情况很危险。
史阳明噎了半晌,忙安慰道:没事的,你放心,他还这么年轻,身体素质好着呢,肯定能好起来。你反倒是要多注意注意自己的身体,别等他醒了,你却倒下了,不合算。
顾恺道了个谢,问起他的伤势。
现在裴温昏迷着,亲人一个没有,鱼霜霜远在国外,顾恺只能代替他们做他们该做的事。
一点小伤而已,缝了十几针,史阳明说,不碍事。
顾恺说:会留疤的吧?
史阳明:疤痕是男人的勋章!何况,这是我救人留下来的,以后要是对人提起,不知道有多骄傲呢!
被史阳明的乐观积极所感染,顾恺不禁弯了弯唇,刚露出一点笑容,想到刚才看到的裴温,又笑不出来了。
视频里的裴温,眉毛细长,眼睫浓密卷翘,眉眼煞是漂亮。
更漂亮的是他眼睛睁开的时候,浅褐色的瞳孔含着温柔笑意,像一颗熠熠生辉的宝石。
中学时,顾恺如果被裴温这么看上一眼,就能心脏怦怦跳一节课,高兴一整天。
快点好起来吧。顾恺仰头靠着墙,偏头看icu的大门,自言自语地叹息,长这么好看,年纪轻轻就变成植物人,多不划算。
有什么问题,可以慢慢解决,何必一定要采取这么偏激的方式呢?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由于icu不能陪床,顾恺又担心裴温在他离开时出什么事,当晚并没有回家。
好在二医的icu对面,有一间面积比较大的空房间,里面摆满了床。
都是上下铺的单人床,就像学生宿舍那种。
这是专门给icu想陪床的家属住的。
顾恺当晚就睡在这里。
除了高中三年,父母为了让他培养集体意识,学会怎么跟人相处,把他丢到学生宿舍住了三年之外,顾恺从没住过这种床。
他睡在上铺,半夜总感觉自己要掉下来。
而且还做噩梦,梦见自己翻了个身,摔下来,然后就看到裴温白里发青的脸。
顾恺立刻就吓醒了。
睁开眼,发现天已经亮了。顾恺揉揉没怎么休息好的大脑,起身简单洗漱一下,买了点早饭,就继续到icu门口等待。
裴温是在这天上午醒来的,昏迷了大概23个小时。
裴温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灰色的天空,他在无尽的荒原里奔跑,气喘吁吁,恐惧如影随形跟着他。
在荒原的尽头,他看到了他的母亲。
他冷冷看着那个女人,一语不发,而后报复般跳进冰冷湍急的江水。
他呛进一大口混着泥沙的江水,窒息的感受十分痛苦,可他却不觉得恐惧。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加痛苦。
他知道一切都要结束了。
裴温没想到自己还会再次睁开眼。
天花板的苍白,是医院熟悉的颜色。
裴温蹙着眉尖,感觉胸口有些痛,然后咳嗽起来。
立刻有护士发现他醒了,惊喜地招呼医生,为他做各种检查。
裴温躺了整整一天,身体躺得很难受,而且还被绑着,皱着眉让护士帮他解开。
护士告诫他不许拔管子,他答应后,四肢才解除束缚。
刚刚醒来,裴温的思维一片混沌,完全是断片儿的,他甚至想不起自己是谁,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躺在医院里。
但他知道自己讨厌这个环境。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这时,护士告诉他,有人和他视频。
视频?裴温想,谁会跟他视频,对了,鱼霜霜?脑子里蹦出这个名字
然而视频接通后,对面却不是鱼霜霜,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二十五六岁模样,黑色短发蓬松柔软,没怎么打理过,穿着丝麻的竹青长袖衬衣与棕黑色阔腿裤。
裴温忍着嗓子里的难受,哑声问: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恢复日更,每晚九点准时更新哦~
第三章
虽然早就猜到裴温可能认不出他来,但是对方如此冷漠地问你是谁,还是让顾恺有点伤心。
旁边的护士还以为裴温是大脑受损,却听到顾恺解释道:
我叫顾恺,你不记得了?你的高中同学,我们同窗过两年的。
护士心想:原来是真不认识,那这人还挺够朋友的。
裴温没有说话,显然没印象。
就是,那个顾恺绞尽脑汁回想,运动会反串扮皇后的那个,你没印象了?
余光注意到身旁护士忍笑的唇角,顾恺摸了摸鼻子。
他也不想拿自己的黑历史来唤醒别人的回忆,但他高中实在是太低调了。
除了这种班上同学广为流传的黑历史,真不知道裴温还能记得什么。
高中时,顾恺的体能并不算太好,理科班男生多,也用不着他去拼体能。
不过那时候班上女生是珍稀动物,高二那年运动会入场方队的时候,班上决定扮演皇帝驾到,他们班主任穿着龙袍走在前方。
皇后这个人选就成了难题。
大多数人倾向于男生反串,最后不知道怎么的,争来争去,这个名额落到了他身上。面临着全班同学的期望,顾恺只能牺牲小我、成全大我。
想到自己当时穿的义乳和抹胸装,顾恺仍是满头黑线。
不过黑历史的效果倒是挺好,他这么一说,裴温果然就马上记起来了。
哦裴温愣愣回想着那时的情形,是你啊。
这两年他的记忆力越来越差,但总算将记忆中的人与眼前的人联系起来了。
顾恺轻咳一声,秉持着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保持坦然,想起来就好。
而后他又解释:是鱼霜霜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你出事了。她有事,现在在沙漠里,一时半会儿可能赶不回来,我就住在海城,离得近,所以她让我来看看你。
顾恺发现裴温的眼睛虽然注视着他,可思维却是飘忽的,不知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静了两秒,顾恺听到裴温说:谢谢。
裴温说话的嗓音轻轻的,像一阵风。
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顾恺打量着裴温神色:只说你溺水了,别的什么都没说。
裴温没作出什么反应,垂下眸,神情淡淡的:这两天谢谢你了,不过我现在醒了,你可以走了。
顾恺微微挑了一下眉,问:我走了,谁来照顾你?鱼霜霜现在可是在沙漠里,我估计没有一周,她回不来。
想到这人或许是因为他们不熟,不好意思麻烦他,顾恺于是温和笑道:
你不用觉得麻烦我,我是答应了鱼霜霜要在这儿陪着你,直到她回来的。况且,我工作不忙,不会因此耽误工作。
你就放宽心,好好养身体。
就算不是我,你不也要找个护工么?护工怎么也没有老同学来得亲近。
话都让顾恺说完了,裴温没法拒绝,沉默了一下,语气稍稍缓和:谢谢。
裴温刚醒,状态还很虚弱,说了这么几句话之后,便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连说话也费劲。
护士便切断视频,告诉顾恺对方还需要休养,现在不宜多聊。
不过,既然人醒了就是好的。
至少代表着,裴温多半不会变成植物人了。
顾恺给鱼霜霜发了条信息,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但对方并没有回,可能是在信号很差的地方,暂时没收到。
顾恺随后又把这个消息通知给史阳明这个热心小伙。
听说裴温醒了,史阳明高兴得宛如自己升职加薪,不断告诫顾恺日后要多多关怀自己的弟弟。
顾恺没有纠正他,全都答应下来。
虽然醒了,裴温仍旧不能出icu。
他现在仍是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身体状况很不稳定。
裴温在icu期间,顾恺一直在那个家长宿舍陪床,中途偶尔回家换衣洗漱,大多时间都在icu外等待,偶尔会和裴温视频,和他聊聊天,鼓励鼓励他。
说实话,这样的日子确实挺难熬,主要是有点无聊。
但第六天裴温从icu转入普通病房,出来看见他竟然还在时,眼里流露出的惊讶,让顾恺觉得都是值得的。
顾恺小跑着上前,跟在病床边,一边走一边问: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裴温身体的各项指标已经平稳,此刻是清醒的,但脸上还戴着氧气罩。
脸色虽仍然苍白,气色却比前几天好了不少。
裴温轻轻点头:挺好的。
他说话中气不足,语气软绵绵的。
进入普通病房后,护士便暂时离开了,让他们有事就按铃,会立刻赶到。
没了外人在,顾恺看着裴温,一时间百感交集,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到底,他们现在确实不熟。
顾恺第一次照顾病人,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于是问他:
你饿么,要不要吃点东西?冷不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
裴温有气无力地摇头: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不需要你做什么。
顾恺道:还不用担心呢,这回你可真有够吓人的,鱼霜霜哭得妆都花了。
提到鱼霜霜,裴温神色有些恍惚,视线从顾恺身上转到窗外。
淡蓝色的窗帘被收在两边,玻璃窗打开了一扇,带着湿气的微风从窗外徐徐吹进来。
今天雨停了,但天空还是阴沉的。
窗外有一颗五层楼高的银杏树,深绿色的扇形叶子十分浓密,在微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青绿色未成熟的果子上挂着没干的雨珠,雨珠滴落,落在叶面上,将叶片砸得抖了抖,旋即那滴水又顺着叶片的纹理滴落到地面。
裴温没接他的话,顾恺也不尴尬,低头联系鱼霜霜,可惜还是联系不上。
这丫头不知道在沙漠哪个旮旯里。